69 游湖

女兒家的心事一旦被撥撩起來,便很難平複下去,南泱自也不會例外,雖然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受這般大的觸動。

人心往往是最古怪的,平日裏壓抑掩藏得極好的東西,像是破開了一道微妙的口子,但凡冒出分毫的頭緒,便能肆無忌憚地愈冒愈多,似一只張牙舞爪的惡獸,教她又驚又怕,卻又夾雜着幾絲莫名其妙的竊喜……竊喜?

她生生一震,被腦子裏頭竄起的兩個字唬了一跳,覺着自己一定是着了瘋魔,甩了甩頭想将那詭異的念頭抛開。

可是……分明是那樣冷臉狠心的一個人,竟會為她描下丹青,還寫下那樣兩句話,她雖好強盛勢,好歹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難免會有些浮想聯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句話雖是文言卻并不難懂,南泱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山上有樹木,樹木有枝丫,這些都是人們知道的事情啊,而我喜歡着你,就好比這些平常的事情,那麽的明顯,可是唯獨你卻不知道。

雙頰驀地浮起幾絲紅暈,越想越覺着臊,她捂了捂心口,重重合起眸子,要将那翻浪起滔的思緒壓了下去,那雙冷冽的眸子卻像是在捉弄她,不時便要冒出來那麽幾次,教她生煩了,所幸仰頭倒在了牙床上頭,揣起個繡枕便壓在了臉上。

不該的,分明是不該的,他不該,她更不該。

明溪揣着湯婆子推開宮門的時候,便望見了這樣一幕,自家那位人前兒持重端莊得很的娘娘,此時此刻正毫無形象可言地仰躺在榻上,還抱着個繡花枕頭壓在面上,怎麽瞧怎麽滑稽,又有些俏生生的可愛。

“娘娘,方才江公公來過了。”明溪将湯婆子遞給她,又将她懷中已有些涼的那個換了出來,随意道。

“……”繡花枕頭被移開了一小半兒,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杏眼,她再三平複心情,盡量平靜地回明溪,“哦?他來做什麽?皇上夜裏要過來麽?”

聲音愈漸地弱,嘴巴裏提起這兩個字,腦子裏便跟着浮起那張臉,南泱有些惱,雙頰燙得跟被火烤似的,繡花枕頭底下遮着的那張臉早已紅得讓人想發笑。

明溪狐疑地瞧她一眼,神色有幾分古怪,道,“娘娘您很期待皇上過來麽?”

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貓兒,她想也不想張口就道,“哪兒可能,巴不得他永遠別來才好呢。”

有些不對勁。明溪微微蹙了眉,細細地端詳了一番自家的主子,今日着實是太古怪了,自打晨間娘娘看了那副丹青,便成了這個模樣,實在是不尋常。她眸子一動,開口道,“娘娘,奴婢今日瞧您有些不對頭,難道……”

“江路德來宮裏做什麽?”她從牙床上坐起了身子,垂着眼簾低低問道,面容在瞬間淡漠如初,紅潮也褪了下去,仿佛方才種種都是種錯覺一般。

明溪心頭有些微異,面上還是很平常,恭敬道,“皇上起了游湖的興致,讓娘娘您明日跟着一道去,太明湖寒氣重,皇上着江公公來傳話,請您多穿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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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湖?大冬天兒的游什麽湖……南泱有些不能理解,“大冬天兒的湖水還沒結冰麽?他怎麽那麽有閑情逸致,北狄戰事不是還緊急着麽?”

明溪無奈,“這個時候湖水還未結冰的,娘娘,既然皇上都傳了口谕來了,這樁事便算是定了,皇上什麽意思您也沒法兒改變,皇上的話就是聖旨就是天,您順其自然吧。”

是啊,他的意思誰能改變呢?明溪的這番話她不是不明白,道理都是懂的,南泱長嘆出一口氣來,胸口有些煩悶。

她只是不大想見他而已,沒有理由,就只是單純地不想。

明溪方才要問什麽呢?罷了也不需要去曉得,便這樣吧,興許人家只是起了興致便題了兩行字,過了頭便忘了,只有她神叨叨地惦記大半天,跟個傻子似的。

“皇上安排了哪些人同去?”揉了揉額角,南泱随口問了句。

“回娘娘,”明溪的神色仍是淡然的,眸子裏頭卻有幾分不同尋常的顏色,沉聲回道,“起先照着江公公的說法,合宮裏只請了您同去。”

“……”她垂下眸子,濃密的眼睫交合微閃,在那張白璧似的臉上打下一圈兒淡淡的陰影,随意地擺了擺手,仿佛很是淡然,“知道了,你出去吧,本宮要睡會兒。”

明溪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見她已經脫了繡履翻身上了榻,面朝裏地躺着,便又悻悻将話咽回了肚子,屈了膝蓋退了出去。

身後宮門合上的聲音響起,南泱睜着雙眸靜靜地側卧在牙床上。

那人的皇位是在血水裏泡出來的,弑兄登基,休妻迎娶南泱,三年卧薪嘗膽忍辱負重,最終将南家基業毀于一旦,寡情狠心之至,她知道得清清楚楚。憑她此時的修為,似乎還不足以與他周旋,若非他有意無意的縱容包庇,她這一路走來會更加艱辛。

說不定當初的決定本就是錯的,她費盡心機得到了他的皇寵,一步步爬上妃位,卻也似乎再脫不開身,後宮險惡人心叵測她明白,只是,同萬皓冉打交道,只怕會讓她死得更快。

互相招惹了,種下了因,便要咽得下這後果,仍舊是那句話,誰先認真誰便輸了。深吸一口氣,一陣倦意忽地襲來,她眸子微微合起,便睡了過去。

……

太明湖是皇宮北邊兒的一處大湖,寒冬之中那抹碧澄顯得尤為柔美妖嬈,又有些恰到好處的莊嚴,淡雅朦胧,一絲微風不起的時候像是一面打磨極好的明鏡,起風之時又是微波蕩漾,同天際一線渾然一體。

倒是一塊未被冬日侵擾的聖地。

一襲玄色的身影端立在一葉舳舻的船頭上,身條筆直,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一雙眸子眼波明滅虛虛實實,映入一個蜜合色的人。

南泱扶着明溪的手緩步上前,面上端着一抹識體的笑容,略微福身,恭敬見了個禮,“臣妾參見皇上。”

他目光淡淡的,朝她打量了一番,見她裹得厚實,瞧着幾分笨拙,便有些想發笑,面孔卻還是漠然的,“你倒是聽話,讓你穿厚實點便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南泱被他的話噎了下,還未待她答話,那人便伸出了只修長幹淨的右手,徑自牽起她的手将她帶了起來,哂了一眼她身旁的明溪等人,吩咐道,“你的人便不必跟來了。”

她一滞,卻仍是不動聲色地回過眸子,朝明溪道,“天兒冷,你帶着他們回宮吧。”

明溪的面色卻不大好看,支吾了一瞬,想開口說些什麽,便聽見一道清冷之中夾雜了幾絲戲谑的男子聲音響起,“別做出這副模樣,朕吃不了你家主子。”

明溪心中一番思量,朝萬皓冉恭恭敬敬福身,又朝南泱微微颔首,微笑道,“娘娘,奴婢就在此處候着便是,您去吧。”

多的話也說不了了,皇帝已經拉着南泱的手提步邁上了舳舻小舟,彎腰便坐進了小艙,雕工精細的窗扉洞開,将外頭的湖光水色盡收眼底。

柔嫩溫熱的手掌握在寬大微涼的掌心裏頭,顯得小而精致,嫩嫩糯糯的軟。

南泱被萬皓冉拉着手,心頭竟有些微微的窘意,面上卻是一絲不露的淡定,心一橫便泰然了——拉着便拉着吧,又不會少塊肉不是。

可是漸漸地,她便覺着有幾分不對勁了——牽手也便算了,在她的手掌心畫圈算怎麽回事兒?逗弄她好玩兒還是怎麽着?斜眼乜皇帝,卻見那人面容一副淡然得快要入定的模樣,神情格外專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是真的在欣賞風景,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

南泱有些尴尬,興許只是人家下意識的動作也未可知,沒準兒不是有心的。

手心酥酥麻麻的癢,撓心窩子似的,教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想抽揮手卻又覺着不妥,半晌方才低低地開口,聲量壓得極小,“皇上,臣妾能把手抽回來麽?不大舒坦……”

萬皓冉仔細想了想,“不能。”

她杏眼兒忽地瞪大,有些驚愕,“為什麽?”

他哦了一聲,表情格外的正經嚴肅,“朕覺着舒坦……唔,你不舒坦麽?那朕反着畫吧,或者你不喜歡圈兒?那不如畫四四方方的。”

她只能幹笑,甚至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神情卻是一副泫然欲泣,悻悻道,“皇上,您金尊玉貴的人物,臣妾着實消受不起啊。”

皇帝朝她睨了一眼,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正兒八經問她,“或者你不喜歡手心?朕也可以換個地方。”

淑妃娘娘被嗆到了,忽然就覺得很無力——皇上您還能更無恥一些麽?

她張了張口正要說話,卻見那人忽地朝她傾了過來,當即一懵,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那張如玉的面容越來越近,他眼中的神色深得吓人,定定地望進她眼底。

沒由來的一絲慌亂,眼前的男人周身透着股子非比尋常的危險氣息,本能令人害怕,南泱甚至想跳起來往外跑,然而外頭四周全是水她也沒地兒下腳啊。

正胡思亂想着,那人卻驀地停了下來,她胸腔裏頭擂鼓大作,覺着呼吸有幾分困難。

唇與唇之間,相隔不過一指。

作者有話要說:感情戲第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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