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概是上輩子的家教使然, 沈遲意在片刻的憤恨震怒過後,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藥有沒有解藥?難道李钰想靠這藥捆住我一輩子?”

她表情冷冽:“逼急了我就去世子跟前,把李钰直接捅出來, 大不了一起完蛋!”

趙嬷嬷往常被她拿捏慣了,本來想靠着這解藥好好地抖一抖威風, 沒想到沈遲意如此烈性,她愣了下, 想到李钰的叮囑, 低下頭道:“您放心, 這次事成之後, 李通判就會把解藥給您。”

沈遲意當然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不過她套出這蠱毒是有解藥的,不免暗暗松了口氣。

她閉了閉眼,臉上掠過憤恨無奈等神色,最終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我答應。”她恨聲道:“這是最後一次。”

趙嬷嬷自然點頭,叮囑道:“不久之後, 李通判會傳書給您,告訴您具體該怎麽做。”她頓了下,又補充道:“您最好把事情做的幹淨點, 若是查到您頭上, 那誰也保不住您。”

沈遲意沉着臉點了點頭,趙嬷嬷心滿意足地退了出去, 沒瞧見她臉上的一抹深思。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段劇情大概是這樣的,衛詢要幫衛諺聯絡一個部族王子,這事兒自然不能驚動蜀中官員,兩人便選擇了一條隐秘的路線, 由東出發,迂回一圈趕往西戎,他們卻沒料到李钰和沈遲意裏應外合,在衛詢趕往西戎的路上設伏,導致衛詢身受重傷,後面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也成了個廢人。

現在李钰怕是已經探聽到了衛詢要走的是哪條路,早已準備暗中設好陷阱,所以絕不能讓他走原來那條老路!但問題就在于,該如何阻止衛詢呢?她手無縛雞之力,單槍匹馬跑去救衛詢那就是找死,只有把這事兒透露出去。

現在主事的人是衛諺,衛詢也不能擅自更改路線,難道她要去說服衛諺?可衛諺對她心有猜忌,她跑到衛諺跟前說有人要埋伏你弟你趕緊換條路走雲雲,衛諺能信嗎?會不會以為她在使詐?

沈遲意權衡片刻,還是決定先嘗試說服衛諺,救下衛詢,這不光是為了完成原身的遺恨,也是為了避免自己走上跟原身一樣的死路。至于她身上的蠱毒…如果這次能救下衛詢,取信于衛諺,便可以此為條件,要求衛諺幫她找尋解藥。

以衛諺之勢,找解藥總比她自己找容易,雖然她看衛諺百般不順眼,但不得不承認,衛諺總歸比李钰可靠。

沈遲意沒有急吼吼地跑去找人,暫且按捺下心思,把和衛諺對話的場景在腦海裏反複演練,直到天色将明,她才拿定主意。

也是天公作美,瑞陽王近來病情加重,他這個人篤信佛道,早起便出發去峨眉山上茹素齋戒,清修幾日,他為了顯得誠心,就連往常最好的美人都沒帶。沈遲意趁這機會,讓清澗纏住趙嬷嬷,自己溜去尋了衛諺。

……

衛諺正在和衛詢議事:“…此去西戎,你有幾分把握?”

衛詢輕笑:“契柯部的三王子認定他們可汗偏心,頭上兩個長兄又想躲他性命,他已鐵了心投效你,我此去不過是讓他知道咱們的誠意,只要能準時到西戎,和他立下盟約,這事應當不會有岔子。”他說着說着,略微肅容:“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兩日後就出發。”

衛諺手指輕點下颔:“我擔心的不是三王子突然反水,我擔心的是朝廷會從中作梗。”

衛詢到底年輕,有幾分不以為意:“咱們和三王子一直是密謀合作,朝廷未必知道此事。”

衛諺淡淡道:“不可輕忽,也別小瞧隐樓的能耐。”甭看他平時各種沒個正形,慮事卻極為周全。

他正要提點衛詢幾句,就聽下人禀報‘沈姑娘求見’,他手指輕敲桌面,還沒來得及說話,衛詢已是笑:“請她進來吧。”

沈遲意見兄弟倆都在,微愣了下,才跟兩人見過禮。

衛詢頗為體貼,見她似有話要說,主動開口道:“姐…沈姑娘有什麽事?”

衛諺聽到他的稱呼,懶懶瞥了他一眼。

沈遲意簡單調整了一下思路,直接問衛詢:“二王子這次回來,打算在王府留幾日?”

衛詢似乎沒料到她問的是這個,怔了怔才道:“我…”

衛諺打斷他的話:“你先出去。”衛詢沉吟片刻,和衛諺對視了一眼,垂眸退了出去。

衛諺遣退屋裏下人,上下打量沈遲意片刻,微哼了聲:“你不是不打算入我房中嗎?現在後悔了?晚了。”

他微擡下颔,姿态矜傲:“我衛諺難道會缺女人?”他眼尾一揚:“不過你若是肯苦苦求我,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沈遲意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兒,微感不耐:“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世子就是玩男人也不關我的事。”

衛諺:“…”

沈遲意輕輕吐了口氣,直視着他,單刀直入:“世子和二王子…其實關系沒有明面上那般差吧?”她閉了閉眼:“是否在密謀一樁極要緊,讓朝廷頗為忌憚的事兒?”

她以為自己這般直說出來,衛諺臉色多少會有變化,沒想到他連眉毛都沒動一根,嗤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他面色轉冷:“看來是我對你太寬宥了,你才敢這般造謠。”

沈遲意心中暗嘆,能爬上高位的,果然沒有一個庸人。衛諺這般自若,要不是她看過原書劇情,這時候也得以為自己弄錯了。

她斟酌了一下詞句,聲音沉肅:“世子現在應當知道,李钰送我進王府,是想讓我成為他手中棋子,為他打探王府消息,和他裏應外合,阻攔世子成事。”

衛諺不置可否。

沈遲意繼續道:“昨夜…李钰已經傳信給我,說明了此事,并且讓我幫他阻止世子成事,他已在二王子要走的,去往西戎的山路上設下埋伏,只等二王子自投羅網。”

衛諺神色一頓,目光凜然,看着她的目光不帶一絲溫度。

沈遲意覺得脖頸一涼,微昂起頭,神色磊落地和他對視。

過了半晌,衛諺才扯了扯嘴角,有些嘲弄:“我憑什麽信你?”

沈遲意毫不猶豫地把趙嬷嬷賣了:“我身邊有一老婢,名喚趙嬷嬷,她是李钰派來監督我的探子,世子不妨把她拿起來,一審便知。”

衛諺雙手交疊,簡單的動作也被他做的頗有貴氣:“上回事情敗露,李钰難道不會疑你?我又怎麽知道,你來投誠不是和李钰商量好的計策?”

“我不甘心。”

沈遲意聲音雖輕,話卻擲地有聲:“我之前跟世子說過,李钰此人狼子野心,和他合謀,無異于與虎謀皮,而且…”她冷笑了下:“我昨日發現,他怕我不受控制,不光控制沈家族人,還給我下了蠱毒。此人視我的命如草芥,我便是死,也絕不向此人妥協!”

她眉目楚楚,可性子卻絕不是任人摧折的,若換成尋常女子,遇到這等事,只怕早就吓得六神無主,哪裏還生得起反抗之心?

衛諺心頭微動,簡單道:“哦?”

沈遲意緩了緩神色:“所以我向世子陳明此事,一是為了不受李賊擺布,二也是為了自保自救…”她沉吟道:“若世子能夠捉拿到李钰,能否能從他那裏搜出解藥,交予我?”

她這般提出條件,倒比什麽都不提更可信些。衛諺瞥了她一眼,忽的伸手,修長五指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脈象有些虛散,不像是尋常康健的脈象,衛諺兩只搭在她脈搏上,輕輕摩挲着細嫩幼滑的肌膚,似在思量什麽。

沈遲意被他碰的極不自在,忍不住想抽回手,出聲打斷他:“世子?”

衛諺指尖剛觸及輕微的脈動和細滑的肌膚,突然被打斷,見她一臉介意,他有些不悅。

碰一下怎麽了?

衛諺微哼了聲,才收斂思緒,既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忽問道:“對此事,你可有主意?“既然要向衛諺投誠,自然少不了獻計,不然反倒顯得可疑。沈遲意道出早就準備好的言詞:“此事刻不容緩,為今之計,只有換條路子,先避開李钰設下的陷阱,然後再想法兒捉拿李钰。”

衛諺不置可否:“此事我會查證。”他淡道:“你近來不要随意出入王府,也勿和外人接觸。”

這是必要的隔離和提防,沈遲意毫無異議地接受了:“好。”

她也沒指望只言片語就能打動衛諺,見火候差不多,便主動起身告辭。

衛諺神色微松,凝望她背影良久,眸光微深。

……

衛諺當天下午就派人去捉拿李钰,但不出所料的,李钰府邸早已沒了蹤跡,把尾巴收的幹幹淨淨,他又派人去衛詢将行的山道搜尋了一番,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痕跡。

趙嬷嬷倒也拷問了,只不過她一個傳話的奴婢,知道也甚少。

看來看去,唯一能作證的,居然只有沈遲意的話。

這事兒事關衛諺安慰,他少不得來和衛詢商議,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衛詢:“此事頗為蹊跷,我疑心有詐,沈遲意未必能全信,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這種其實是正常反應,要是真的三言兩語信了沈遲意,那才是真的古怪。

“此事不能再拖,契柯部如今也是頗多龃龉,就怕再晚些時日去,契柯部便再難收服了,我必須立刻動身。”衛詢毫不遲疑:“我願意相信她。”

衛諺神色一凝:“你真打算聽她的改走其他路線?萬一其中有險呢?萬一正是因為原定路線不好設伏,她才和李钰故意設計,讓你改走其他路子?”

“那她這番周折,豈不是把自己也折進去了,她如今人就在王府,若我出了什麽事,她豈不是也逃不了幹系,再者…”衛詢倒也不全是感情用事,沉吟道:“咱們改了路線,她又不得而知,如何能設伏?”

衛諺輕敲桌案:“你憑什麽斷定她沒法子知道?”

“總歸是要冒險的。”衛詢輕笑:“我願意賭這一把。”

……

說白了,李钰代表朝廷的人,代表隐樓的人,現在隐樓在暗他們在明,難免多了幾分被動,不管走哪條路,這事總歸是要冒險,走原定路線有可能被伏擊,走其他路子亦有可能中李钰埋伏,但聯合西戎之事,總不可能因為這些風險就不去做了,兩相比較,衛詢最終選擇信了沈遲意。

兄弟二人都不是磨蹭之人,既然衛詢拿定了主意,衛諺又篤定李钰會從中作梗,哪怕現在抓不到李钰的人,他自然少不了私底下一番布置,又不少精兵良将給他,極大地提高了衛詢的安全系數。

衛詢對契柯部之事頗為重視,這幾日披星戴月地趕路,再加上此等事須得隐秘小心行事,他這兩日走的頗為辛苦。

好不容易能遇到一處能略微休整的地方,衛詢便命人下馬休憩,自己接過副将遞來的水,擡眼望了望天邊:“大概還有多久的路程?”

副将眼底精光一閃,笑:“若一切順利,不出三日咱們就能進入西戎,您吶,只管寬心。”

衛詢并沒有因他的話放松警惕,仰脖喝了幾口水。

這時,一陣勁風突然由遠及近地襲來,一點寒芒離他越來越近。

衛詢忙擰身一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一箭。箭矢深深釘入石縫中,若非他躲開的及時,這時候已經被長箭貫穿了身體。

這只箭仿佛只是一個信號,接着,鋪天蓋地的箭雨向他們襲來。

衛詢臉色微變,他已經改了原定路子,卻還是遇到了埋伏,這也就意味着…

又一片箭雨襲來,衛詢來不及多想,從腰間抽出佩劍,拔劍抵擋。

……

趙嬷嬷已被衛諺控制,她身上餘下的兩包解藥沈遲意也已經掐着日子服食過了,不過趙嬷嬷自己也說了,她身上的藥亦含了毒,只能拖延沈遲意毒發的日子,不能徹底為她解蠱,若是時常服用,無異于飲鸩止渴。

所以她這幾天過的并不舒坦,而且時常驚悸多夢,睡起來便是一身冷汗,心裏恨不得把李钰大卸八塊。

她夜裏忽然夢見衛詢出事,被人一劍貫穿了胸口,她一下子被驚醒,寝衣再次被冷汗打濕,有些擔憂地望向窗外。

萬萬沒想到,現在她的命數居然是和衛詢衛諺兩兄弟綁在一起的,若衛詢出事,衛諺大事不成,她也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清澗心疼地過來扶住她:“您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要不要請大夫來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中毒的事兒沈遲意就沒告訴清澗,她幫不上什麽忙,說出來反而讓她擔心。

沈遲意捏了捏自己的臉,約莫是身子不舒坦的緣故,臉上也比往日多了幾分稚氣随性。

她的病哪裏是幾幅安神湯能搞定的?沈遲意輕哼了聲:“別了,幫我燒點熱水,我想沐浴。”

清澗有些為難,瞅了眼外面的寒天:“這時候沐浴容易着涼,您…”

沈遲意擰了擰身子,只覺得身上粘膩得慌:“不成,不沐浴我渾身難受。”

清澗無奈看她一眼,又覺着自家小姐這樣也挺可愛的,就忙不疊地下去給她燒水了。

等一桶熱水端上來,沈遲意往臉上撩了兩把,使得神志清明了些,這才伸手探向衣帶。

等她身上只剩下亵褲和兜衣,就聽‘砰’地一聲,外間的門被誰重重踹開了,一股冷風猛地灌了進來。

沈遲意被凍的哆嗦了下,疑惑道:“清澗?”

屋內靜了一瞬,很快響起清澗的驚呼聲:“世子?”

衛諺冰冷的聲音接着響起:“滾。”

沈遲意愣了下,還沒來得及披上件衣裳,衛諺便一把撩開簾子,直直闖入了內間。

他臉色冰冷陰郁,眸中湧動着怒意,眼尾原本妖豔的淚痣都仿佛結了冰。

不同于往日戲谑蠻橫,沈遲意能看得出來,衛諺此時正處在極怒之中,目光冷漠地直視着她,平時招牌的谑笑都不見蹤影。

內間正中放着半人多高的浴桶,沈遲意就坐在浴桶外,身上只着了兜衣和亵褲,白皙圓潤的肩頭外露着,眼尾因為困倦有點發紅,眸子被霧氣蒸騰出一片水澤,錯愕迷茫,瞧着可愛可憐,半點也瞧不出往日滿身是刺的樣子。

衛諺本能地調開視線,又很快移到她身上。他向前跨了一步,伸手鉗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來:“你好大的膽子。”每個字都含着雷霆威勢。

沈遲意心裏一跳,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面上還是竭力鎮定:“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你不明白?”衛諺冷笑了聲,一字一字地道:“老二在輝寧山遇刺,如今生死未蔔。”

沈遲意腦中仿佛響起一個炸雷,手心都沁出冷汗來,一時不能言語。

衛詢已經走了跟原書裏截然不同的路,為何還會遇刺?他現在在哪?是否有事?自己又該如何應對衛諺?

她既憂心衛詢像原書裏一般雙腿盡斷,又擔心自己…畢竟說之前那條線路有問題的是她,衛詢也是因為聽了她的話才改走山道的,如今衛詢卻在山道遇刺,這意味着什麽?

沈遲意身子一動,衛諺握住她的肩膀,讓她一時動彈不得。

衛諺眸光極冷,忽然取出一封書信撂到沈遲意身畔:“你父當初曾想把你許給李钰?你們倒真是情比金堅。”他表情充滿惡意的譏諷:“難怪你對他一片癡心,拼着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全了他的謀算!”

沈父意欲把沈遲意下嫁的事兒沒有傳開,他今兒早上查到這事的時候,心中便是一跳,果然沒過多久就收到衛詢出事的消息,這由不得他不生疑,更讓他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憤怒。

沈遲意心中一跳,之前她父親确實動把她許給李钰的念頭,不過她沒那個心思,這事自然也就揭過去了,但現在被衛諺查出來,更佐證了她幫着李钰謀算衛家兄弟倆的事兒,讓她陷入極被動的地位。

她張了張嘴:“你…”

衛諺神情陰鸷,冷笑着打斷她:“當初你父親為了一己私欲,置蜀中近百萬平民性命不顧,葬送了我手下五千騎兵,沁陽的未婚夫便是死在這場戰役裏,論自私冷血…”

他一字一字地道:“你頗有乃父之風。”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剛V,所以最近更新的時間會比較詭異,周五之後恢複正常,啾咪!

下章修羅場,氣死衛狗,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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