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沈遲意忍不住閉了閉眼, 原來如此。
沒想到衛諺和她父親之間還有這等糾葛,難怪打從她進府開始,衛諺就一直提防着她。
越是這種時候, 越是不能慌亂,否則衛諺一怒之下掐死自己都有可能。
沈遲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世子, 我不否認我父親動過将我許嫁于李钰的心思,但事情卻跟你想的不同。”
她似乎遲疑了下, 伸手探向衛諺身後。
衛諺以為她想動手掙脫, 對她的不自量力嗤笑了聲, 可發現她只是伸手繞到自己身後。
他不明就裏, 就見她從自己身後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來給自己披上。
衛諺這才發現她被凍的嘴唇輕顫,凝脂一樣的肌膚泛起細小的顆粒,他冷哼了聲,到底沒攔着她,由着她把衣帶系好。
她身上沾了水汽, 薄薄一件外衣,勾勒的身條跌宕起伏,婉轉誘人, 可惜在場的唯一異性卻完全沒心思欣賞。
她罩上外衣, 臉上這才多了幾分血色,神色也沉靜下來:“之前李钰在我父親手下為官, 他表現的謙虛勤勉,聰穎伶俐,我父親難免對他多了幾分賞識,他出身雖不顯赫,但為人才幹都是一等一的, 我父親确實動了許親的念頭…”
衛諺聽到這裏,不由冷笑了聲。
沈遲意捋了捋微潮的發絲:“但我拒絕了。”她抿了抿唇:“我總覺着此人急功近利,對名聲地位看的太重,絕非良配…”
衛諺低頭看着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撒謊痕跡。沈遲意擡頭和他對視,她眸子生的極好,明明是一雙上挑桃花眼,卻不見絲毫媚态,反而顯得幹淨澄澈。
衛諺緊抿的唇角微松,冷冷道:“這跟老二出事有什麽關系?”
沈遲意神色平靜地看着他:“之後發生的事兒也證實了我的感覺,沈家敗落,李钰轉頭就威逼利誘着我進了王府,他為了控制我,甚至還給我下了奇毒。我說這些并非要博得世子同情,只是想說,我絕不可能和這等蛇蠍心腸的人為伍。”
衛諺神色依舊冷凝:“那這次出事,你又怎麽解釋?”
沈遲意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據我所知,李钰确實在原定路線埋伏了人手,我知道後便如實告知了世子,至于二王子為何還會遭到埋伏,這我亦是不知。但我若想算計你們,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地告知你!何況李钰對我沈家落井下石在先,逼迫欺淩我在後,我怎麽可能幫着他?若我對二王子有任何加害之心,天地不容!”
她輕輕擰眉:“或許是李钰從別的渠道得知二王子的行進路線,他背靠朝廷,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也并不稀奇。”
衛諺眸光沉沉,只是寒意一點點斂去:“你若有半句虛言…”
沈遲意淡淡幫他接了下半句:“我知世子不信我,若二王子出事,大可随意處置我,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
衛諺沉默片刻,終于道:“老二平安回來之前,你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他邊轉身走向門外,邊撂下一句:“若老二出了什麽事…”
後半句他沒說出來,沈遲意已然在腦海中勾勒了地獄般的景象,一時靜默不語。
又過了會兒,被沈遲意打發出去的清澗才走進來,含淚道:“小姐…”
方才又是被威脅又是被恐吓的,沈遲意不驚不怒是不可能的,這時心神驟然一松,無力地靠在清澗懷裏。
……
衛諺出了雲影閣,臉上的神色已經沉澱下來。
說實話,衛詢出事,他自然是擔憂,不過他留了許多後手,在重重保險下,他相信衛詢有能耐應付危險,所以擔憂歸擔憂,卻不怎麽驚慌。
當然震怒是自然的,畢竟衛詢換了路子還出事,這反映了沈遲意在說謊詐他,但單憑這點,也不能完全斷定沈遲意就和李钰聯手。所以他方才沖進雲影閣,半是真的震怒,半是想從她嘴裏詐出些什麽。
沈遲意的鎮定有些超出他的預期,方才她那番解釋,他也不知不覺就聽進去了,震怒和疑心不自覺消去大半。到最後,他才有心思關注她的模樣,她這些日子好似消瘦了點,眉間隐隐透着倦色,下颔尖尖,她方才穿的又少,纖腰仿佛一只手都能折斷,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他真怕自己動作再大些,沈遲意就要禁不住摧折,昏過去似的。
衛諺這人一向沒什麽同情心的,這時候心裏也有些不自在。
他強壓下心思,令周钊派人,盡快确定衛詢安危。
這回總算沒讓他等太久,到了第二日早上,周钊回來禀告:“世子,二王子無恙,只是受了點輕傷,李钰帶去的死士盡數被我們擊斃,剩餘的幾個也押送回來,唯獨李钰帶着一小撮人馬逃了,目前燕汀帶着人正在追捕,二王子也快馬加鞭去往西戎的路上。”
衛諺音色微沉:“為何李钰會掌握老二的行進路線?”他問出這話的時候,心裏對答案莫名有些排斥。
周钊嘆了口氣:“二王子手下的副将…哎,他這人沒什麽大毛病,唯一的錯處就是貪圖美色,有一回他去酒樓吃多了酒,見着個美貌的女子,便仗着酒勁強把人家拉上了榻,第二天早上,那女子就躺在他身邊斷了氣。您和二王子都治軍嚴明,決不許手下有這種事,他越想越怕,就沒敢上報,沒想到這正是隐樓下的套,錯處越瞞越大,這才讓他最後不得不聽命于隐樓,後來…他為了保護二王子,被一箭射穿了胸膛。”
他收斂了一下情緒:“您還有什麽吩咐?”
衛諺心弦一動,正要吩咐下去,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卻是沈遲意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以及她那句‘世子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
既然消息是老二身邊副将傳出去的,那沈遲意…這回好像真的是自己冤了她。
衛諺難得起了點愧疚之心,沉吟片刻,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從庫房裏挑些珠玉寶器,拿去送給沈遲意。”
周钊等了半天吩咐,萬萬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怔了怔才磕巴道:“拿,拿什麽好?”
衛諺愣了下,擰眉道:“我怎麽知道女人喜歡什麽?你就撿最貴重的送過去。”
衛諺軍營一向有從上到下打光棍的特色,周钊也不知道女子鐘愛什麽,便挑了幾樣花裏胡哨的貴重物件命人送去雲影閣。
沒想到負責送東西的下人捧着一盒光華璀璨的…碎片回來了。
下人愁眉苦臉:“世子,沈姑娘…看也沒看這些物件,直接把東西砸到奴才腳邊了…”
衛諺捏了捏眉心:“啧,她脾氣倒還挺大。”他蹙着眉多問了句:“然後呢?”
下人神色有幾分惶恐:“奴才幫着說了幾句好話,沒想到,沒想到…沈姑娘居然直接昏了過去。”
蠱毒發作了?
衛諺臉色霎時變了。
……
沈遲意這一昏過去,便是小十天,這些天她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就算醒來也只是勉強用些吃食,連在佛寺清修的瑞陽王遣人來過問了好幾次。
甚至連什麽薛素衣林側妃這些各懷心思的人都過來探望了,衛諺擔心她被人擾着,幹脆把王府右端空着的跨院收拾出一座來,讓沈遲意先搬了進去,至少能清淨片刻。
衛諺特地喚了蜀中神醫蔣千秋過來給她瞧病,蔣千秋搭着腕子診了一時,忽然又站起身,想解開她領口衣扣瞧一眼。
衛諺臉色微變,下意識地上前捏住他胳膊:“你幹什麽?”
蔣千秋疼的倒吸了口氣:“世子說這位沈姑娘中了蠱毒,我便想着看她頸項,至少能推斷出她中的是哪種毒。”
衛諺冷哼了聲,把她身邊的丫鬟叫過來,幫她解開寝衣的兩顆扣子,露出光潔修長的一段脖頸。
蔣千秋仔細看了看,又伸手探了探沈遲意脈搏,苦笑道:“是我無能,若是尋常急病或是中毒我倒還能診斷一二,但沈姑娘說中的這種蠱毒,我卻見所未見,世子若想為她解毒,只能去異族部落尋那些擅蠱之人了。”
他沉吟片刻,又提筆寫下一副方子:“這湯劑叫□□散,倒是可以暫緩毒性,不過世子若想救她,還是盡快幫沈姑娘尋到解藥吧。”
衛諺命清澗熬煮好湯藥,回到自己的院子,喚來周钊:“現在可有李钰的蹤跡了?”想解沈遲意身上的蠱毒,還得從李钰那裏下手。
周钊神色振奮了稍許:“已經有些眉目了,再過一陣,想必就能抓到那賊人!”他又略顯興奮地補充了句:“對了,二王子已從西戎趕回來,明日大概就能到。”
衛諺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
衛詢這一路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因此到達王府的時候,比原定還要早了一夜,他這日下午回了王府。
不過他既沒去見瑞陽王,也沒和衛諺通氣,徑直去了沈遲意養病的跨院。
也是趕巧,沈遲意上午被清澗喂了一碗□□散,身上恢複了點元氣,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啞着嗓子道:“清澗,我這回又昏過去多久?現在幾時了?”
“酉時三刻。”
床邊傳來的是一把清潤男音,沈遲意一驚,就見衛詢立在她床邊,他微蹙着眉,正細細打量着她。
良久,他才嘆了聲:“姐姐消瘦許多。”他有些懊惱地低眉:“我本想擒住李钰,卻被他跑了,我只得快馬加鞭趕回來探望姐姐。”
昏迷醒來,有個老爺們站在自己床邊可絕不是什麽愉快體驗,沈遲意先打量他幾眼,确定他身上無傷,兩條腿也是好好的,她才在心裏松了口氣。原書裏欠下的罪孽,到她這兒總算是還了。
她很快又微微蹙眉:“你怎麽進來的?”
衛詢舒眉一笑:“姐姐大門關的太嚴,我自然是翻窗進來的。”
這等猥瑣言語,竟也被他道出了理所當然的感覺。
沈遲意張口想叫人,衛詢又搶先一步,笑:“姐姐別費功夫了,我已把跨院其他人都打發走了,你叫破天也不會有人應的。”
沈遲意腦子嗡嗡作響:“你想幹什麽?”
衛詢端起桌上的藥碗,親手喂她:“姐姐先吃藥,吃完藥我再告訴你。”
沈遲意莫名想到那句‘大郎吃藥了。’,嘴角抽了抽,才張嘴咽下那一勺苦藥。
衛詢見她喝了,唇角笑意更深,沈遲意勉強整理了一下思緒:“你…為何會遇刺?明明更改了路子…”
衛詢又喂她一勺,這才喟嘆了聲:“我身邊副将遭了隐樓算計,把我的行蹤透漏出去,我這才遭了埋伏。”
這樣一來便能證明她的清白了,沈遲意不免松了口氣。
衛詢似能猜出她的心思,低笑了聲:“長兄也是一時急躁了些,這才來诘問姐姐的,還望姐姐勿要怪他,我在這兒代他向你賠罪了。”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沈遲意就想到那日的惶然驚怒,心頭一股火氣便冒了出來,不由冷哼了聲,撇了撇嘴。
衛詢見她這般表情,不由輕笑了聲:“不過要是我,定然舍不得诘問姐姐。說來我還得向你道謝,要不是你提早告知我們李钰有所圖謀,我們未必會預備這麽多後手,說不定就着了李钰的道。”
聽聽這話多讓人舒心,混不似跟衛諺一個爹生的。沈遲意難免感慨一句:“你和你大哥倒不似親生的。”
衛詢攪了攪藥碗:“我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他目光掠過她眉眼,含笑道:“只姐姐例外。”
一碗藥喝完,沈遲意嘴角沾了些藥漬,衛詢目光在她唇畔凝了片刻,突然掏出一方素白的絹子,要給她擦拭。
沈遲意鏽住的大腦這時候終于開始運轉,覺着氣氛莫名暧昧,忍不住想別開頭。
衛詢突然伸手,溫柔不失力道地捏住她下颔:“姐姐別動。”他用那方絹子,細細為她擦拭唇畔。
沈遲意全身乏力,根本掙脫不得,皺眉道:“你…”
衛詢輕松一笑:“知道姐姐中毒,我心裏又是擔憂又是歉疚,就讓我幫你做點小事吧。”
沈遲意仍是抗拒,卻根本無力推開他的手,目光突然往門口看去,一下子凝住了。
屋子的大門被重重推開,衛諺高挑的身影顯在了門口,他眸光莫名深了幾分,目光逡巡片刻,又落在衛詢身上:“你怎麽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小沈:這誰頂得住啊
一共九千字,完畢~~~
這章留言的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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