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莫言一個人回了客房,坐在床頭環視四周,心中卻漸漸升起了一抹悵然,雖然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抹悵然來的有些莫名其妙,可轉念一想,又不是冷心冷腸的人,一起相處了十年,總也會産生些不舍吧。把最後一點私人的東西規整好,莫言突然發現,似乎除了最初的那幾月,自己竟和黃藥師相處的不錯,不是滋味的把包袱系緊,莫言懊惱的皺緊眉,不得不承認自己剛剛竟是在……不舍?
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兀的響起,思索着是誰這麽晚了還來找他,底下動作卻毫不拖泥的快步邁到了門邊,一把拉開了木門。微微詫異,門外是已經長到他肩膀的小小少年,正緊抿着唇,直直的望進了他的眼睛裏,“爹,我聽師父說你要走了?”
莫言沉默,輕攬着白斐的肩膀進了屋子,随手帶上了房門,“是要走了。”他帶着些感慨的輕聲嘆息,聲音低的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也許對你來說這個海島是學習本領的地方,可它對我來說,卻又不同。”那更多的是牢籠,叫我困在其中,不得自由。忽略心底升起的微弱反駁,莫言拍了拍白斐的肩膀,并沒指望他能懂得更多,只是他卻不知道從小接觸市井,母親又從各方面來說過于奇葩的伶俐小子,在人情世故方面總是天賦多的驚人。
白斐自然能夠發現莫言在桃花島上的尴尬處境,尤其是遇到更多的啞仆之後,他就隐隐的察覺出了什麽。雖然島主的千金似乎很黏自己的父親,可他充其量也只不過是這裏的仆從,哪怕和別的啞仆相比他過于特殊了。白斐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父親和黃島主私下的撸友關系,只是隐隐覺得島主待他有些不一般,卻也沒有多想。不過雖說父親的處境有些難堪,他自己倒是過的很有聲色,至少除了那個不明原因卻總是喜歡找他麻煩的黃蓉,別的人對他這個黃島主的小徒弟,倒是都很友善。
不是滋味的扁扁嘴,白斐不得不承認莫言說的很有道理,可他心裏就是升起了些委屈,要是父親離開了,那他還有什麽理由留在這裏,從小就作為沒有父親的野孩子長大,雖然母親強勢的為他撐起了一片天,可充其量她到底還是個女人,在這個男人為尊的天下,總是少不了鄙夷與侮诟,白斐自認習慣自認淡然,可當小小的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親竟還在世時,他不得不承認,那些心底擋都擋不住的孺慕叫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當然,直到現在白斐也不知道他母親和父親之間的那些事情就是了,父母雙方都有志一同的隐瞞了這些,畢竟對于一個處在成長中的少年來說,這些事情還是過于沉重了。
“你是島主的徒弟,自然可以留在這裏。”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莫言放緩了語氣,仿佛看出了白斐的顧慮,帶着些縱容的給了他一記定心丸,“不過若是想念你的娘親了,自然也可以回去看看,你和爹不同,這桃花島于你總是出入自由的。”
白斐似懂非懂的看向莫言唇畔的苦笑,又有些迷惑了,若是像他想的那般,父親對于離開這裏應該是十分愉悅的,又怎麽會像現在這樣産生猶豫呢?白斐低下頭來,掩飾住自己疑惑的目光,然而還沒等他想通些什麽,莫言便從床邊摸過那把短刀,遞給了白斐,“這是爹的家傳之物,裏面有莫家的家傳刀譜,你是我的兒子,總也要學會這些。我原是打算過些日子,等你打牢基礎就教給你的,不過現在看來恐怕是有些困難了。不過你好歹有島主指導,天賦也算不錯,想來自行修煉也不會困難,我便把短刀留給你了,記得要好好保管。”說道這兒,莫言又從懷中掏出了鎖片,“這是鑰匙,插進縫隙裏就能打開短刀了。”說着示範了一遍,才有些不舍的遞給了白斐,雖然追其緣由不算是自己的東西,但到底是他帶了許久的,自然有了感情。
這廂白斐握緊短刀,接過了鎖片,看着莫言眼露不舍,“爹,難道你就不能不走嗎?”然而聲音漸小,終是消失在了莫言溫和的注視下,是啊,他的确問了一個蠢問題,父親有多想離開這裏他也不是沒有了解,想到這裏,白斐也只得嘆了口氣,換了個問題,“那爹你要去哪裏落腳,若是我出島了,能去哪裏尋你呢?”
莫言又哪裏知道自己會去何處,他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篇土地,除了和黃藥師一起出海的那幾次,從來也沒有獨自踏出過這裏,就算有了莫狂子的記憶,但到底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又哪裏能夠知道外面的情貌呢?再加上十多年過去,誰又能知道外界有了什麽變化,想到這裏,莫言也只得安撫的拍了拍白斐的肩膀,思索着回答,“可能會往西北去吧。”腦海裏突然閃現了些射雕原著的畫面,十年過去,那些塵封的記憶早就消失了十之六七,直到現在能記得的已經不多,只還記得,最後的結局是那個他捧在手心養到這般大的小黃蓉,不知怎的看上了一個傻小子,嫁給了他。
其實莫言對于這個倒是沒什麽意見,再加上想着性格可以互補,嫁個傻小子至少不會被欺負,然而有一點卻是他極為不滿的,他隐隐記得最後的最後,是蓉兒和他的丈夫,雙雙戰死在襄陽城裏,屍骨無存……
這種結局他怎麽能接受,雖然大半的記憶都已經模糊,但莫言誓要阻止這段姻緣,因為至少從他這些年的相處來看,蓉兒可能會有些任性,也會偶爾心軟,但卻絕對不會是為了那明知沒有結果的民族大義,葬送自己的人。
也許作為一個曾經為國戰鬥的特種兵,不應該有他這種心思,可你總不能要他這個半路出家,起因是為了抓住那個毀了母親毀了自己的大毒枭,本身就沒懷着太多舍生取義想法的人,會那般要求自己從小看到大,視如己出的小女孩吧。
迫切的想要改變些什麽,奈何只記得襄陽這一個地名,他記得襄陽位處陝西,大約也是往西北去的,莫言這麽一想,也就定下來之後的大致路線,只不過他卻不知道,這一次他顯然計算錯了時間,現在的郭靖,當然不在什麽襄陽,而是窩在蒙古大漠苦練武功,卻仍然被幾個師父萬般嫌棄呢……
送走了白斐,莫言繞去看了白包子,極為不舍的道了別,雖然不舍,但他最後還是決定把它留在島上。刻意不去看白包子戀戀不舍的目光,莫言終是狠心的揉了揉它柔順的頸毛,離開了這裏。畢竟他這一去實在不算安全,不說外面戰火四起的現狀、禀性各異的武林中人,單說他這沒有目的的單途旅行,就不方便帶着一頭那麽大的白狼,到時候住宿麻煩不說,恐怕還會引起恐慌。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卻仍舊叫嚣着不舍。莫言緩步踩在掉落的細碎枝葉上,突發奇想的想要再看一次海邊,看一次夜景。天已經黑沉的只能隐隐看到四周不過半臂的距離,莫言從懷中摸出火折子,燃起了燈籠,四周漸漸變得昏黃了起來,竟生出了點兒溫馨。
不出一會兒,就已經看見了墨黑色的海水,莫言吸着不算重的海風,想着自家兒子多半還是要留在桃花島一陣子了,畢竟現在他的功夫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算他想離開恐怕島主也是不願的,至少要讓他有了在江湖上的自保之力,才能放心的叫他涉足江湖罷。
長嘆口氣,莫言翻身躺倒在沙灘上,看着遠比鋼筋水泥鑄造的城市美的多的天空,突然感覺空落落的,四周十分安靜,只有不時響起的噼啪聲爆在耳邊,叫喧嚣時難以察覺的感情忍不住冒出了頭來,有些不舍,有些酸澀,腦海裏莫名的冒出黃藥師的身影,叫他有些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明白。
黃藥師眉宇間習慣隆起的溝壑在他的眼前放大,鼻尖也似乎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竹香味,他總是不明白,這島上最多存在的是桃花,就連他也多多少少沾上了些淡淡的甜香,可生活其中的黃島主,卻總是一身竹香味,清新淡雅飄然若仙。
好吧,如果不算上他偶爾的腹黑和十分別扭的秉性,還有時不時遷怒的壞毛病,也确實算得上清癯若神人了。莫言呆愣愣的想着,直等到唇畔有了些微濕濡,才後知後覺的這哪裏是什麽幻象,明明就是活生生的黃藥師,在這裏占他的便宜!
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莫言低叫了一聲爬起身來,忙亂間自然沒有黃藥師一瞬間失落的神色,“你什麽時候離開。”聲音很是淡然,就像絲毫沒有在意一般,要不是莫言自認比較了解他的脾性,恐怕也會這麽認為,“明早就走,我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沒必要解釋太多,莫言突然想要放松一把,無視黃藥師驚訝的目光,他低低的笑了出來,一下子仰躺在沙灘上,雙手枕在腦後,一點形象都無,一首首軍歌在肚腹間響起,雖然腹語唱出歌來稍顯沉悶,不過顯然沒人會在意這些。
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放松的莫言,黃藥師有些怔愣,他低下頭,靜靜的看着莫言輕緩的吟唱,眉宇間的褶皺漸漸被撫平,他似乎明白為什麽莫言會總想着離開了,目光移向浩瀚的大海,黃藥師攤平手掌,看着掌心細密的紋路,複又緩緩握緊。
夜色黑沉,然而昏黃的燈籠照着的這片土地仍有些光亮,黃藥師側頭看向挑唇笑着的莫言,緩緩俯身,唇再次相貼,這次誰都沒再掙脫。并不深入,也許莫言的斷舌永遠會是兩人心中的一根刺,他們僅僅是磨蹭緊貼,沒有唇齒交融,沒有相濡以沫,只是兩人雙手緊握,直到一陣大力的海浪拍來,打濕了發絲和衣擺,卻仍舊沒有分開。
海浪拍翻了燈籠,四周又變得漆黑,耳邊再沒有蠟燭燃燒的噼啪聲,只漸漸粗重的喘息交替着響起,在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中,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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