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所有人都認為那斷裂的精神鏈接對于哨兵來說是痛苦,是正常人所不能承受的東西,它應該被抹去,而靳淵應該有新的生活。
但只有靳淵認為,即使那精神鏈接已經斷裂,但那依舊是屬于謝虞舟所留下的東西。
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但對于靳淵來說,他大概根本就沒有走出來過。
謝虞舟看不見那頭的靳淵現在究竟是用什麽樣的神情說出了這番話,他只是頓時覺得無奈又心疼,想要罵一罵這個頑固又不聽勸的家夥,但又想要好好安撫他,抹平他這麽多年以來遭受的痛楚。
短暫地調理精神過後,謝虞舟感覺自己恢複了不少,到現在他也終于知道那群向導究竟是怎麽會受傷了,謝虞舟身為黑暗哨兵,他想要抵抗向導精神力的入侵,實在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而他在這樣癫狂的狀态下,只要認為對方的精神力威脅到了自己,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反擊,讓所有向導的精神力無法靠近他半分。
或許他應該想想什麽辦法,讓靳淵能夠稍微放松點心神。
可是要說什麽才能夠讓靳淵放下戒備?
或許是跟以前的自己有關的事情?
謝虞舟現在不會特別地擔心靳淵會認出自己,因為靳淵現在神智明顯不太清醒,這種時候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暫時控制住靳淵,畢竟在精神力的領域裏,向導才是占據絕對主導權的那個。
回想着他僅僅能夠記起的那麽點畫面,謝虞舟感受着那頭靳淵粗重的呼吸,終于開口說道:“你還記得謝虞舟跟你分別前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嗎?”
那頭靳淵的呼吸聲似乎是停頓了那麽剎那,空氣變得尤為安靜,但在瞬間的寂靜過後,回答謝虞舟的是更加急促的喘息,以及什麽東西沉沉拍打着牆面的聲音。
靳淵的狀态看起來很不穩定,謝虞舟聽着這些聲音都忍不住覺得有些心驚,他雖然看不到那邊的情景,但卻也能夠從這些聲音分辨出靳淵應該是頭疼得厲害,所以忍不住開始砸起了牆,那聲音沉悶而響亮,一下下仿佛落在謝虞舟的心底,砸得他心頭漣漪四起。
但他卻也沒有因為這樣的動靜而失措,他依舊保持着冷靜的語調,他心裏面很清楚,只有他保持着冷靜,靳淵才能夠慢慢地平靜下來。
謝虞舟回憶着以前的事情,在靳淵沉默的當下說出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他說‘你早晚都得走出去,你的世界不能只有我’。”
靳淵依然沒有答話,但從那頭的呼吸動靜來看,謝虞舟能夠确定他是在聽着自己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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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沒有停下來,接着立刻又說道:“他是想讓你走出去的,他不希望你永遠困在自己的世界裏,就算他真的出了事,他也希望你能夠自己好好地生活。”
聽到他這句話,這次靳淵終于有了回應,他幾乎是緊咬着牙,自牙縫裏艱難擠出了一句話:“不,沒有他就什麽都沒有……我這輩子都不會走出去……”
謝虞舟因為他的話微微動容,但心裏仍是忍不住數落起靳淵的固執,他覺得自己當年面對還是少年的靳淵時,肯定沒為這蠢小子少操心。
不過他卻也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的目的,靳淵說出這話的時候心神明顯要松動了許多,謝虞舟原本就在等待着,而等到這個時候,他終于将精神力再次釋放出去,向着靳淵那精神壁壘薄弱之處鑽了進去。而在這樣的手段之下,他經歷千辛萬苦,終于是成功将精神力突破了靳淵那尋常人都觸碰不得的防線,進入了他的精神空間當中。
不管是哨兵還是向導,他們都有着屬于自己的精神空間,而每個人的精神空間不管是大小還是景象都各自不同,而這些空間所呈現出來的畫面,就是他們各自的精神圖景。
謝虞舟的精神圖景是片森林,他剛醒來通過內視進入自己精神空間的時候其實有種自己弄錯了的感覺,沒有別的原因,實在是他的精神圖景和他的精神體匹配度太高,景象實在是太過夢幻,讓他對自己的內心産生了某種懷疑。
他精神圖景的那片森林竟然是粉紅色的,而且是開出來的花是糖果,頭頂的星星都是巴掌那麽大的那種。
那時候他看着在童話般的粉紅森林裏玩耍的粉紅小鳥,陷入了長久的自我懷疑,也是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接受自己的設定。
而現在,他的精神力進入了靳淵的精神空間當中,也看清了靳淵的精神圖景。
這裏實在算不上是什麽美妙的地方,腳下是幹涸龜裂的土地,随處可見的是硝煙和堆積的屍骨,以及那些地面上凝固的暗紅血跡。
天空也是昏暗陰沉的,像是即将入夜,但天空中卻沒有太陽也沒有星月,整個精神圖景如死般的寂靜,踏足在這片地方,謝虞舟感覺自己仿佛整個人被黑暗陰沉所壓抑,連呼吸都是陰冷的味道。
而就在這片如同地獄般的場景當中,謝虞舟看到有只白狼正孤冷地站在屍骨中央的空地裏,這是頭體型巨大的白色狼王,這般站立的時候甚至有謝虞舟這麽高,它的皮毛堅硬,泛着如同金屬般的冷光,它視線沉冷,冰藍色的眼珠裏不帶絲毫感情,就仿佛它的主人那般。
它站在那裏冷冷地對着謝虞舟這名闖入者,眼神如同看着某種死物,就像是看這滿地的屍骨。
原來靳淵的精神體是長這樣的。
謝虞舟仔細打量着這只白狼,盯着它蓬松的皮毛想着,看起來其實還挺好摸的,如果它不是看起來這麽有攻擊性的話。
這白狼明顯是想要對謝虞舟發動攻擊,教訓這名突然的闖入者,謝虞舟并不擔心,他現在的能力對付靳淵大概還沒有辦法,但要對付這種狀态下靳淵的精神體,他自認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可就在這個時候,謝虞舟的精神體,那只粉紅的小鳥卻突然之間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了這片精神空間裏面。
正準備迎戰的謝虞舟怔了瞬間,看到那只沒什麽用的蠢鳥見到白狼後毫不猶豫地沖過去,他連忙喊道:“停下!別過去!”
在他看來,別人家的精神體是毛色漂亮威武強壯的白狼,自己的精神體卻是個只知道吃和睡的胖鳥,從本質上就已經差了很大一截,這鳥要是飛過去,指不定立刻就被白狼給撕成碎片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那只鳥居然不是去攻擊對方的,它飛到半路就收起了利爪和尖嘴,竟然親昵地飛到了白狼毛茸茸的後背上。
更加讓謝虞舟感覺驚異的是,就在胖鳥落在白狼背上的同時,原本已經微伏下身做好攻擊準備的白狼也霎時頓住了動作,接着他微微回頭,冰藍色的雙瞳緊緊盯着粉紅的小鳥,身上那具有攻擊性的森寒氣息竟然不知道為什麽漸漸淡去了。
接下來就在謝虞舟的注視之下,那只高大的白狼霎時間溫順下來,輕輕嗚咽了聲,回過頭臉頰在那只對于它來說小得過分的鳥身上蹭了蹭,聲音裏竟然似乎含着說不盡的委屈。
謝虞舟:“……”
他有點不大确定現在的情景究竟是什麽狀況,他的精神體看起來對這只白狼尤其地親昵,而白狼似乎也是從胖鳥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所以才會漸漸放下防備。
但他的精神體不是和從前不同嗎?據說他以前的精神體是只青鸾,現在這只跟以前也差得太遠了?這也能被白狼感覺出熟悉來?
不過白狼現在對他放下防備,倒是給他免了不少的麻煩,至少他在替靳淵治療的時候會方便很多。
粉紅鳥和白狼在最初試探性地接觸之後,現在已經完全放開了,相互親近了起來,仿佛不是才剛剛見面,而是已經認識了很久。
小鳥撲閃着翅膀在白狼的周圍來回地飛,而白狼也終于站了起來,追着鳥竟然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謝虞舟看着這幕,心裏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只狼突然被自己的傻鳥同化,從剛才的冷冽狼王變得不太聰明起來。
現在的它身上沒有半點威嚴,随着跑動的動作雪白的毛微微晃動着,看起來更像是條大狗。
他逐漸從這兩只動物的身上收回視線,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剛才白狼所站的地方後面,竟然還有個比較明顯的土坑。剛才白狼守在這裏寸步不離,似乎其實就是為了保護身後的東西。
他心裏有些好奇,往前幾步靠近,接着才看清楚那個土坑裏面存放着的是根羽毛。
一根非常漂亮的,像是鍍着層光芒的長長青綠色尾羽。
那應該是……青鸾的尾羽。
雖然對以前的事情沒有記憶,也想不起來他以前那只青鸾究竟長什麽樣子,但謝虞舟能夠猜想得到,這就是那只青鸾的尾羽。
這根尾羽代表着的,其實也就是他和靳淵斷裂的精神鏈接。
所以說白狼這麽多年來守在這裏,就是在守着他當年唯一剩下的精神體的尾羽,直到現在麽?
可是他到底在等待什麽呢?
難道他就這麽篤定自己能夠回來嗎?
謝虞舟回想着之前在教堂外面聽齊浩說起過的那些話,又想到剛才他在忏悔室裏和靳淵的對話,他這才明白或許靳淵什麽都沒有等,他只不過是不願意走出來而已。如果說自己沒有出現,他根本就是打算獨自在無盡的精神折磨中過完這輩子。
因為已經換了身體,不知道為什麽精神力和以前也有所差異,所以謝虞舟沒有辦法恢複與靳淵斷裂的精神鏈接。
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恢複到了完全沒有跟任何人進行過精神鏈接的狀态,而靳淵卻還守着那半截斷裂的羁絆。
這樣的情況除了進行抹除精神鏈接的手術,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治好,謝虞舟現在能夠做的,也就只有短暫地安撫他的精神力,讓他暫時恢複平常的狀态。
謝虞舟着手開始用精神力替謝虞舟清理這像是戰場廢墟一樣的精神圖景,而就在他清理的過程當中,剛剛跟鳥玩了好一陣的白狼緩緩地踱了過來,像是撒嬌般地将碩大的腦袋埋進了謝虞舟的懷裏。
“好了好了,別鬧。”謝虞舟被它蹭得脖頸發癢,捏了捏白狼軟乎乎的耳朵,發覺手感确實不錯,他揉了揉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失笑着道:“要是你的主人現在也這麽會撒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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