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翌日, 裴義之出發準備去杭州。

走之前,他來了正院,坐在外間等沈虞起床。沈虞昨日一夜都沒睡好, 一直輾轉反側想着沈家的事, 直到後半夜才迷糊睡過去,這一睡倒是把答應早起送裴義之的事忘了。直到裴義之主動過來, 徐嬷嬷才趕緊進去喊她起床。

沈虞晨起身子慵懶,烏黑的長發垂落在肩後, 哈欠連天的站着任由嬷嬷穿衣, 倒是沒注意裴義之已經進了屋子。

裴義之坐在外間, 透過敞開的帷幔見她只着一身杏黃肚兜和亵褲, 婀娜的身姿一覽無遺,便又令他想起了之前在澤州客棧的時候。她身子有多誘人, 只有他知道,那一夜,令他瘋狂不已。

他想着想着, 便漸漸分了神。

沈虞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之後,才清醒過來, 眼角瞥見他坐在椅子上,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唬了一跳, 趕緊上前将敞開的帷幔掩住, 埋怨的瞪了嬷嬷一眼, 為何如此大意。

徐嬷嬷沒在意, 兩人是夫妻關系,看就看了,有什麽的?她趕緊給她系好衣帶, 又仔細擦了臉之後将她推出門。

裴義之輕柔的笑着,牽着她一起在飯桌上坐下來,婢女們上了早飯之後又退了出去,将門關上。

“我此去約莫要十日才能回,你好好在家等我。”

沈虞現在一心指望他給查案子,此刻倒是乖乖點頭。

“對了,”她想起一事,起身跑進去拿了一個包袱出來,說道:“這是我給爹爹準備的衣裳,他看到了定然喜歡。”

沈虞落寞的垂下頭,之前爹爹送她來長安時囑咐她跟裴義之要好生過日子,彼時她答應得好好的,說不僅好好過日子,還要學做賢妻良母,第一樣就是學做衣裳,還承諾給他也做一件。

彼時爹爹笑得欣慰,可後來衣裳做好倒是一直忘記了。這次她又翻出來收拾好,要裴義之給帶回去。衣裳穿不穿沒關系,主要的是安他的心,讓他知道她在長安過得好。

裴義之自然明白她是何意,手指稍稍掀開包袱瞧了一眼,見那衣裳上頭針腳粗糙,淡淡笑了。

吃過早飯,沈虞這才送他出門,原本有許多話想囑咐的,但想到他去杭州自然會将沈家的事打理妥當,便也就沒說出來。一路沉默的将她送至大門口,看他上了馬車,才回了自己的湘宜院。

杭州,順天府大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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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義之與沈安良對坐,兩人面前放着一個包袱。

沈安良摸着上頭光滑的衣料淺淺笑着,眼角幾條深沉的皺紋一直延伸沒入鬓邊的白發。

“她還好嗎?”他問。

“好,岳父請放心。”

“你是有雄心大志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彼時你來沈家提親,之所以不想答應她嫁你,便是清楚,她這一路定會辛苦。此時你回答我她過得好,我且真的信她過得好。”

裴義之沒說話,沈安良又繼續說道:“沈家的事具情況體如何,你我也都清楚,你今日前來目的何在,我也明白。你放心,順縣發生的事,我會一舉扛下,定然不會牽扯到你。我只剩老命一條,原本早就該追随着發妻而去,可一直放心不下老父還有這個唯一的女兒。你若是應我,對天發誓,此生不負她,我便也了無牽挂了。”

“小婿曾經在您跟前承諾過,定不食言。”

“那不算,你娶她目的為何你我心知肚明,若不是她拿命威脅硬要嫁你,我定不會成全你的野心。”

裴義之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便發誓,”他舉起二指,一字一句說道:“黃天在上,以我母親裴氏之靈為證,我裴義之此生定不負沈虞!”

說起他母親裴氏,沈安良眸子黯然,那是個曾經驚豔了他時光的女子,可惜早早香消玉損了。

“你母親亡靈還在嶺南?”他問。

“是,已經遷回嶺南。”

“可惜了,原本想去她墳上見一見,現在看來沒機會了。”

“我這裏有封信箋,”他從懷中掏出來遞給裴義之,“若是有一天你用得上便拿出,若是用不上”他苦笑,“當然,最好用不上。”

裴義之鄭重的接過來,“我定不會讓她知曉此事,您放心。”

“好生待她,你回吧,回去後就說我一切安好。”

十日後,裴義之回來了,與此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沈家偷運兵器之事鐵證如山,且沈安良也已經簽字畫押,此事再難翻案。

沈虞聽到後,如墜冰窟,瞬間便紅了眼眶。

她原本以為沈家清白還有希望,沈家定然還能回到最初的模樣,一直是這個信念支撐着她。可如今,這個信念沒有了,她突然恐慌起來,無所适從。

“我不信!我堅決不信!我爹爹清白一生,又怎會去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裴義之的手,“裴義之,你見過我爹爹,他到底如何說的?”

沈虞忍着眼底的淚意,忍得幾乎下一刻就要喘不過氣了。

她這般模樣,令裴義之心底難受。他一把将她攬入懷中,“阿虞,我見過岳父,他只說一切安好。再有,這次沈家并非是主謀,從犯追責不大,況且有你祖父在,他曾經是帝師,想必皇上看在他的面上,也會從輕發落的。你莫哭,你父親最多坐牢,不會被傷及性命。”

裴義之最初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覺得沈安良扛下此事最為合适。

沈虞埋在他懷裏,雙肩顫抖,眼淚驟然決堤,撲簌簌的往下掉。

與她相處這麽久以來,裴義之還從未見過她這般哭過,往回與他争執,頂多也只是紅眼眶。

這一刻,他頭一回生出自己是否做錯了的想法。

沈虞哭了許久,才漸漸緩了情緒,“你說,我爹爹為何要這樣做?盡管如此,我依舊不信。”

徐嬷嬷也在一旁默默抹淚,随後跟着勸道:“小姐莫哭壞了身子,老爺托話回來說一切安好,想來也是不想讓你擔憂。”

沈虞擡起頭來,“裴義之,真的沒辦法了嗎?”

裴義之不敢去看她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輕輕拍打她的背繼續安撫她。

沈虞哭得累了,推開裴義之,失魂落魄的兀自坐在椅子上發愣。

半晌才說道:“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裴義之嘆氣,“既如此,你先好好歇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沈虞将頭埋進膝間,有些渾渾噩噩,仿佛做夢一般。

沒過多久,她果然就做了一個夢。夢中沈家安好,自己也還未嫁人,她騎着她的棗紅馬,帶着一籮筐鮮梨去山上看望師傅。

然而才出家門口就撞見了爹爹,他将将忙完回來便逮着她問去哪,她說回山上去。

爹爹說:“不準去了,你都要嫁人了,好好在家學規矩。”

“嫁誰?”

哦,想起來了,那個斷橋上見過的白衣少年。

她忽然搖頭,“爹爹,我不想嫁了,我就待在家裏好不好?”

“為何不嫁了?你不是很喜歡他,說非他不嫁嗎?”

“現在不喜歡了,我想留在爹爹身邊好不好?”

不知為何,她莫名的覺得,如果自己不嫁人,沈家就不會出事。爹爹還在,沈家也還在。

可爹爹責怪她,“盡胡說,成親的日子都定好了,哪能說改就改的?”

沈虞大哭起來,“爹爹,我不嫁,我就是不嫁!”

“好,那就不嫁!”突然有人應聲道。

沈虞睜開眼,卻見床邊坐着一個熟悉的面孔。她以為還在夢中,高興的朝這人撲過去,“師兄,你來了?我不想嫁人,你快帶我回山上去。”

任子瑜被她撲了個滿懷,愣住了。

室內衆人也紛紛驚得合不攏嘴,徐嬷嬷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去拉開沈虞,“小姐,你夢魇了?”

沈虞迷迷糊糊,眼角還挂着點殘淚,“怎麽了?”

“你病了,身子發熱,說了一宿的胡話。”

沈虞此時确實覺得渾身酸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可此時看着室內,這是自己的卧室,師兄又怎麽會在此?

任子瑜看出她的疑惑,說道:“我昨夜得了杭州那邊的消息,今早想過來找你,剛來就見徐嬷嬷要去請大夫,索性便過來給你瞧一瞧。”

他直起身,将她額頭上已經敷熱的巾帕取下來丢進臉盆中,轉身問道:“藥熬好了嗎?”

“奴婢這就去看看。”佩青趕緊接話,跑出門去了。

原來是一場夢,沈虞落寞的坐回床榻上,一言不發。

而任子瑜,自從上次沈虞從三皇子別院離開後,他已經近半個月沒見着她了,一直想來卻又害怕她不肯見自己。他藏在心裏多年龌龊的心思被她知曉後,也覺得無顏再見她。若不是昨夜從三皇子那裏得知沈家的事,他恐怕依舊沒有勇氣來此。

“阿虞?你別難過,沈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師兄,”沈虞帶着些哭腔說道:“我之前還夢見沈家好好的呢,你說,為何變成了這樣?要怎麽樣才能變回去呢?”

她此時像個小孩,又委屈又無助,任子瑜看了實在心疼。

“阿虞,你聽我說,此事我問過三皇子殿下,他向我透露了件事,我覺得沈家的事恐怕另有陰謀。”

沈虞驟然擡頭,“什麽陰謀?你意思是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別急,先聽我說,”任子瑜安撫道:“三皇子派人查沈家案子時,發現一直有人暗中阻擾并不斷毀滅證據,這些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勢力,也斷不會是沈父這樣一介商人能掌控的。因此,我猜測這背後定然還有其他陰謀,興許沈父是被人利用了。”

沈虞聽後,心口砰砰直跳,任子瑜的話與她之前的預感不謀而合,若是真如此,那些一直暗中阻止的人是否才是最真的罪魁禍首?

“是誰人阻止,三皇子可有說?”

任子瑜正要說話,便看見裴義之一臉急切的進了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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