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和離書
裴義之又納妾了, 這次跟上次不同,這次納妾很是隆重,吹吹打打, 還擺了席面, 請了好友相聚,就連給妾室安排的院落都是極其奢華精致的。
沈虞冷笑, 那人恐怕為了讨好那個妾室,花費不少家底。
“可是飯菜不合胃口?”徐嬷嬷見她拿着筷子半天沒有入口。
沈虞搖頭, 看了看窗外天色, 明明是豔陽高照, 可她卻覺得沉悶得仿佛快要下雨, 令人難以呼吸。
“我再去讓人做些合你胃口的來。”徐嬷嬷說道。
“不必了,是我自己沒胃口。”沈虞放下筷子, 索性起身去盆架邊洗手。
嬷嬷跟在一旁嘆氣,她當然知道小姐為何沒有胃口,定然是因為姑爺納妾之事。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姑爺納妾竟如此突然,說納就納了, 毫無預兆。那新來的柴姨娘她也瞧見了, 确實是個難得的美人, 難怪姑爺如此着急, 如今一代新人換舊人, 小姐心裏有氣也是理解的。
她勸道:“小姐莫要往心裏去, 日子是自己過的, 何必因為那些腌臜事讓自己不快?”
沈虞笑了笑,“嬷嬷說的對,日子是自己過的。嬷嬷, 讓人去備馬吧,我出去走走。”
“又出門?你總這麽避着也不算個事,再說你是這府上的正室夫人,哪有主母避小妾的道理?”
雖然不想承認,但徐嬷嬷确實說對了,沈虞就是在避着,除了回到這個地方睡覺,其他每時每刻她都覺得這個地方,一草一木都讓她厭惡無比,白日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嬷嬷別說了,快去吧。”
徐嬷嬷見她神色厭厭的,欲言又止,心想,出去透透氣也好,總這麽憋着免得憋出毛病來。
沈虞簡單換了身衣裳,拿着馬鞭出門,經過園子時,聽見不遠處傳來嬌笑聲,擡頭望去,正是那對如膠似漆的狗男女在散步。
他們也看見了她,那柴姨娘笑顏如花,遠遠的喊了一聲,“姐姐。”
沈虞看着裴義之,又看了看柴姨娘挽着他的手,淡淡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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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且留步。”
說完,柴姨娘快步走了過來。
“姐姐是不是不喜歡妹妹?為何妹妹昨日去正院請安被關在門外?若是妹妹有得罪姐姐的地方,還請姐姐說出來,日.後妹妹定然改。”
她柔柔弱弱,拿巾帕擦了擦看不見淚的眼角。
沈虞覺得,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樣,這做戲都比之前那個宋姨娘高明,當着裴義之的面嘴上說着道歉,實則卻是責怪她欺負人。
可她沈虞是個什麽性質,裴義之早就清楚,她不屑于做這些虛的。
沈虞好整以暇的看她抹着眼淚,開口說道:“我若說出來,你真能改?”
“自然,”她柔弱的看了眼裴義之,笑的端莊賢惠,“我既嫁給裴郎,日後和姐姐就是一條心,只盼着能與姐姐好好相處。”
“好。”沈虞接她的話,逐句說道:“第一,不許喊我姐姐,你不配!第二,但凡我出現的地方,請你繞道走,因為不想看見不相幹的人;第三,我不喜歡明明沒有眼淚卻非要擦個不停虛假的人,以後別在我面前做戲!”
這三個要求提出來,那柴姨娘身形晃了晃,臉色有些白。
不知是否錯覺,沈虞竟然看見裴義之勾了抹笑,那笑意一瞬而過,再定睛看時,已然不着痕跡。
“沈虞。”這時裴義之開口了,“她并非故意,莫要如此。”
今日裴義之休沐,一身玄色直裰,家常裝扮,閑庭信步與愛妾相伴游園,似乎興致不錯。
沈虞不屑的也笑了笑,懶得搭理這對狗男女,轉身走人。
出了大門,她臉色陰沉得如化不開的濃墨,說不氣是假的,一個個的,她不去招惹,倒是主動來招惹她,還當她好欺負呢!
她接過松子牽過來的馬繩,翻身而上,奔出路口後,突然做了個決定。
“佩秋,咱們出城,去城外別院!”
于是,調轉馬頭,去了另一個方向。
“你想現在回杭州?”任子瑜詫異到。
“是,師兄,我現在就想回杭州。”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跟裴義之斷絕關系。此時眼眶紅紅,說起回杭州,就忍不住思鄉之情,更是想念父親了。
“可裴義之同意嗎?”
“為何要讓他同意?對了,我想和離,我得先跟他和離,之後再回杭州,師兄可要回去?”
“我眼下倒是不忙,病患的眼睛只需好生歇息便無大礙,你若是真想好了,我陪你回去。”
裴義之納妾之事,他也知曉了,依沈虞的性子定然是不能容忍的,也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想這般快。
也罷,既然她想回,那就回,他帶她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就是。
沈虞抽了抽鼻子,不知為何,此刻面對師兄,自己的情緒如此脆弱。緩了緩,她說道:“那我回去讓徐嬷嬷收拾一番,師兄也準備着,明日一早,我們便回。”
“好。”任子瑜安撫道:“啊虞莫哭,師兄在。”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沈虞瞬間忍不住眼淚決堤,哭得差點噎氣,卻又還想努力忍着。
這模樣讓任子瑜心疼不已,想上前去擁她入懷,可自從挑明了自己的心思之後,那份純真的師兄情誼已經不再,擔心自己的舉動唐突了她。于是只能在一邊幹着急,拿袖子不停的給她揩眼淚。
“莫哭莫哭,為那人不值當。”
沈虞搖頭,“我不是為他,我是為我自己,我覺得自己太傻了,為了嫁他忤逆父親,千裏迢迢陪他來長安,可自己什麽也沒撈着,反而害了沈家。來長安這一年,仿佛像一場夢,夢醒後,我累了,也厭了,此刻只想回杭州,回到故土去。”
“嗯,”任子瑜輕輕說道,“我陪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沈虞哭過之後,總算覺得胸口的陰霾散開了,呼吸也順暢起來,她略微停留了片刻,又趕去鋪子裏尋王掌櫃。
“小姐要回杭州了?”王掌櫃突然聽到此事,也有些詫異。
“嗯,我這兩日就回,所以長安生意還是要麻煩王叔繼續照看了。”
王掌櫃擺擺手,“小姐可別如此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我為沈家幹了大半輩子,已經将自己當半個沈家人了,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小姐既然想回了,那就只管安心回,長安鋪子的生意我一定會照看好。”
沈虞點點頭,交代完事情之後,就辭別了王掌櫃,之後又上街買了些其他東西。
此時,她倒是徹底冷靜下來了,腦海中條理清晰。杭州是一定要回的,和離也是一定和離的,當然,她知道裴義之一定不會同意,但那又如何,她先回杭州,等日子久了,他的心也淡了,屆時想必也可以和離了。
至于沈家的案子,有師兄幫她查。
做好打算,她抱着一摞東西便回了府。
徐嬷嬷見她冷不丁回來,愣了愣,“怎的今日這般早就回來了?”
若是往回,基本上天黑才回府的。
“嬷嬷,快讓人收拾東西,”她将手中的東西放下,“我們明日一早啓程回杭州,就收拾重要的東西,小件的不要了,以後也不會再回來。”
徐嬷嬷有些傻眼,“這是怎麽了?為何突然要回杭州?”
沈虞腳步停住,轉身定定的看着她說道:“嬷嬷,我想家了,這次你別勸我,讓我回好嗎?我準備跟他和離,你也別勸我,讓我走行不行?”
她聲音發啞,眼角幾分濕意,明顯是之前才哭過。
嬷嬷看了心疼不已,知道她家小姐這麽久以來一直忍得辛苦,原先在杭州常常愛笑的姑娘,如今來了長安,倒是總見她哭。她原本想着,夫妻哪有過不下去的呢?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尋常,等日之久了,小姐就想開了。可她此刻覺得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她的小姐,驕傲了一輩子,又豈會委屈自己受這等氣?
她眼角也頓時有些微微發紅,點頭道:“走,走了也好,咱們回杭州,小姐開開心心的過。”
沈虞轉身去了淨室,之後又去桌邊拿出紙筆,飛快的在上頭寫着。
等徐嬷嬷從內室出來,便見她已經寫好,吹幹後拿着那張紙便快步出了門。
沈虞捏着那張薄薄的紙,去了裴義之的書房。
此時書房安安靜靜,只有裴勝一人在外頭守着,見她來了,趕緊迎上前。
“夫人來了,正好公子他”
他想說知道她又去別院找任子瑜之後,公子心情不佳,她此時過來,正好,公子一直等着她回呢。可他的話還沒說完,沈虞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經過,徑直進了書房。
等他再轉頭去看時,便只見書房半扇門輕輕晃蕩。
裴義之已經聽見了外頭裴勝的聲音,正想起身,便見沈虞已經進來。
她來勢洶洶,站定後,将手上的東西輕飄飄的甩在桌面上。
“裴義之,你先看一看,若是沒意見,就在上頭簽個字。”
裴義之側頭看去,那張薄紙上寥寥幾個字,其中最醒目的就屬開頭那三個——和離書!
他身形頓了頓,緩緩朝她看去,輕柔笑道:“你還氣着?若是你不喜歡她,我将她送走便是。”
沈虞不想啰嗦,“裴義之,你簽還是不簽?”
裴義之拿起那封和離書看了看,之後又緩緩撕掉,“寫得不好,用詞不當,官府恐怕不予批示。”
沈虞冷笑,她就知道今日來,他是不會簽的,她也沒指望他會同意簽字,只不過,就是想告訴他,自己合離的決心罷了。
“你簽不簽也沒所謂,但我不想再與你做夫妻,咱們緣盡至此,以後各不相幹。”
她話說完,裴義之的笑漸漸僵在臉上,“阿虞不要說氣話,我明日将她送走就是,嗯?”
沈虞嘲弄的笑了笑,“你以為我在說氣話?裴義之,你是不是以為我還喜歡你,因為你的小妾所以跟你置氣?”
她定定的看着他,眸中的嘲弄更甚,神色決絕道:“裴義之,我承認,我以前是喜歡過你,愛你愛的沒了自我。但那是以前,早在長安後,我就對你的喜歡變淡,如今更是一絲一毫都沒有了。之所以一直與你住在一個府上,純粹是因為沈家的案子需要你幫忙罷了,但如今,我有師兄幫我,我還要你做什麽?你愛納多少小妾盡管納去,幹我何事?和離勢在必行,你今日可以不簽,反正早晚有一日你會簽,我等得起。”
說完,她成功的在裴義之臉上看到傷心難過的神色,令她暢快不已。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歡他,覺得離不開他,所以才無數次踩着她底線做事嗎?
她現在不喜歡了,以後也不會喜歡了,曾經的那些喜歡,就當喂了狗就是!
她暢快的欣賞了片刻,随後毫無留戀的轉身離去。
次日一早,天還蒙蒙亮,沈虞便已經醒了,實際上昨夜一宿都睡不安穩。
她揉揉眼睛準備下床,剛掀開被褥就被床簾外頭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驚魂未定的她攏緊衣襟,又坐回床榻上,問道:“你為何在這?”
裴義之昨日半夜來的,已經在此坐了許久,他神情疲憊,卻仍然在椅子上坐得筆直,身上的衣衫纖塵不染,雙手搭在膝上,就這麽靜靜的看着沈虞。
半晌,他才開口說道:“你想去哪?”
“與你何幹?”沈虞緩了驚吓之後又在床上穿好衣裳,準備下床。
裴義之也站起來,掀開床簾走進來,走近她,臉上依然是溫柔的笑,可這笑卻莫名令人發寒。
“你想回杭州?和你任師兄一起回去?”他步步逼近,“你想和離,然後再與他結為夫妻?”
“說與我夫妻緣盡,難道與他就緣深了?”
沈虞被他逼得貼近床沿,差點跌倒,又被他眼疾手快的攬住腰。
“你放開我,裴義之你龌龊!”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他龌龊了,裴義之笑了笑,神色滿不在意,“阿虞,別走了好不好?我昨夜已經将柴姨娘送走了,她不會再礙你的眼。也別說緣盡那些話,我們這輩子是夫妻,下輩子還是,嗯?”
沈虞掙紮不開,怒罵道:“裴義之你發什麽瘋?放開我!”
外頭徐嬷嬷聽見動靜,趕緊推門進來,正要走近查看情況,被裴義之冷冷呵斥:“滾出去!”
“小姐?”徐嬷嬷擔憂。
“滾出去!我夫妻恩愛何須你一個下人進來多事?”
他話音一落,只聽“啪”的一聲脆響——
裴義之被沈虞狠狠打了一巴掌,左臉上瞬間起了一片紅痕。
沈虞高高揚起的手掌,氣得發抖,“裴義之,該滾的是你!”
他憑什麽那樣對她的嬷嬷?她從小到大都不忍對嬷嬷說句重話,在她眼裏,嬷嬷就像她半個母親,是養育她長大的最親近的人。他裴義之可以欺負她,但不能欺負她親近之人!
半晌,裴義之轉過頭,臉色陰沉如水。
他緩緩放開沈虞,又輕柔的笑了,“阿虞要我滾,那我就滾。不過,杭州別回了,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若是你想家了,等日.後我得閑再帶你回去便是。”
說完,他掀開床簾出了屋子。
那廂徐嬷嬷徹底驚住,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姐,你可有事?”
沈虞搖頭,眼眶微紅,“沒有,嬷嬷,收拾東西,咱們走吧。”
“恐怕走不了了。”
“為何?”
“咱們的院子被人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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