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殘損

等到宴席散去,已經是燈火闌珊時候。原還有幾個大人邀着一同去船上的酒坊坐坐,紀直卻給推了。

上馬車時,尖子忍不住俯首道:“難得,爺真是看重夫人啊。”

紀直餘光掃他一眼,冷冰冰甩下一句:“多嘴。”

他不是看重托托,只是這一下的确有話要同她說。鳳四突然過來是他所料想不到的,可是他的确把這個表妹當做體己人。他今晚特地趕回去要和她促膝長談的,無非是叫她多擔待鳳四罷了。

尖子是個未成家的大男人,固然是想不明白這些的。只是,這樣的場合對女人來說,大抵是不會太好受的。

畢竟讓她忍着鳳四,難免有幾分更看重鳳四的意思。

紀直這麽想着,由小齋子引着進了三三齋。他守在門口,低低地道:“夫人在裏頭。”

紀直想着怎麽這麽安靜,忒鄰正巧出來倒水,吓了一跳,剛要進去通報一聲,卻沒能趕上紀直走進去的腳步。

他踏過門檻,走進去時瞧見習慣穿紅衣的殘損女子正倚在窗邊,保持着方才他走時的姿勢。他懷疑她到底等了多久,有意放低了靴子響,過去才瞧見,她靠在臺子上睡着了。

托托睡着,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翕動。身後的下人們都不敢作聲,忒鄰想說些什麽,卻被識時務的小齋子一把拉了出去。

不知道夢見什麽,有眼淚從她眼皮底下滲出來。他下意識擡手去接,手指就這麽沾染了她的眼淚。

托托睜開眼睛,困倦仍舊很沉地匍匐在面頰上。她見到他,第一反應是笑。

女子笑了,露出貝殼般潔白整齊的牙齒,她笑道:“你回來啦。”剛說完,太疲憊了,于是轉瞬又倚靠着桌子睡過去。

紀直料想今天他是說不了什麽叫她不快的話了。于是出門,讓下人把她扶到床上去睡。

隔日,托托起來時,紀直早已經去上朝了。她打了個哈欠,有幾分不滿地抱怨道:“不是說好了一塊兒用晚飯的麽。”

“夫人,”忒鄰笑道,“是你自個兒睡死了。誰都叫不醒呢。”

她只能打落牙往肚裏吞,坐在床頭喚了幾只鳥兒進來問事情。忒鄰把剩下的飯送出去,到廚房裏時,那新來的老媽子突然叫喚她,請她說說這後廚的事情。忒鄰不曉得為何要問自己,不由得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女真人的身份被發覺了,于是認真答複起來。

而另一頭,守在院子門口的小齋子霍地見到鳳四小姐身邊的丫鬟莺兒向他招手。

他走過去,莺兒有幾分扭扭捏捏地說,她與鳳四玩耍時不小心把沙包落到樹上了,能不能請他幫着搖下來。

既是主子的麻煩,小齋子自然只能答應。只是他仰頭看那樹杈,似乎并沒有見到什麽沙包。

此時此刻,托托正一個人呆在屋裏。

馴服動物對于能和它們交流的托托來說并不難。

因為鳥獸與人不同,都是再單純不過的東西。只要做過約定,她守約給它們吃食與巢穴,它們便會盡力而為,給她打聽到她想知道的事。

柳究離現下在戶部做事。

過去投奔女真時,他也是不慌不忙,給小單于提了幾個建議便得了重用。而如今,他倒戈也沒花半點力氣。

托托被廢了身子,而他卻照舊,使了一點小計策,便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官職。

托托當然氣得要死。她恨得要命,這世界上只有她最可憐。她被師父騙了,随後又被自己的同族砍去雙腿、折斷雙手,然後塞進了那裝魚的箱子,運來了這她從未涉足過的京城。

即便她什麽都沒有做錯。

托托氣得擡手砸到桌子上,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聲響。一下一下的,似是有什麽東西落到地上又跳起來。托托分了神,趴着窗戶從縫隙裏朝外頭看去。

她看到一雙腿。

不錯,是托托已經沒有了的那對玩意兒。那是鳳四的腿,攏在一條繡着羅蘭與燕的袍子後頭。

只見鳳四雙手拿着一根繩子,一邊搖晃一邊高高跳起。她在跳索。汗珠挂在額頭上,黑發舞動着,她漂亮得叫人想起絕美的琉璃與碧綠的春日。

托托呆滞地看着不斷跳起又落下的鳳四。一剎那,她忽然不明白鳳四在做什麽。

這一輩子,托托都再難跳起了。她失去了腿,明明,她是一個習武之人。可是從此往後,她無法再像一個同歲的妙齡少女一般快活地奔跑跳躍。

那是她的殘缺之處。

她以十分艱難的姿态趴在窗邊,瞪大眼睛去看在外面跳起來又落下去的鳳四。

最先進院子的是走在前頭開路的尖子。他看到出現在三三齋院子裏的鳳四,最先是周期沒來的。

他不是家丁,直接聽令于督主,因此也不忌憚鳳四,直接皺眉問:“四小姐怎麽會在夫人的院子裏?”

鳳四沒想到有人會在這時候回來,而且因為她已經命自己的婢女去調走三三齋的下人,故也沒人能給她通報一聲。

直到看見從尖子後頭進來的紀直,鳳四才徹底停下了跳索。她呆呆地看着紀直,有幾分僵硬地說:“我是在……”

放在旁人眼裏,或許是明白不了此情此景的。

可是他是紀直。

剛作為太監在宮裏當差時,他不記得有多少次遇到宮裏的侍衛朝他們露出耀武耀威的嘴臉。半夜掌燈時,偶爾要經過侍衛們臨時歇息的住所,能瞧見他們在門口對着樹底下撒尿。

發覺了小太監們的視線,年輕侍衛們便會更加猖狂,甚至叫嚣着罵他們“小娘子”。

因為他們已經沒了那玩意兒。

紀直的目光落到鳳四身上,他的聲音冷得令人想起冬日挂在屋檐上的冰錐子。

“你在做什麽?”他說。

鳳四忘了有多久沒聽到表哥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了。

他其實時常這樣冷酷無情,只是,大半時候都是對着他人。紀直殺她手足兄弟時,紀直命人把她長姐綁起來送去窯子時,他就是這種樣子。

好像誰都不依靠,好像誰都不相信。

紀直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擡手撐住尖子的肩膀,推開他之後從屋門口走進去。進屋時,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的模樣很難堪,趴在窗上,臉色蒼白。托托就這麽面無表情地盯着窗外剛才跳索的鳳四。

她太堅強了,揮着她的槍與她的海東青一起肆無忌憚地打鬥,仰起頭總是眉開眼笑地說若無其事的話。太堅強,以至于令他忘記了一些事情。

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動搖了。他朝她邁開步子。

他忘了,她是個女人,她也受傷了。

紀直走上前去,把她拉進懷裏,擡手遮住她呆滞而空洞的雙眼。

“不要看了。”他說,“托托。”

滾燙的水靜靜地落到他手心。他感覺到懷裏的女子掙紮起來,她□□着,而他卻更加用力地把她抱緊。紀直像是要把托托摁進自己的身體裏,仿佛這樣,他們殘缺的兩個人便能彌補彼此。

她像走獸般嚎叫。

到最後,無法脫身的托托死死抱住了他。她的力量像是要把他的嵴椎擰碎,手指攥進他的外袍。托托終于歇斯底裏地痛哭起來。

那是她殘損以來第一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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