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獵人

她側過頭去。一只烏黑的海東青倏然俯沖而來,展開翅膀,靜靜地停在她的肩頭,替她梳理了鬓角的頭發。

托托與它說了幾句什麽,好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

忒鄰替她放着哨,回頭有幾分好奇,心急地問:“你們聊什麽了,這麽開心?”

“好事。”托托道,“過些日子,他們大虛的皇家便要去春獵了。”

“這是什麽好事?皇家春獵是他們的事,你又不是皇家。”瞧着無人,忒鄰便大膽地冒犯自己的友人了。

“忒鄰,你怎麽比我還蠢!”托托倒是一語中的,她向來毫不否認自己愚笨的,“皇家春獵,去的人可不少。莊徹、莊徹一部分的兒子女兒、莊徹一部分的老婆,還有,莊徹一部分的臣子!”

忒鄰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托托其中的意思。

柳究離擅長騎射,近來又是皇上身邊的紅人。

“柳究離也會去麽?”忒鄰問。

“十有八九。”托托笑着,從盤子裏捏了一塊棗泥糕,掰成兩半。一半,她喂給了合喜,另一半,她送進自己嘴裏。

問題來了。“那你能去麽?”忒鄰問。

“我聽合喜說,這回事正是紀直負責的。”托托忽然嘆氣,忒鄰這句實在是問到點子上了,“我求求他帶我一起去吧。”

紀直當然是拒絕的。

“為什麽?”聞言,他一臉冷漠,頭也不擡地反問費了好大力氣才拖着殘損之軀爬到天元館的托托,“帶你去我有什麽好處嗎?”

好處,好處,紀直就知道好處!

托托遭了拒絕,只能考慮其他法子了。偷偷跟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可是皇家的日程,戒備一定森嚴。只怕她還沒能靠近柳究離,就已經被侍衛一箭射死了。

她這幾日一直為了這件事絞盡腦汁,紀直也在宮中忙,于是兩人沒什麽機會碰面。

紀直不在,鳳四便不安分了。

那一日,她來請安時,托托聽了小齋子的通報,滿臉狐疑地想了好一會兒:“鳳四?她還沒走啊?”

“人家一心想當西廠督主的督主夫人呢,”忒鄰笑,“怎能輕易放棄。”

小齋子問:“夫人,見還是不見?”

“見吧。別在裏屋,去院子裏。要長子同立子也過來。”托托沒精打采地說着,擡起眼睛時,裏頭有鋒利而冰冷的刀光,“有的走獸,不叫它被捕獸夾咬一口,它就不會懂得打獵者的可怕之處。”

鳳四這就來了,她也沒料想到,托托會在門外見她。與來的那一日不同,她臉蒼白了許多,恐怕是受的打擊太大。

只是,這副泫然欲泣的柔美樣子,的确也是惹人心生憐愛的。

仿佛為了突出主子的可憐,她那個叫做莺兒的丫鬟反而顯得更驕橫了,恨不得用鼻孔瞧托托一般高昂着腦袋,進院子時還罵身後的長子和立子:“別像狗似的跟着!”

忒鄰垂頭不語,托托瞧着,臉上便有笑意漫延開來。她覺得好笑,因為着實不曉得那丫鬟有何好了不起的,以及,教唆那丫鬟這般嚣張的鳳四還過來幹嘛。

鳳四俯身見禮,托托給她賜了座。她本是要拒絕的,托托笑道:“我是只剩了半個身子的人,也就只能坐着了。讓表妹站着,表嫂怪不好意思的。”

今日托托穿的是一身藍色的袍子。蜀錦泛着奢靡而精巧的光,袖擺上的浪潮紋路随着她揮手而波濤起伏。掩住雙腿的下擺上縫着銀子打的吊墜,叮叮當當,漂亮得令人瞠目結舌。

這麽看,她着實像一尾魚。

即便是鳳四,一時間也看呆了。她擠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容:“嫂嫂客氣了。四兒,受寵若驚……”

“你知道受寵若驚?”托托忽地笑起來,她接下去說的話,半點遮掩都沒有,叫鳳四當真是措手不及,“表妹,你不會是把嫂嫂當傻子吧?”

這句話似曾相識,鳳四一愣。莺兒則是朝托托翻了個白眼。

“你還想做什麽?”托托緊接着說下去,她笑,“諒表嫂粗鄙。我在部落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要與宮裏的娘娘、公主,乃至于你這樣的小姑娘作對。”

“嫂嫂……”鳳四迎頭是笑,卻比哭還難看,她是當真沒想到,托托會說出這種直白話來。

“鳳四,說呀。告訴嫂嫂,你還想做什麽?”托托握住座椅扶手,就這麽身體前傾,朝坐在她正前方的鳳四探出身子。托托盯着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的臉,心想,世上怎會有如此之不同的人?

她已經知道了。鳳四也不是命好的女子。年幼時雖然日子還不錯,長大變了天之後,卻愈發顯得寥落。

鳳家就留了她一個,鳳四親眼見着紀直把她的家人屠戮得一幹二淨,而她還必須繼續讨好他。

可是鳳四一定沒上過戰場吧。

托托想着,在心裏咯咯發笑。鳳四或許屈辱了,咽下了不少苦的淚,可是她一定沒上過戰場,沒拿過刀,沒有親手殺過人。

差得太遠了。

她與托托,根本不是一個地方的人。

托托以哄騙孩童的口氣柔聲說:“鳳四,你想如何?是在這兒喂自己吃口毒藥,栽贓我害你,還是回去扇自己幾耳光,同你表哥告狀誣賴我?這裏下人可多了,他們都會見證我什麽都沒幹。

“或者,你要去找其他救兵,等着以後對付我?”

鳳四渾身發抖,這一切都過于離譜,全然脫離了她的計劃。不錯,她是想來讓托托吃點苦頭的,只是托托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女人太叫人作嘔,莺兒說道:“嫂嫂竟是可以這麽欺負人的麽?!我們小姐是大家閨秀,豈容你這麽踐踏!你這女人……”

“莺兒。”鳳四終究是咽不下這口氣,輕聲勸阻了莺兒以後跪下道,“嫂嫂,那就請您離開表哥罷!”

人魚般蠱惑人心的女人不動聲色地擡頭。她又笑,笑意加深。

鳳四道:“嫂嫂是聖上為了警示表哥才逼着表哥娶進家門的。為了您,表哥受了多少朝廷內外的侮辱與嘲弄!您還是離開他吧。您這樣,讓表哥很難堪……”

托托靜靜地收斂了笑,她冷冰冰地說:“是他覺着難堪,還是你覺着難堪?”

鳳四愣着,仰頭去看雖只有半身,此刻卻居高臨下的女真女人。

“我曉得了。你喜歡紀直,”托托道,“只是,你不喜歡他殘損吧?”

托托從鳳四剛來那一日起便覺得奇怪了。那時候她思來想去,還專程找了小齋子問過去鳳四是否也是這般。現在想來,她便完全清楚了。

鳳四被說中了心事,此時全然說不出話來。

的确,家人被殺,她是心有餘悸。然而年幼時起,她也對這個受人欺辱、但卻始終有着一番打算的表哥心有所屬。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承認自己的那些個家人死有餘辜。但是她始終最難接受的,還是紀直是太監這回事。

鳳四時常瞧着他那張精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孔想,倘若他不是太監該有多好?

她做不了他的女人,她也不能接受一個太監做自己的男人。

鳳四這麽糾纏着,慢慢地也就自我寬慰了,反正他也找不到妻子,他們便這麽作為表兄妹僵持下去吧。她會是他身邊唯一的女子,這樣也好。

他是她的。

然而,如此安下心來的鳳四在老宅接到了紀直的婚訊。

而且,他娶的還是這樣一個有毛病的女人!

“你這女人!”一旁的莺兒知道自家小姐已經處于劣勢,這時候跳出來,“你知不知道?我們小姐可是直哥兒最疼的——”

托托輕笑,毫不理睬那丫頭。她勾手令長子和立子過來。她問:“長子,立子,我問你們,莺兒是紀直的人麽?”

身為紀直的家人,他不可能不在鳳四身邊安插人手的。

長子和立子對視一眼,躬身道:“不。莺兒是鳳家的家仆,當初爺清理門戶時,四小姐自個兒保下來的。”

“原先紀直打算一塊兒處理了?有趣,”托托笑出聲來,她又問,“四小姐為何獨獨保她?”

她問的不緊不慢,仿佛打聽家長裏短、閑言碎語的好事女人。

這樣的舉動,令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只是,托托手下的早就習慣她的做派,低頭不語。而鳳四和莺兒則止不住疑惑。

尤其是莺兒,原本打算破口大罵,此刻卻根本不明白托托要做什麽。

長子道:“聽說只是這奴才伺候四小姐時間長了,熟悉——”

“噢,那就沒什麽要在乎的了。”

托托說這句話時,她整個人忽然變了。笑仍然是笑,說的話也還是甜絲絲的,只是其中的氣氛全然變了。

她的笑像一張面具貼在臉上,惡劣又歹毒,聲音也是冰冷的。

“那,”随後,托托問了下一件事,“倘若我殺了一個奴才,那會怎樣?”

長子和立子都是紀直從血海中撿出來的。影衛都是替紀直殺了不少人的,若腦子還正常,那早就瘋了。

因此,他們難免都是對殺人放火頗有一番興致的戰鬥狂。

聽到這句話時,二人已經明白托托的意思了。他們擡頭,漆黑的眼睛裏仿佛射出血紅色的光。

“不過是個奴才,”雙胞胎的殺手異口同聲,笑容不由自主爬上嘴角,“還不是随夫人您的意思?”

說時遲那時快,二人話音未落,托托已經從離她最近的長子腰間抽出刀揮了過去。

她出刀太快了。刀刃回鞘,莺兒低頭,已經發不出聲音。

她脖子跟前的口子這才迸裂開來,鮮血飛濺,頓時栽倒在地,抽搐着咽了氣。

鳳四哪裏見過這個場面?當初紀直殺她手足,也沒當着她的面。她的衣袖和臉上都沾了血,剛要倒地,便被長子和立子扶住了。

難怪要選了在院子裏見面呢!他們都想。

二人這幾日也沒少從莺兒和鳳四這裏受氣,此刻臉上都是笑的,就這麽爽朗地道:“四小姐,當心罷。”

“為了不吓着你,”椅子上的托托撐着臉,紀直讓她擔待鳳四,可沒讓她擔待鳳四的丫鬟,“特地沒砍斷。謝我,随後回去歇着吧。”

鳳四顫抖不止,吓得哭嚎。托托又嘆了一口氣,心裏一點也不內疚。

她分明是知道托托是怎麽沒了這兩條腿的。鳳四明明知道她受過那種事,怎麽還能拿她沒了腿的事情來挖苦她?

只因為托托嫁了鳳四自個兒平日還嫌棄的表哥。

人對他人,究竟為何能殘忍至此?

“還有,我不覺得紀直的身子有什麽不好。他就是他,”托托倏地想到什麽,又朝她說,“有那玩意兒,沒那玩意兒,他都是我夫君。

“我不會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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