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報複
在元嘉艾的這一句話響徹耳畔後,托托一下子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她總覺得氣氛怪怪的,回過頭去看忒鄰,忒鄰也大為震驚地看向她。
“元小英雄你說什麽呢!”說着托托一掌朝元嘉艾劈了過去。
撇開他口出此言是何用意不談,托托說什麽都不能讓元嘉艾真的過去找元貴妃打草驚蛇。
既然紀直說好了讓她別再理會這件事,那麽她就應當相信他,不去壞他的計策才是。
她手勁不小,料想元嘉艾也沒想到她手能這麽快,加之事出突然并無防備,他一下就被擊暈過去。
元嘉艾身子前傾,托托猛地想托住他,結果還是任由他直接跪倒下去。
她坐在秋千上,而他落地時略微掙紮着還擡了擡眼皮。
“若是……你和紀直沒成親……就好了。”說完這句話,元嘉艾還是抵擋不住昏迷過去。
托托完全懵了。
遲鈍如她,到了這時候臉上才飛上紅暈。她捂着兩側的臉頰扭頭看向忒鄰,睜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問:“他……元小英雄該不會是……喜歡紀直吧?!”
忒鄰閉上眼睛翻了一個白眼,這才睜眼回答道:“你認真的嗎?”
“他不是先前就對紀直糾纏不清嗎?假如說他是對紀直有戀慕之心的話,那麽特地跑來我房裏不就也說得通了嗎?”托托義正言辭地反問。
“你竟然說得有幾分道理。”忒鄰扶着下巴細思了幾秒才發覺不對,“等等,說得通個鬼啊?!跟你一起久了連我都變蠢了!元嘉艾顯然是心悅夫人您的呀!”
托托的臉上流露出難為情的表情,她擡手把眼睛也遮住,無可奈何地抱怨道:“老天呀,為何要如此戲弄托托啊——”
說着,她從指縫裏漏出兩只明亮的眼睛。托托看向正在吃椰子糕的長子和立子道:“吃人的嘴軟,求求二位爺,此事就不要同紀直說了。”
長子和立子對視一眼。素來最不會說話的立子開口了。他道:“可這糕究其根本也是我們爺的啊——”
話糙理不糙。
他說的一點沒錯。
恪盡職守是手下的原則。尖子毫不理睬駐守在門口的侍女,踏入昭德宮的門檻時,他握緊腰間的劍。
這也是紀直交代的。應對這位娘娘可要當心。
他進了門,在紀直的示意下徑自走到他身旁俯身細聲報上另一頭發生的事。
紀直正垂着眼睛喝茶,發絲與衣襟一點不亂,鼠灰色的衣袍昨夜用細香灰與香丸隔爐蒸過,因此格外好聞。他手指纖細修長,分明的關節在扣緊茶杯時微微泛白。見着此情此景的,無不應嘆聲“尤物”。
紀直本人卻對此渾然不覺。他蓋上茶杯,往身旁自顧自地憑空放下去。身邊的小太監立刻接下,收着,一點聲響也無。
他輕聲說:“可以。枉我尋他那麽久,得來倒全不費工夫。”
此事并不單純,後頭的,尖子卻不知道該不該說了。紀直瞧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索性撂下話道:“有話不說,要你何用?”
尖子懂事,立刻一五一十地把全程概述了一番。末了又補充道:“夫人對此也是一概不知的。”
“一概不知?”紀直取了帕子擦手,漫不經心地回道,“她倒好,對付了一個又來一個,看樣子咱家是娶到個狠角色了。”
他這語氣沒什麽,但憑借尖子跟着紀直的年頭,他清楚地覺察到,等回去夫人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都說太監心狠,陰毒,妒心強。
他們這位主子平日看着比旁人好得多,只是手段硬了些。但手段硬的人作起惡來,自然比尋常人可怕得多。
紀直擦着手,不知是在想什麽,一時間竟然出了神。
元貴妃從簾子後頭繞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情形。她咳嗽了好幾聲,又喚了一次“紀公公”,紀直方才回過神來。
這種境況在紀直身上幾乎是從未見過的。元貴妃不曉得他們剛才說了什麽,也不好意思開口發文,因而只能将好奇心按捺下去。
她嬌聲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怎麽,可算想明白了?”
“料想往後也不會有什麽要事,”紀直說,“奴才或許是最後一次到娘娘宮裏來了。”
元貴妃一掌拍在案上,鳳仙花染過的指甲生生被敲裂了一塊,鮮紅的,如破碎的心肝般跌落在地。
她搖頭,詫異地笑着問:“公公,你唬本宮的吧?”
紀直默不作聲,元貴妃又厲聲喝道:“這麽多年,你待本宮的好,難道都是假的不成?本宮對你的心意,你又豈會一點不知?”
紀直不緊不慢地起身。這時候,他方才開口:“從前我倆共事,合作愉快。只是娘娘對咱家的心意,究竟是男女之情,還是只希望咱家繼續幫你?”
元貴妃一愣,竟然被這個問題給困住了。她以為自己真心喜歡他的,可這時,他淡淡地問了這麽一句之後,她竟好似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沖動漸漸離去,她握緊拳想起,他可是一個太監!
元貴妃一時狼狽,連忙反問:“那你對那個殘損女子又有幾分情真,難道不只是同情麽?!”
“她是殘損女子,”紀直回答,“咱家也只是一個太監,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沒什麽同情不同情的。”
“混賬!”元貴妃惱羞成怒,大步邁向紀直。紀直分毫不退,她立在他跟前,死死瞪着他那雙清澈而平靜的雙眼。元貴妃道,“紀直,本宮最後問你一次。本宮打通了人,只要你休了那個殘廢,本宮就能替你争來司禮監。如何?你要還是不要?”
她已經孤注一擲,焦急的神色中滲出幾分期望與祈求。元貴妃擡手想撫摸他的臉,然而還未碰到他,手就被他按了下去。
“貴妃娘娘說笑了。區區司禮監,”紀直的雙眼中是嚴寒中冰凍的河流與山川,他就這麽平靜地望着元氏,一字一頓地回答,“怎麽比得過賤內貴重。”
元貴妃徹底失望了。高高在上的樓宇在一瞬間倒塌,她往後退了幾步,要栽倒下去,卻硬生生扶住了旁邊的桌子。她道:“你會後悔的。”
“這句話,你還是說給自己聽吧。”紀直冷冰冰地說道,“你弟弟混進宮來了吧?當下就在我的人手裏。過兩日我們就出宮了,在此之前若是你要輕舉妄動,就等着替元嘉艾收屍吧。”
他出門時走得匆忙,連尖子都不由得要加快腳步跟上。他問:“爺這麽着急走,可是怕元氏這兒還出亂子?”
“哈?她沒這個膽子。”紀直惡狠狠地回道,臉色比先前還要糟,看樣子是氣得不輕,“有膽子欠收拾的那個在家裏。 ”
他急急忙忙就回來了。
托托将元嘉艾打暈後就命小齋子把他鎖進了屋子。而她則悶聲不響在院子裏的秋千上坐了一下午。
這原本是她與元貴妃的游戲。然而按紀直的說法,元貴妃是皇上的後妃,不是她能動的人。因此,也就變成了他要插手的事情。
然而現下又跳出來一個元嘉艾。
托托掩着臉,回想起來,似乎這是頭一遭有人主動把她擱在心上。雖然他是元貴妃的弟弟,但貌似也是誠心待她好的。
托托正陷入自己的遐想中無法自拔,轉眼紀直就回來了。
他原本是一腔怨火的,誰知一進門,她便起身朝他颠簸着過來道:“你可算回來了!”
托托笑起來的時候,紀直常覺得拿她沒辦法。正如眼前,他氣消了大半,略擡了擡眼皮子問道:“你是真盼我回來還是假盼我回來?”
“真的!”托托答道。
他轉身說要進屋和元嘉艾談談,于是由着小齋子帶路給屋子開了鎖。進去時,元嘉艾還昏着,頭上已經紅腫起來,當真叫人疑心托托究竟下了多重的手。
趁着奴才們去叫醒元嘉艾的空檔,紀直揀了張幹淨的椅子坐下來。托托懶得坐,就徑自靠在他座椅扶手邊,沒那麽拘禮地斜着身子俯身到他耳邊道:“他們都說,他喜歡我!”
托托今天穿的是一件象牙白的裙子,上頭文着玉蘭,看着漂亮,做工也精細,大約是昭玳公主什麽時候賜給她的。
這與自家夫君說別人對自己有意是什麽行為?在外人看來,這的确是很叫人難以理喻了。然而做這事的是托托,也就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聽見她的話,紀直回頭道:“你倒挺得意。”
“若是爺哪天厭煩奴了,奴也能憑着姿色去尋個新的依傍呀。”托托搖頭晃腦,看樣子是真的對自己有追求者感到興奮。
紀直瞧着她那副模樣就火大,伸手拽住她的頭發就往下拉。他擡頭把嘴唇貼在她耳邊問:“你還想着別人?紀托托,你生是本座的人,死是本座的鬼,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松開!”托托把辮子從他手裏搶回來。為了表達不滿,她突然把臉湊過去親他的耳廓。
紀直手一抖,一杯茶差點砸出去——不過他平日裏擱茶杯本就習慣直接抛出去。他放了茶盞,忽地把倚在座椅旁的托托摟過來,随後飛快地親了她的嘴唇,以示報複。
屋子裏小齋子、忒鄰之類的下人對此都已經習以為常。
托托猛地被啄了嘴唇,心裏覺得不服輸,然而面上卻率先燒透了。紀直倒若無其事,繼續坦然自若地喝茶。
托托只能捂住臉,心裏暗地規劃下次什麽時候再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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