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對症下藥

巨蛇再次來襲的時候，夢中的姜黎黎耳邊一直回蕩着醫生的話：“面對它，就這麽簡單。”

巨蛇越來越近，身體所到之處掀起陣陣漩渦，它向他一個猛紮撲過來，尖利的牙齒咬住了她的脖頸，冰涼瑞利的疼痛絲絲入骨。在夢裏，她強忍着疼痛，惡狠狠地回過頭去，注視着它血紅如火炬的雙眼，大叫道：“我不怕你，不怕你。”

蛇瞬間松開了雙爪，身體軟了下去。它發出嗚咽的嘶鳴，忽然轉身朝漆黑的夜色中游去。它走掉了。

她站在夢中無人的荒野，不可置信，就這樣簡單？她就這樣戰勝了它，她戰勝了它。

清晨的陽光像一杯果酒一樣甜美醉人，姜黎黎從一夜酣睡中醒來，像一個重新注入了能量的鬥士。之前她還覺得那個心理醫生是個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現在卻覺得那人簡直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她能勇敢面對夢裏的惡獸，那她也能面對生活中的難題。

林清遠已經起床，正好從盥洗室出來，清爽的平頭，幹淨的面容，專注地歪着脖子系領帶的樣子，即使年近四十，他看上去依然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姜黎黎赤腳下床，姿态妖嬈地纏住他的脖子，輕輕地抽去了那條領帶。林清遠的心緊了一下，身體一僵。

從前姜黎黎很喜歡清晨起床做“運動”，她說省得晨跑了。姜黎黎練過瑜伽，身體很軟，又很善于在林清遠的引導下不露痕跡地翻新花樣，像一朵玫瑰，無論是綻放的姿态還是含羞的樣子，都讓他欲罷不能。後來，林清遠也愛上了“晨跑”，“晨跑”過後，神清氣爽，一整天工作都精神百倍。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寧願比姜黎黎早起後躲到辦公室再補眠，也不願她醒來後看到她期待的眼神。

果然，她抽掉了他的領帶，又輕輕地去解他襯衫的扣子，溫柔地說：“我們晨跑去，不穿這個。”

林清遠身體一僵，說話也不利索了：“別，別鬧了，等會兒，有有個很重要的會。”

姜黎黎嬌嗔地撅起了嘴：“九點才上班，去這麽早，給誰開會啊？”

“我不得去早點準備準備嗎？我不努力工作努力賺錢，你們吃啥喝啥？”一說起工作，林清遠理直氣壯起來。

姜黎黎不依不饒：“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看你整天坐辦公室，喝酒應酬，都有小肚腩了。看今天天氣多好，小區空氣這麽好，走，我們去跑一圈嘛！”

一聽是真正的晨跑，林清遠大松口氣。

穿上了和姜黎黎同款的情侶運動衣，兩人跑進五月清晨的陽光裏。

兩人認真地跑步，呼吸均勻，一路無話。他偶爾轉頭偷偷看自己的妻子，她穿上運動衣的樣子和任何一個青春少女無異，可他心裏清楚，時光在一個女人身上留下的痕跡不不露聲色的。他想起與她初識的那段日子。那時，他業餘在某學院讀MBA，她報考CPA恰好也去那所學校上課，他常常在課間休息的時候遇到她，那時她也是像這樣，穿一身簡單清爽的運動衣，紮一個馬尾，像一個高中女生，在花架下的空地做伸展運動，他一眼餘光瞥見了，青春的身體真是美好。那時他剛剛亡妻，心情糟糕，總是不停地抽煙，她在一旁總會敏感地咳嗽起來，他就會掐滅煙，再對她歉然地笑笑。時間久了，兩人便熟識了，彼此都是單身，水到渠成地戀愛起來。後來，他MBA畢業了，可她的CPA卻沒有考完，因為，他向她求婚了。後來，他們結婚，生孩子，她哺乳，育兒，瘦身，再沒有時間考什麽CPA了。在外人眼裏，姜黎黎過着錦衣玉食的闊太生活，但他清楚她為家庭為孩子犧牲了很多，他連一個蜜月旅行都沒能給她，他一直覺得虧欠她太多。

跑完一圈，兩人都大汗淋漓。姜黎黎拿出小手巾，站定，輕輕地為他擦去汗滴。早晨的陽光将她照得毛絨絨地，像一幅曝光過度的照片，美得迷離而不真實，他忍不住低頭，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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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吻給了她勇氣。她小心翼翼地問：“親愛的，你還愛我嗎？”

“愛。”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要你說。”

“我愛你。”

姜黎黎笑了，誘敵深入：“你看，晨跑是一項多麽有益身心的活動啊！我們也讓家裏的晨跑恢複起來吧！清遠，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她已經做好了林清遠會變臉色的準備，沒想到他非常坦然，他輕輕地将姜黎黎擁進懷裏，一臉愧色：“黎黎，對不起！”

姜黎黎語态輕松，盡量說得體貼暖心：“還不是你整天忙工作，說要為我們提供多好的生活條件，說什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把身體累壞了吧！”她頓了頓，貼到他耳邊悄聲說：“我們要上層建築，也要下流快樂。”

她陪他去了一家叫曙光男科的專科醫院。看起來有難言之隐的人還真不少，林清遠也就坦然了許多，姜黎黎跑前跑後地挂號，排隊，繳費，他也很配合。做完各項檢查，最後得出結論，林清遠沒什麽大礙，他患了男性産後抑郁症。

雖然姜黎黎做好了承受各種的準備，可這個結果還是讓她吃了一驚：“産後抑郁症？産後，不是我産的嗎？”

林清遠也一臉郁悶，哭笑不得。那個一臉嚴肅的醫生向她解釋：“這不足為奇，十分之一的男性在孩子出生後會受到抑郁症的困擾，和女性患産後抑郁的比例相同，嚴重的産後抑郁不僅會導致性欲減退，性功能障礙，嚴重的，甚至會導致自殺，要重視啊!”

醫生給他囑咐了一大堆患者”自助自救”的方法，然後又開了幾盒百憂解。姜黎黎半信半疑地拿着單子繳費取藥去了。

從醫院出來，姜黎黎手裏提着百憂解，回望着醫院名“曙光”，覺得今天真是個喜洋洋的日子，連看病來醫院名和藥名都叫得這麽吉祥——今日過後，百憂可解，人生的曙光就要來了。

林清遠把姜黎黎送到家門口後自己開車上班去了。她腳步輕松地走進家門，小佟正在擦車，他很僵硬地笑了笑，她下意識把手中的藥袋朝身後藏了藏，然後慌張地進了屋。

隔天，一大早媽媽和育兒嫂帶孩子去小區游樂場玩，做飯阿姨去買菜了，小佟百無聊賴，在院子的樹蔭下逗狗。姜黎黎走過去，他馬上不自在地站起來，生硬地問：“要出門嗎？”

“我想和你談談。”

他點燃一根煙，沉默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抽起來。

她也坐下來，問：“你妹妹今年馬上高考是嗎？”

“是啊？怎麽了？”

“讓她好好複習好好考，農村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讀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她成績很好，很用功。”

“你父親的結石手術做了嗎？別在縣城小醫院，到省城的大醫院來做，我認識一個很好的醫生可以給你介紹。”她真誠地說。

小佟忽然很輕地從嘴角嗤笑了一下，仿佛是在說，我看你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姜黎黎覺得她的心顫了一下，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要被摧毀了，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住，是困難就要迎頭而上，今天一定要做個了斷。

有錢人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外乎一個“錢”字，姜黎黎也不例外。她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了石桌上，說：“我知道你工作幾年也沒攢下錢，這個，就給妹妹上大學和你父親做手術用，不多，要是到時還需要你再告訴我。”

信封放在那裏，小佟盯着看了幾秒鐘，仿佛是在掂量這種厚度大約是多少錢。錢真的不多，只有五萬，并不是她心裏有過衡量和杠杆，而是恰好她手頭的現金只有五萬。姜黎黎的話說完，小佟的煙也抽完，他拿起信封，在手裏掂了掂，笑着說：“按照小說和電視劇裏的情節，我這時應該一臉正氣地把錢撒到你的臉上，然後驕傲地說‘別侮辱我’，呵呵，可惜那只能是虛構的情節，現實中，我只想說，如果這是侮辱，請繼續，狠狠地，侮辱我吧！”

他接受了那筆錢，讓姜黎黎心裏釋然了許多，可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又讓她心裏隐隐有些難過。她尴尬起身：“無論你怎麽想，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

晚上小佟下班，懷揣着五萬塊，心情悲涼地坐在地鐵裏回公司的單身宿舍去。他來自農村，除了會開車，別無所長，最初開出租，後來朋友介紹進了林清遠的公司，再後來被林清遠安排做家庭司機。幾年城裏時光的打磨，也早已褪去了身上那股土氣，他有一身好皮囊和年輕，有吸引女性的本錢，但和雇主發生“意外”，實屬偶然，現在，姜黎黎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卻感到莫可名狀的失落和憤慨。轉念又自嘲，憤慨什麽啊！人家并沒有虧你，到夜店做“牛郎”，也不過這個價位吧！姜黎黎并沒有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