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灰意冷

出院回家，艾茉抱着孩子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老向道歉：“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他中途回家拿衣服時，問了母親，母親雖然百般遮掩，最後還是承認，是樂樂給寶寶喂了那顆葡萄。

艾茉沒說話。

“我那天太着急了才口不擇言，看着孩子的份兒上，別生氣了。”

艾茉依然沒有說話。

回到家裏，樂樂也從跆拳道班回來了，向華昕一臉讨好對艾茉說：“我來抱孩子，飯我都做好了，你們先吃吧！”

艾茉把孩子抱得緊緊的，眼睛也沒擡一下，徑直進了卧室。向華昕要抱孩子的手僵在空中，遲疑了幾秒，才尴尬地收回。

幾秒鐘後，客廳響起樂樂殺豬般的嚎哭聲。老向抄起拖鞋，像抓雞仔一樣将樂樂按倒在沙發上，拖鞋底沒輕沒重地落在樂樂地屁股上。一開始，樂樂還嘴硬：“舅舅壞，我要去告你，告你虐待兒童，你家庭暴力。”老向激憤難忍，怒罵：“你能耐了你！小混球，你說，玩具蛇是不是你故意放床上的，舅媽的牙刷是不是你偷偷用來刷馬桶了，那顆葡萄，是不是你故意喂給妹妹的？”

當媽的心疼孩子，向華昕上前拉老向，替樂樂求情：“他還是個孩子，給米米喂葡萄，還不是因為喜歡她啊？”老向氣結，怒目圓睜：“你還護他？這孩子都是你慣的，我今天好好替你管教管教。”鞋底子又啪啪啪地落在樂樂的屁股上，樂樂又打鳴一樣哭喊起來。母親李敏英坐不住了，拄着拐杖走出來，老母雞一樣擋在了樂樂前面，老淚縱橫：“你下手沒輕沒重，打壞了怎麽辦？有話好好說。”

老向紅着眼，從母親身後拽過來樂樂，樂樂“吱吱哇哇”亂叫求饒，外婆心疼，一着急扔掉拐杖去拉兒子，老向怒氣難消，力道很大地掙脫母親，氣憤地說：“你孫女差點就沒了，你還護着他，不讓他長點記性，下次能把房子給你點了。讓開。”樂樂趁機掙脫舅舅的魔爪準備逃走，剛起身又被拽回來。向華昕氣得哭起來：“向華晟你個沒良心的，連你也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打，打死了正好，我也不用活了。”

老向遲疑了一下，可對着樂樂依然橫眉冷對恨不得吃了他，母親扯嗓子朝屋裏喊起來：“艾茉，你還不勸勸華晟，你姐就樂樂這一個孩子，打壞了怎麽好？”

這話說的，好像艾茉教唆老向打樂樂一樣。艾茉回家後就一直陰着臉，抱孩子進屋後就關了門，老向打樂樂那麽大動靜，她當然聽到了，可她并沒有打算管，老向生氣就對了。

婆婆這樣一喊，艾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赤腳下床打開卧室門朝外面喊道：“都別吵了，孩子都被吵醒了，她剛出院，要好好休息。”

聲音不大，卻自有一番女主人的威嚴。向華昕不哭了，婆婆也不喊了，老向的氣已消了大半，把樂樂提溜到陽臺上，又一番耳提面命才罷休。

向華昕哭哭啼啼地拖了行李箱出來，要帶樂樂走。

艾茉聽到婆婆壓低聲音勸女兒：“別和你弟置氣，他就是那急脾氣，過去了一點事沒有。”向華昕不聽，嘴裏怨道：“我再也不想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了。”婆婆忽然底氣十足地提高聲音：“這是我的家，有媽的地方就是家，什麽叫寄人籬下？誰敢給你臉色。不許走。”

後來老向也低聲下氣挽留姐姐，向華昕終于委委屈屈地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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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恢複了平靜。

晚上老向進屋來，邀功一般說：“樂樂我已經收拾過了，以後他不敢胡鬧了。睡吧！”

老向口氣溫軟，手從艾茉的腰間伸過來，從小腹向上游走，忽然被艾茉一把按住，然後輕輕地，卻不容置疑地推開了。老向雖有心以性求和，但見艾茉态度這樣冰冷，這幾天在醫院大家都累，也就作罷。但他現在已順其自然地睡到了床上，這是一個裏程碑式的飛躍，離靈肉合一已經指日可待了。

艾茉很累，可她卻毫無睡意。她望着小床上呼吸均勻睡相甜美的花生米，心裏百感交集。生花生米的時候，她也頗吃了一些苦頭。半夜兩點破羊水，痛得死去活來，好容易上了産床，又痛又緊張，過去在産婦課上學的拉瑪澤呼吸法全忘了，助産士不耐煩，産程太長，側切刀口很長，孩子娩出那一刻她大舒口氣，以為終于從鬼門關回來了，沒想到胎盤滞留，醫生說有可能會引起大出血，她在産床上聽到小護士嘀咕的聲音，吓得本就蒼白的臉又白了一層，最後醫生手取胎盤，艾茉疼得要死，還要聽旁邊幾個醫生駭人的臨時“會診”：“別拽了別拽了，再拽子宮都出來了。”“不行清宮吧！”好容易胎盤娩出了，縫合側切傷口也疼。就這樣一個千疼萬疼生下的小寶貝，怎樣呵護疼愛都不夠，怎能讓她整日在現在這種時刻都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環境中成長？是的，現在的家，在艾茉眼裏，就像是利比亞硝煙四起的戰場，不安全因素太多。她重重地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感覺老向的胳膊伸過來，輕輕地搭在她的腰上。

她的心一緊，心裏百感交集，最後卻輕輕地推開了他的手。

老向在家呆了兩天，工地那邊事多催得緊，他又離開了。

因為老向對樂樂的一頓暴揍，大家把怨氣都轉移到了艾茉身上。向華昕做了早餐，但沒有艾茉的份兒。艾茉進廚房時，向華昕正在收拾空盤子，她圓滑地解釋說：“看你還沒起床，早飯做了就放涼了，就沒給你做。”艾茉笑笑，沒說什麽。

早晨八點，給花生米喂完奶，艾茉收拾好自己，套好背帶，兜着花生米出了門。在小區外的永和豆漿吃了早餐，然後左轉，走進了一家房産中介公司。

下午兩點，她回到家裏，向華昕送樂樂上補習班去了，婆婆還在睡午覺。她沉默地收拾行李，換洗衣服，嬰兒用品，統統裝進一個大旅行箱裏，花生米坐在大床中間，好奇地看着媽媽。艾茉一陣心酸，她無法向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小人解釋她的決定，但這個決定，從此她們母女倆要共同承擔。花生米的眼神純真無邪，她還不知道，大人的世界裏發生了什麽。艾茉走過去，親了親花生米，輕輕地說：“寶寶，我會做一個快樂的媽媽，一個很棒的媽媽。”

一個小時後，她拖着行李箱和折疊嬰兒傘車，兜好花生米，當然，也沒忘記“伸手要錢”（身份證手機鑰匙錢包），然後，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家門。

兩個小時後，她已經置身于一套陌生而溫馨的公寓中。房子不大，只有五十平米，一室一廳的結構，布置得溫馨舒适，這房子是一對年輕夫妻的婚房，後來買了大房子搬走，這套房就留在中介出租，房間裏，還有一個八成新的嬰兒床。艾茉被帶來看房的第一眼，就覺得這房子仿佛是特意為她準備的，她當即付了定金租下來。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辣媽忙的慌。艾茉打電話叫姜黎黎周小荻來開會。

姜黎黎和周小荻一前一後到。

周小荻驚呼：“什麽狀況？你離家出走？”

姜黎黎大惑：“離家出走應該走稍微遠一點吧？你選這地方不合适吧？”

“人說狡兔三窟，你這窟也太容易被容易被敵人發現了吧？”周小荻嘲笑她。

“呵！你這也叫離家出走，這就是分分鐘被老向找到的節奏啊！”姜黎黎也嘲笑她。

艾茉把一張購物清單交給姜黎黎：“小佟也來了吧？讓他幫我去超市采購，省得力氣多沒處使和你瞎折騰。你倆，你，幫我把卧室打掃出來，你客廳廚房就交給你了。”

這兩人面面相觑，異口同聲：“叫我倆來當苦力啊！”

為艾茉做苦力，這兩人是義不容辭。艾茉偷閑，端着茶杯一邊喝水一邊和兩位幹得熱火朝天的閨蜜閑聊。

“知道我為什麽選這裏嗎？這叫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到底是為什麽啊？和老向吵架了？還是和婆婆，大姑子？”周小荻問。

“都有吧！”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艾茉又愛面子，只是模棱兩可地回答。

“不會是被熊孩子氣出來的吧！你這個包子。”

艾茉苦笑了一下，表示默認。

閨蜜合力，房屋很快煥然一新，三個人坐下來聊天。

艾茉嘆氣：“一個人心裏裝太多的秘密，會很累，我再這樣若無其事地裝下去，我就要崩潰了。”

姜黎黎和周小荻臉色一變，正色，等待下文。

“實不相瞞，我和老向之間，出了很大的問題，他也，也……”艾茉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和盤托出：“他犯了所謂全世界男人都犯的錯誤，不過他不承認，呵！就算不承認，至少是個嫌疑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當婚姻遇到問題，是立馬摔門走人，還是忍辱負重在外人眼裏做一個幸福的假象？我也痛苦，迷茫，無所适從過，做這個決定，我也想了很久。婚姻裏的事，沒有對錯，這些問題，也沒有标準答案，我想了，該怎樣選擇，取決于我，我們女人，內心真正需要什麽。可以肯定的是，我這樣做，對花生米來說，就是對的，是好的，對花生米好的事，就是完全正确的。叫你倆來，不為別的，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勇氣，我怕自己一個人孤立無援，沒辦法應對這種種難題，至少，我難過的時候，可以找你們訴訴苦。”艾茉落淚。

姜黎黎拉住她的手，看似一臉鄭重，實則在暗暗逗她開心：“放心，我們會一直陪着你。朋友是什麽啊，是你坐公交忘帶了公交卡摸遍了口袋的旮旯找出的一塊零錢，是姨媽造訪時發現上次有一塊蘇菲沒用完，是你丢了鑰匙時忽然想起來，咿，有一把備用鑰匙在姜黎黎那邊。”

艾茉笑了。

周小荻實在，已向艾茉開始傳授實戰經驗：“別怕，一個人帶孩子，也沒那麽難，我會教你，比如，寶寶醒着，到飯點了怎麽做飯？比如你忽然內急，可寶寶正哭鬧，該怎麽辦？比如寶寶剛睡着，快遞打電話來讓你下樓去快遞怎麽辦？有什麽問題你都問我。”

艾茉聽得吃驚。周小荻句句都是說要教授經驗，可艾茉聽來簡直是句句都是在給她擺難題吓唬她，那潛臺詞就是說，山上那麽多老虎，看你還敢上山嗎？

姜黎黎笑罵：“你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別吓唬她啦，這些問題有什麽難？沒法做飯就叫外賣，樓下飲食一條街全中國八大菜系任你點，內急？把她放在安撫椅上，一起到聽雨軒聽那黃河之水天上來；還有，哪家快遞敢讓你下樓？”

“是啊！每次都讓我下樓，說是怕自己的電動車丢了。”

“哪家的？某通和某風快遞都是送貨上門的，敢不送上門了，投訴他。”

“停！好了你倆別争論了。所以，現在咱們要選擇吃八大菜系中的哪一菜系？我要叫外賣了。”

晚飯時間到了，家裏的晚飯時間也到了，婆婆的電話打進來，她還被蒙在鼓裏，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帶孩子去哪兒了，怎麽還不回來？你姐也不在家，你回來在門口買點鹵肉和涼菜吧？要不你回來炒菜，菜我都擇好了。”

艾茉有點于心不忍，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她直言：“媽，我不回家吃飯，也不回家做飯了，你給大姐打電話吧！我帶花生米到外面住一陣子，暫時不回去了。”

“哎！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在外面住一陣子？你在哪兒？華晟知道嗎？”婆婆很吃驚，問題一連串，語氣有點生氣了。

艾茉不想解釋太多，她輕輕地說了聲再見，然後挂斷了電話。

姜黎黎吐吐舌頭，把頭探出窗外，說：“啧啧！離這麽近，能聽得見吧？一會兒老太太找來怎麽辦？”

艾茉挂了電話，給老向發了一條短信：“我帶寶寶搬出去住了。孟母擇鄰，一切為了孩子。發生了這麽多事，大家也都需要冷靜一下。作為孩子的父親，我有義務告訴你，孩子我會帶得更好，我們住得安全，舒适，幹淨，你可以放心。你負責給你媽解釋。”

短信發出不到一分鐘，老向的電話打進來了，艾茉深吸一口氣，已經做好了老向在電話裏大發雷霆惱羞成怒的準備，但是她不會再妥協和退讓了，誰知，電話接通，那頭的老向卻異常溫柔，他聲音低沉輕柔，說：“晚上睡覺，關好門窗，一個人，千萬別把孩子磕到碰到，你自己吃飯也別湊合，錢和卡你都帶着吧？別省錢，缺什麽東西就買，哦對了，別開車去超市，帶孩子不方便，就網購吧！等我下次回去看你們，你要是暫時不想告訴我你住哪裏，我就不問了，只要你們安全就好。艾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