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無眠之夜

艾茉搬到新住處的第一晚，就遇到了難題。她失眠了。艾茉有嚴重的擇床症，一到陌生環境就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失眠不要緊，要緊的是花生米也失眠了。也許是因為白天姜黎黎她們來了，花生米玩興奮了，到了慣常的八九點，艾茉開始将她放在床上喂母乳哄她睡覺，并且哼着熟悉的兒歌：“小寶寶，睡覺覺，小棉被，蓋蓋好，不說話，不吵鬧，眼睛一閉就睡着。”

可花生米的眼睛卻睜得又大又圓，聽到說睡覺覺，馬上一個翻身，爬上艾茉的身，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脖子，大聲嚎哭起來。艾茉抱起她哄了哄，仍不見哭聲停止，想要放到床上繼續奶睡，花生米卻哭得更厲害了。這一晚的哭鬧，和平時哭鬧不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還緊抱媽媽的脖子眼睛朝窗口看，看得艾茉心裏一陣發麻，要是婆婆在，又該迷信說這屋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說孩子天眼未關，能看到不潔的東西。

現在，艾茉有點發毛。也許，老人們說得有一定道理吧！

可現在她不能表現出自己也害怕，她是當媽的人了，要勇敢起來才能保護孩子，再說，艾茉畢竟不是迷信老太太，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無神論者，遇到問題，總是要尋找科學的解釋，孩子現在這一哭鬧，她也在心裏懷疑，是不是花生米哪裏不舒服？不會是生病了吧？

一想到生病，她馬上想到了周逸辰。鑒于自己現在“單身”，為了避嫌，她還是忍住沒有給他打電話。

可花生米一直哭鬧不停，越哭越厲害，艾茉一籌莫展，急得也想哭了，最後，還是撥通了周逸辰的電話。

電話裏說了花生米的情形，周逸辰也無法确診孩子到底怎麽了。

“要不你現在帶孩子到我們醫院吧，我也現在趕過去，給孩子檢查檢查。”他說。

艾茉給孩子穿戴好，抱着她出了門，在小區門口打了一輛車。一到外面，看着霓虹燈閃閃爍爍，花生米的哭聲小了一些。

剛到醫院門口，周逸辰也到了，見到艾茉，又是一驚：“孩子病了，怎麽你一個人來，家裏人呢？”

艾茉目光一黯，所幸燈光昏暗并不能看清她尴尬的表情，她焦灼地說：“先別說這個了，看看孩子到底怎樣了？”

他将艾茉母女倆帶進急診室，給孩子做了檢查，一切正常。

聽到他說“一切正常”，艾茉的一顆心終于放到了肚子裏。她抱緊花生米，學着孩子的口氣說：“謝謝叔叔啦，對叔叔說再見，我們回家睡覺覺咯！”

誰知一聽到“睡覺”二字，剛剛安靜一會兒的花生米又咧嘴大哭起來。

艾茉這才猶豫地問：“會不會，是因為換了地方，所以她不肯好好睡覺？”

Advertisement

周逸辰沒聽明白：“換地方，換哪兒了？放嬰兒床了？還是換了個房間？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應該不會吧！”

艾茉終于底氣不足像做錯了事一樣告訴他：“我帶着孩子搬出來住了，在外面租了一個房子，是不是因為是陌生環境，所以她哭鬧得厲害？要不然沒理由啊？”

“這個是有可能的，嬰兒和大人一樣，也有擇床症的，尤其是她現在這個月齡。”周逸辰冷靜地分析，忽然回過神來：“你剛才說什麽？你從家裏搬出來了？你和你愛人吵架了，還是和家裏人？發生了什麽事？”

艾茉一邊無奈地拍了拍哭鬧的花生米，一邊苦笑着：“唉！一言難盡，總之這也是我不得已的選擇。對了，你要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訴艾莉，我不想讓她知道，也不想讓父母跟着操心。”

“你放心，我不會對她說的。可是，你現在，……”

周逸辰一句話未完，艾茉打斷他：“先不說了，那我先帶她回去了，沒生病我就放心了。”她已經被孩子鬧得抓狂了。

“我送你們吧！你這樣回去，她還是哭鬧，你一個人能應付過來嗎？得想想辦法先哄好她。”

艾茉已精疲力盡，無助地說：“有什麽好辦法啊？剛才各種辦法都用盡了也沒用，不管了，她哭累了總會睡着的。”

“想一想她平時有什麽能特別快就入睡的習慣？”

“習慣？哦對了，我們每次出門，只要一坐上她爸爸的車，一上車她一會兒就睡着。”

“那走啊！試試吧！”周逸辰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沖花生米做了一個鬼臉：“走，叔叔帶你去兜風。”

艾茉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上了車。車子行駛在午夜空曠的大街上，花生米從嚎啕大哭變成了小聲抽泣，過了一會兒，哼哼了兩聲，十幾分鐘後，她果然很快睡着了。

“你搬到哪裏了？要是環境不好，不如住我那裏吧！我住在醫院宿舍，我的房子裝修好了一直空着。”周逸辰真誠地說。

“不用了，我那邊還可以，就是小點，我和寶寶兩個人夠住了。”

“我是說真的，和我就別客氣了，再說，我現在和艾莉，我們倆戀愛了，以後我們就是家人親人，你不用避諱什麽。”

這真是這一天中，最令人開心的消息了。艾茉開心：“真的嗎？沒聽艾莉說起，上次，她說你們是演戲，沒想到，你們真的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

“當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問她。”周逸辰坦坦蕩蕩。

“太好了。我們艾莉很任性，你要多包容她啊！”艾茉這個娘家人開始給妹妹護短撐腰了。

“放心，我肯定會對她好的，再說，她不像你說的任性啊，很懂事的。”

車子不知不覺已開了快半個小時，艾茉抱孩子的手都酸了，花生米也睡得很熟了，于是決定原路返回。

到了小區門口，周逸辰恍然想起：“我記得上次送你回來，也是這裏？”

艾茉自嘲：“是啊！我離家出走，還是租的這個小區的房子，安插在敵人心髒，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周逸辰轉頭看了看她，勸道：“別太為難自己，我希望你無論做什麽選擇，都是對你，對寶寶有利，你做什麽決定，我和艾莉都會是你堅強的後盾。”

有了艾莉做擋箭牌，周逸辰表達怎樣的關心都顯得順理成章了，到了樓下，他又主動提出送母女倆上樓。已是半夜一點，送一位女士到家門口是最基本的風度。艾茉有點猶豫，恰好前幾天看了一則關于電梯殺人惡魔半夜行兇作案的新聞，心裏有點發憷，轉念一想周逸辰已是未來的妹夫，便也不避嫌了。

周逸辰提出：“我替你抱一會兒吧！”

艾茉悄聲：“別換手了，好不容易睡着了。”

電梯上行，兩人都沉默不語。為解尴尬，周逸辰哼起來歌，那是一首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是那個自稱很醜卻很溫柔的臺灣歌手趙傳的《那個傻瓜愛過你》。他沒有唱歌詞，只是悶悶地哼着曲調，可這一瞬間，關于這首歌的一段青春記憶，像一道豁然劈開黑暗的光，在艾茉腦海中，打開一扇門。

仍是那年高三在課外美術培訓班的時候，有一次上晚課，回來時不過九點多，兩人同路，不巧那天艾茉不知吃了什麽鬧肚子，經過一片棚戶區時實在難以忍耐，就找了一個僻靜的廁所。那地方本就偏僻，恰巧路燈又壞了，她匆忙進去後才發現，裏面也沒有燈，并且是那種簡易的蹲坑，她有點害怕，忍不住厚着臉皮對外面喊了一句：“周逸辰，你等我啊，別走啊！”周逸辰在外面很快應聲：“沒走沒走，我等你，別怕！”後來，為了表示他沒離開，他在外面唱起了歌，那次是聲辭并茂，艾茉至今能清晰地記起歌詞：“有一只鳥孤單的在飛翔，今天天氣不怎樣，想飛怎樣也飛不出那個網，它仍努力擺動翅膀。……只願你會記得我，有個傻瓜愛過你。”

電梯叮一聲，樓層到了，關于白衣飄飄，竹馬年少的回憶也被拉回現實中，艾茉看了一眼周逸辰，心裏有一絲惘然，和她剛才聽到他和艾莉談戀愛的消息後的心情一樣，吃驚之後，只剩下一絲淡淡的惘然，就像舊箱裏擱置的鋪滿灰塵的兒時玩具，忽一天收拾出來送人，那種心情怪怪的，難以言表。

進了家門，将熟睡的花生米放到床上，艾茉已是精疲力盡，而周逸辰也并沒有準備逗留，他環顧了四周，說：“這裏還行，你和寶寶住也可以，只是要買菜啊，去超市什麽的，可能你以後就不方便了，如果需要的話，随時找我。”

艾茉疲倦地笑笑：“放心吧！我可是剁手族中堅力量。不送了，出去記得幫我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