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周瀾沉默着,伸手拿起筆就要去簽那份文件,但筆尖劃到紙上的那一瞬,又生生頓住了。

他閉了閉眼,再次陷進椅背裏,抿緊了唇。

沈韻就是為了岚橋才來到他的身邊,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所以又期待些什麽呢?

不是正該如此嗎?彼此算計,彼此利用,除此之外,還想什麽?

沈韻又做錯了什麽?他只是在遵循游戲規則而已。

周瀾長噓一口氣,終于還是拿起電話,撥給了徐墨然。

徐墨然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兒,聽了周瀾的話,自己也愣住了。

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讓他難堪的要命。

沈韻的出現讓趙純不安。

不僅僅是他設計上的天分,更重要的是,他處處都像高奚。

像得讓他心懷恐懼。

像得讓徐墨然神魂颠倒。

他想親手毀掉這個人。

沒有他,即便他跟徐墨然依然不可能,但卻可一起背負着罪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罪孽,緊緊綁在一起,心知肚明的過一輩子。

就算是折磨也是甜蜜的折磨。

就算在罪孽與愧疚中過一輩子,也算兩人同程而行過。

但沈韻卻将這一切都打亂了,僅僅因為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有時候他不知道,究竟他是高奚人生裏的劫難,還是高奚是他人生裏的劫難?

這一生,徐墨然不會正眼看他,始終還是因為高奚。

毀掉這個人,毀掉他來之不易的機會,讓他沉到污泥裏,永世不得翻身,讓他再沒有機會出現在這個圈子裏。

如惡毒的魔咒般,在趙純腦海裏不停叫嚣,将那一點貪念逐漸放大。

鬼使神差地,他撤下了沈韻的設計稿,封了檔,送去了州泉。

明明知道很可能會敗露,明明知道敗露了之後會多麽難堪,但卻無法壓抑毀掉對方的欲念。

徐墨然壓抑着怒氣的臉一出現,趙純就明白了。

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先出了招:“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你不是也不甘心被人分一杯羹?”

他站在徐墨然面前,雙目滿是質問:“怎麽?現在迷了心竅?變了心?你把高奚放在那裏了?”

徐墨然的臉色蒼白:“不要再給我提高奚,”他咬着牙“今天說沈韻的事兒。”

“沈韻?”趙純冷笑一聲,咄咄逼問“如果他不像高奚,你眼裏能放進一個沈韻?”

“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毀的是摩西的聲譽!”徐墨然低吼。

“摩西?如果沒有高奚的心血在這裏,你還會在乎摩西?徐墨然你真可笑。”

趙純上前抱住徐墨然的腰,把臉放在他的心口,聽着他的心跳:“徐墨然,你能看看我嗎?”

徐墨然低下頭看着趙純的發頂,他們一起犯了罪,彼此面對着互相折磨。

他想推開他,但卻沒有力氣。

他艱難地說:“趙純,不要再這樣了……”

沈韻站在門口,靜靜聽着裏面或激烈或壓抑的争吵聲,輕輕的笑了。

他喜歡這種感覺,帶給別人痛苦的感覺,鮮美無比。

他端着咖啡坐在休息室裏,笑容從未有過的輕快,真好,讓他們咬吧。

電話響了,是周瀾,沈韻接了起來,帶着愉快的笑意:“喂?”

“沈韻,一切如你所願了?”冰冷的話語如鋒利的刀一般,直直劃了過來,猝不及防。

沈韻的笑容還來不及斂起,便凝結在了唇角,他雙唇微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因為對方已經挂掉了電話。

沈韻苦澀的笑了一下,報應來的真快。

周瀾挂了電話,但心裏卻并沒有出了一口氣的輕松,反而更加沉重。

沈韻在算計他,不止一次了,就算用游戲規則來為他開脫,也完全無法緩解自己心頭的壓抑。

他不明白的是,就這麽點事兒,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自己,而是要費盡心機的去算計?

他對他而言,就這麽不可信任?

自己怎麽對他的?他心裏就一點都不知道?

他盯着那部電話,心裏想着,如果沈韻打電話過來道歉,他就原諒他。

但沒有。

周瀾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沈韻不是沒想過打電話過去,去撒嬌,去讨饒,這都是他往昔最擅長的。

他用指尖捏着電話,但最終還是噓了一口氣,将手機放進了口袋裏。

咖啡已經涼透了,他抿着唇一點點喝了進去。

算了,就這樣也好。

************************

春節前的花市相當熱鬧,沈韻站在一盆蘭花前,跟店主聊的正熱。

那是一盆蓮瓣蘭,細長柔韌的花莖上頂着小小的花苞,店主保證着:“春節肯定開。”

沈韻叼着一支煙,扯着唇角笑,他說:“我打個電話問問。”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頭:“小夥子,能不能把這盆花讓給我?”

沈韻回過頭去,看到了莊延的臉。

他禮貌的笑笑:“可是我剛才已經把這盆花拍照發給客戶了,所以,能不能讓我先問問?”

莊延四十五歲,因為平日裏性情嚴厲,所以臉上的線條也十分硬朗。

雖然他并未到那個年紀,但因為性格問題,高奚卻常常把他當長輩來對待。

此刻他臉上嚴肅的線條緩和下來,相當柔和地問:“小夥子做什麽工作?還幫客人選花?”

沈韻笑笑:“我是做家裝的。”

“哦。”莊延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沈韻摸出電話來就要撥號,莊延攔住他,說:“你在哪個公司工作?”

沈韻停下手裏的動作:“我現在暫時在摩西,不過只是合作關系。”

他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怎麽?大哥也是做這行的?”

莊延不置可否的笑笑:“大哥?我孩子跟你差不多大,怎麽也該叫聲叔叔吧?”

沈韻沉默着笑笑,莊延有個女兒,今年剛二十,沈韻雖然24歲,但長的顯小。

所以引出來莊延這麽一句抗議。

莊延不滿的抗議後,接着誘哄他:“年輕人,把這盆花讓給我怎麽樣?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沈韻眯了眯眼:“什麽機會?”

莊延笑着說了幾句,沈韻眼睛亮了亮,但仍然沉默着沒有說話。

莊延不由得點了點頭。

電話響起,沈韻接了起來。

然後他笑着對莊延說:“可以讓給你了,我客戶說太貴了。”

莊延看着他:“你客戶不要了,這叫讓?”

沈韻笑彎了一雙眼,雙手扶住花盆:“喏,客戶不要,我可以要。”

莊延一雙剛毅的唇角往上挑了挑,一把把那盆蘭花抱在懷中:“春節後聯系你。”

小二百萬的一盆花,頃刻間便成交了,店主樂的眯了眼。

莊延和夫人皆愛蘭如命。

以前高奚接了莊延幾個單子,賺的錢不算多,但跟着往花市跑的次數卻不少。

高奚往日裏常自我調笑,為了做松木的單子,真是把自己當牛馬來使啊。

這次,他已經在花市轉了好一陣,終于在這一天等來了莊延。

沈韻笑着回了家,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有機會當牛做馬也好的很。

**************************

馬上過年了,沈清放了寒假呆在家裏,聽到鑰匙聲趕緊沖過去先一步把門打開了。

沈韻手裏拎滿了年貨。

沈軍還是音訊全無,除了賭債數額的變化,幾乎感覺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沈清被沈韻養的比之前水靈了很多。

連初見時枯黃的發都泛出了柔潤的光澤。

她一邊接沈韻手中的東西一邊埋怨:“哥,你怎麽買這麽多?我們兩個哪能吃得了?”

“可以叫你男朋友一起來吃。”沈韻笑道。

沈清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她偷偷的擡了擡眼眸,從睫毛縫隙裏偷看哥哥的表情。

哥哥臉上的笑都斂掉了,神情嚴肅的抿着唇。

沈清早戀了。

沈韻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

作為高奚的時候,他一直覺得感情這個東西,沒有早晚,只要是純粹的真摯的,就夠了。

沈韻發現有一陣了,他一直在思考要怎麽辦。

那天是周五,沈清周五晚上會回來,所以周五晚上,沈韻一般都會提前回家,做一桌飯菜。

廚房的窗對着一條很窄的小巷。

沈韻一邊看火,一邊站在窗邊抽煙,昏黃的路燈下,一對小情侶緊緊擁抱在一起。

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淺藍的棉服,雪白的狐貍毛領,在路燈下反射出暖暖的光芒。

那是沈韻買給沈清的。

沈韻站在樓上,夾着半截煙愣住了。

他開始回憶以前高原有沒有早戀過,作為哥哥又是什麽态度。

高原的性格爽朗大氣,有時候更男孩子氣一些,跟沈清截然不同。

高奚因為自己和徐墨然的關系,是從來不排斥早戀這件事的。

高原比高奚小兩歲,她交男朋友的時候大約也在17歲左右,那時候高奚是支持她的。

但沈清不一樣。

而且經歷過生死,人生的軌跡早已不同,所以沈韻現在的想法和當年不同。

沈清和高原也不一樣,高原無論怎樣,還有家庭和父母支撐。

沈清卻什麽都沒有,就算有自己這個哥哥,但沈韻也不知道自己能陪她多久。

說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撐不下去了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沈清還能剩下什麽?

一時的愛戀又能給她帶來什麽?

沈韻一直想找機會和沈清談談。

但他知道少年人的感情最是純粹熱烈,強烈的反對很有可能只是适得其反。

本來想過一個好年,等年後再說,但還是沒忍住。

沈韻抿着唇,沈清低着頭,兩人手中還拎着東西,房間裏寂靜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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