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韻回來的很晚,連夏夜裏的燒烤攤都已撤了攤。
偶爾有幾個醉漢趔趄着腳步,走在路燈下,罵罵咧咧。
他租住的房子臨街,轉過這個轉角就可以看到單元門,原本平穩的腳步,卻在轉角後停滞了。
沈韻眯着眼睛把叼在唇角的煙擲在了地上,用腳尖撚滅。
四五個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向他圍攏。
沈韻擡頭看看自家窗臺上沈清給他留的燈,說:“別在這裏。”
他轉身向西南角的廢棄停車場走去,那幾人緊跟着他,慢慢呈圍攏之勢。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兒,他竟然忘記幫沈軍還高利貸了。
一頓打,是免不了的了,這些人是不能求的,越是哀求就越是能激發他們的施虐欲。
沈韻想,真是禍不單行。
他向前邁動的腳步,終結在一記悶棍之下,那一棍狠狠砸在了他的背上,帶着皮肉的悶響。
沈韻一個踉跄便跪伏在了地上,被劇烈的疼痛逼出了冷汗。
他能做的,便是用手護住頭部,蜷起身體,盡量把後背露出來,承受對方地攻擊。
拳腳與棍棒齊齊落在肩背上,沈韻初時還覺得疼痛難忍,漸漸便有些麻木了。
擊打與疼痛都變得緩慢而沉重,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長無比。
唇角被咬破了,一股鹹澀的味道在口腔中漫溢。
“夠了,別把他給打死了。”
有個聲音模糊地傳了過來,沈韻的手臂被人拉了起來,接着被按在一個垃圾桶上。
垃圾桶裏的散發出的惡臭味,讓沈韻本能地一陣幹嘔,大腦也慢慢清醒過來。
還活着啊,他想。
拉着他的人松了手,身體便如一灘泥一般,順着垃圾桶滑到了地上。
他喘息着,猶如尚有意識,卻被刮淨了魚鱗的魚一般,除了承受痛苦和命運,已別無選擇。
有個人影蹲在了他面前,伸出手指擡起他的下巴。
望着面前這張在星月光輝下,布滿汗珠的臉,他問:“沈韻,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
沈韻連點頭的力氣都已失去,他努力地聚攏着雙眼的焦距。
遠方的路燈有一絲光蔓延過來,他看到對方眼角下有一道疤,猙獰可怖。
沈韻竟然扯了扯唇角,他想,為什麽壞人臉上都有一道疤呢?是為了彰顯些什麽?
對方的手指緊了緊,沈韻輕聲道:“知道。”
刀疤臉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掏出薄薄一頁紙,摔在沈韻臉上:“這個月又加了五十萬。”
“五十萬?”沈韻的心髒緊了緊。
“再給你一天時間,明天記得把這個月的帳轉了,老子也好交差。”
刀疤臉揮了揮手,幾個人邁動腳步。
沒走幾步,刀疤臉又轉回身來:“下次自覺點,不然老子麻煩,你也遭罪!下回可沒這麽容易了結了,給老子記住喽。”
沈韻癱軟着靠在垃圾桶上,鼻端是熏人的惡臭,耳邊是蚊蠅的嗡嗡聲。
路燈的一縷光打在他的側臉,他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慢着。”他喊了一聲,嗓音幹啞的連自己都吓了一跳。
已沒入黑暗中的幾人停下了腳步,轉身又走了回來:“怎麽,這是活得不耐煩了?”
沈韻抹了抹唇角的血絲,看向刀疤臉:“談個生意怎麽樣?”
“生意?”刀疤臉蹲在他面前,看着沈韻:“什麽生意?”
“你們幫人催債,能拿的分成不高吧?”沈韻笑笑。
道疤臉蹙了蹙眉。
沈韻接着說:“萬一有一天我受不了這樣的生活,跑了或者死了,你們也沒有辦法吧?沈軍是沒有還款能力的,你們應該都清楚”
刀疤臉冷哼一聲,問:“你想說什麽?”
沈韻笑笑:“我想買你的服務,從今天開始,沈軍去賭一次,就碎他一根手指。”
刀疤臉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對方說的不是斷,是碎。
沈韻冷冷一笑:“一根手指兩萬塊,明天我先預付一根的錢,這些錢,全部是進你們的口袋。”
刀疤臉蹙緊了眉頭:“碎?”
沈韻臉色陰冷:“沒錯,你幹不幹?你不幹,也總有人敢幹,怎麽樣?”
刀疤臉一向缺少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他深深地看了沈韻幾眼:“好,每一根都要預付。”
他們幫人催債,也就能拿百分之十的分成,沈韻就算一次還完五十萬,到他們手裏也不過五萬。
一根手指就有兩萬啊,沈軍有十根手指,算下來就是二十萬。
沈韻笑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可以。”
刀疤臉拍了拍他的臉,手上立刻沾滿了冰涼的汗水:“小子,夠狠啊,對自己老子都能下這麽狠的手。”
沈韻閉上眼,揮了揮手。
停車場裏一片寂靜,只有夏蟲唧唧的叫聲,此起彼伏,似一個大型的演唱會一般。
如果不是垃圾桶裏的惡臭,如果不是身體傳來的劇痛,如果不是如浸入冰水裏的絕望……
蟲鳴配着月色,該是一個浪漫的夜晚。
沈韻摸出手機,還好,還能用。
他忍着痛給沈清發了個信息,這樣沈清醒來即使看不到他,也不用擔心。
手機微弱的光芒下,他看到一點閃亮,掙紮着摸過去,手心裏是一顆袖扣,他買給周瀾的。
小小的袖口已被踩得變了形,他沉默着站起來,想把它丢進垃圾桶裏。
手指微松的瞬間,又忽然捏緊了,垃圾桶的臭味似乎也不見了,他沉默地站在那裏。
雙眸微微垂着,看不出絲毫的表情,最終,又将那枚袖扣收了起來。
********************
沈韻仿佛憑空消失了。
本來跟丁寧約好要去竹音拜訪,做最後一次努力。
但到了時間,卻聯系不到人。
丁寧知道這個項目對沈韻來說有多重要,他想做工裝,這是第一步。
如果這個項目也丢了,以後要走工裝這條路,就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有這麽好的契機了。
丁寧覺得不對勁,于是打電話給小波,小波也完全沒有沈韻的消息。
打給李煥,李煥說:“別着急,今天是周總生日,說不定是去準備周總生日,把這事給忘了。”
雖然這個小型的生日會只邀請了幾個至交好友,但周瀾卻包了整整一層。
連房秦笑他財大氣粗,他也只是心情很好地笑。
他想帶着沈韻在他的朋友們面前露露臉,但沈韻沒來,林見陽來了。
林見陽是随着曲源出現的。
曲源不知道周瀾沒請林見陽,他在商場偶遇了對方,林見陽說一起便一起了。
林見陽是周瀾的小情兒,這麽多年每年周瀾生日都會回來陪他,他們是知道的。
誰知道今年竟然搞了個烏龍?
曲源看向林見陽的目光便帶了些不滿,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周瀾還在想着沈韻來了該怎麽說,從開始的忐忑,到最後的焦躁。
直到大家要散了,也沒見到沈韻的身影,周瀾的火氣蹭一下就竄了上來。
沈韻是塊冰,他是知道的,怪自己賤,上趕着去捂他。
周瀾的不高興,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原本有些喜慶的氣氛,從雲端沉甸甸地下墜。
猶如每個人的心,由輕快轉向沉悶。
散場時,林見陽想跟着周瀾一起,但被周瀾無聲的一個眼神給吓到愣在當場。
等他醒過神來,周瀾已經走了,他明白,這次是不能去周瀾家了。
周瀾坐進車裏,沉默着看那個電話號碼,一晚上他接了無數個電話,但沒有一個來自這個號碼。
一晚上,他也撥出了無數個電話,但每一次,都提示着對方已經關機。
他緊皺着眉頭,把車往沈韻家開去。
沈韻家的窗戶是黑的,想來大約已經睡下了。
他敲響了房門,女孩子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誰呀?”
周瀾腦子一懵,楞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沈清。
沈清只在門裏答話,并不開門。
沈韻曾經一再跟她強調過,晚上不要給任何人開門。
沈清一直很聽話,哥哥這麽說,她便這麽做。
連哥哥讓她跟男朋友分手,她也乖乖地做了,即使自己偷偷哭了很多次。
但哥哥說的對 ,那天的話她都一句句刻在心頭上。
哥哥說:“沈清,讀書未必是最好的路,但總能夠讓你多一點選擇,哥哥想你以後都能過的快樂幸福,而不是被生活強迫着毫無選擇餘地的,随便走一條路。”
沈清哭了,他便把她抱進懷裏,說:“人一輩子這麽長,如果走進一條看不見光的路,那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你現在還小,還不懂這麽多,但這些話哥哥卻不能不說。”
但沈清懂的,她從小就生活在一條看不見光的路上,沒有人比她更害怕那樣的路。
正因為極度渴望光,她才那麽迫不及待地選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以為那點愛情是光,但後來她才發現,哥哥才是光。
她抱着哥哥的腰,在哥哥胸口大聲地哭泣,說着妥協的話。
沈韻嘆息着,揉着她的發,雖然不忍心,但還是用自己的方式強迫着她快速成長:“你要記住,喜歡是暫時的,沒有用,錢,學業,前途才是永遠的,等有一天你強大到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時,愛情會來的。”
沈清的學習進步很快,她也很明确地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即便她的內心成長了很多,但她在哥哥跟前永遠都是無比乖順的孩子,她願意聽沈韻的。
周瀾說:“我是你哥哥的一個客戶,找你哥哥有些事兒,他在家嗎?”
沈清隔着門說:“我哥哥昨天出差啦,不好意思啊,回來讓他聯系您。”
“那知道他去哪裏出差了嗎?”
“我哥哥沒說,說就在附近,過兩天就回來。”
周瀾下了樓,立刻找人查了沈韻的出行記錄,但完全沒有任何信息。
沈韻他去了哪裏?
周瀾對他的憤恨之情早已煙消雲散,唯留下那種無法将人抓在手心的恐懼與挫敗感。
他找遍了沈韻能去的所有地方。
連着三天過去了,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但沈韻卻音訊全無。
這天清晨,他坐在陽臺發呆,那是往日裏沈韻最愛坐的地方。
清晨朦胧的光線中,目光穿透虛無的空氣,他感覺到了孤獨。
那個孤獨的身影躍入他的腦海,那個人靠着燈柱在抽煙,雙眼望着一個地方。
那是他見過沈韻情緒波動最豐富的時候,即使那些情緒一閃而過,但他卻看進了眼裏。
腦海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了那個地方,身體随着思緒而動,他沖下了摟。
作者有話要說:
迫切地想寫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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