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韻沒想到這幾天竟然會遇到高原。
那天之後,他暫時住在了父母小區外的小旅館裏。
像在外飄零了太久的游子,一朝趴伏在父母腳下,溫暖又感動,幸福又滿足。
每天早早起來偷偷看一眼父母,剩餘的時間便去臺球室呆着。
雖然身上的傷口依然疼痛難忍,雖然日子依然過的艱難,但卻覺得沒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了。
他甚至默默計算着,要不要搬到附近來住。
這家臺球室是他從小就來慣的,老板早已退休,現在的小老板是他兒子。
很少有人能把一家臺球室經營到這麽長長遠遠的,也很少有高奚這麽長情的客戶。
高奚喜歡臺球,每當有解不開的難題,或者情緒不能平靜時,他便會靜靜地一個人執杆擊球。
不一定要對戰,大部分時間一個人沉浸在這種游戲中,在浮躁中漸漸能尋求到那安靜的一隅。
手上的動作,與大腦中的思緒,分流而行,最後殊途同歸。
往往放下球杆時,困擾自己的難題也已經迎刃而解。
他打臺球的姿勢非常優雅,小老板第一次見的時候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後來熟悉了,小老板說,你打球的姿勢跟我以前一個客人很像。
沈韻笑笑:“哦?”
小老板神色有點沉重,但沒再多說。
這天沈韻進了臺球室,選好杆,俯身擊球。
有人站在了他的桌旁,默默觀看,沈韻将球都擊入洞中,才擡起頭來。
那是高原,一雙眼微微潮濕,四目相接,沈韻心中巨震難平。
他咬了咬唇,首先笑着打了招呼:“要一起玩嗎?”
高原點了點頭,又轉過身去擦了擦眼睛:“我不太會,你能教我嗎?”
沈韻從沒見高原說話這麽小心過,他笑着點點頭:“當然,樂意之至。”
高原剛一握杆,沈韻就笑了:“你這姿勢完全不對。”
高原瞟了瞟旁邊幾桌:“他們都是這樣來的。”
沈韻笑笑:“姿勢不标準的話,不僅不美觀,而且将來球技到了一定程度,也很難再精進。”
他指揮着高原握杆,架橋,糾正她的站姿,高原手中握杆,慢慢進入了狀态。
第一個球進袋,她高興地丢下球杆,笑地手舞足蹈,眼睛裏亮晶晶的。
沈韻看着她笑,一雙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柔情蔓生,熱烈又酸楚。
“我叫高原,你呢?”高原很快就跟他熟悉起來。
“我叫沈韻。”沈韻一邊将瓶蓋擰開,遞水給她,一邊回答。
“怎麽想起來打桌球?現在很少有人來學這個了,大家都更愛打游戲。”沈韻漫不經心地問。
高原有一張和高奚十分相似的臉,兄妹二人都随了母親的長相,是标準的美人。
“哦。”高原有點傷感地抿了抿唇“我哥哥很愛這個,所以我也想體會一下。”
“怎麽不讓哥哥教你?”沈韻脫口而出,随即心髒便痛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簡直不能更殘忍。
但又渴望着高原能說些什麽來沖淡自己恐懼。
很多次,他都很害怕,害怕家人忘記了曾經有個他,再沒有人能記得高奚,再沒有人愛他。
他看着高原,目光閃爍,高原卻垂眸一笑:“我哥哥出國了,現在想見他一面可不容易。”
她沉默了下,繼續說:“等我學好了,下次見面就可以跟我哥一起打了。”
沈韻忍淚忍得很辛苦,心髒被一把溫柔得梳齒給梳的支離破碎,越溫柔越是疼得厲害。
他閉上眼睛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冰水,平靜着心情,胡亂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與高家扯上關系,算是意外之喜,身上挨得那頓打,都覺得算不得什麽了。
但又有些擔憂,以後偷偷來看父母要更小心了,得避開高原。
“腿,腿,這條腿放直了……腰,腰,腰部挺直。”沈韻用球杆戳戳高原。
然後把手伸出去覆在她手上:“這樣,球杆盡量與桌面平行,上臂不要動,下臂動,對,來,走一個。”随着一杆擊出,球兒應聲入袋。
沈韻唇角噙笑,高原低頭擊球,他看向高原的眼睛滿是寵溺,笑得眉眼彎彎。
周瀾進了臺球室,先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着那一雙男女。
女孩子看着年齡大些,但長得極美,一頭烏發既黑且直,長眉入鬓,帶着點英氣。
但清朗的雙目與菱形的唇角,又帶着點嬌憨。
就算放在豔光四射的娛樂圈裏,也找不出幾張這麽驚豔的臉來。
不知道為什麽,周瀾覺得這張臉有幾分熟悉,只是又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這麽驚豔的一張臉,見過的人不應該不記得才對。
但他現在沒有心思去思考這個問題。
男孩子年齡小些,眉眼裏帶着幸福滿足的笑容,寵溺地看着女孩子擊球。
他叼着一支煙,斜靠球桌而立,偶爾會伸手糾正或者用球杆戳女孩子,讓她注意站姿。
他們身上有一種氣場,融合的完美無比。
其樂融融的一幅畫,美好的讓人不忍心打擾。
但周瀾的眼光卻越來越冷,猶如利刃,盯在沈韻身上。
周圍的空氣慢慢冷凝,沈韻擡起頭來,與周瀾四目相接。
臉上的微笑凝在唇角,他俯身對高原說:“我朋友來了,下次再一起玩兒吧。”
高原擡起頭,順着沈韻的目光看向周瀾,周瀾渾身散發出如冰雪般的氣場,讓她很不舒服。
她微微蹙眉,看向沈韻:“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沈韻笑笑,擺了擺手。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着坐進車裏,沈韻說:“正好想找你談談。”
周瀾不說話,發動了車子。
車子如脫缰的野馬,呼嘯着向前奔去,在車流與人流中不顧一切地見縫就鑽。
沈韻吓得咬着唇白了臉,雙拳緊握着閉上了眼睛。
直到車子停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一家高端私人會所。
“下車。”周瀾命令着。
沈韻沉默着下了車,小腿還在打顫,上一次是怎麽死的,他還沒有忘記。
他是真的怕,後背都汗濕了。
随着周瀾上了樓,一扇門應聲而開,是一間臺球室。
不過除了一張球桌外,幾乎看不出是間臺球室。
吧臺,沙發,茶桌,甚至還有一張軟榻,出于職業本能,沈韻打量着這間會所的裝修與配色。
他是被推進去的:“不是愛打球嗎?來,跟我打一局。”
周瀾遞了一根球杆給他,雙目灼灼。
沈韻推開他,輕聲道:“我們談談吧。”
周瀾又把手伸過來:“先打球!”
沈韻咬了咬唇,接了球杆。
他走到桌前,腰背挺直,俯下身去,下巴剛剛貼到球杆,就被人從背後給按在了球桌上。
那只手使了蠻力,按在沈韻的背脊上,傷痕被壓在掌下,一股悶痛從後背走向全身。
沈韻悶哼了一聲,他竭力維持着語調平穩:“周總不是要打球嗎?”
周瀾一邊探手去解他的皮帶,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你玩球,我玩你!”
沈韻握杆的指節泛了白,他看向房門,有一種房門随時會被人打開的感覺。
緊張感趕走了痛感,他掙紮着,将球杆向後搗去,攻擊周瀾。
周瀾輕而易舉地将球杆從他手中奪去,啪一聲扔在了地上。
掙紮中襯衣的底邊卷起,一線青紫躍入眼簾。
周瀾喘息着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他從後面拉住沈韻的頭發,把他的頭高高拉起:“你他媽跟誰搞了?留下這麽重的痕跡?”
那語氣恨極,另一只手也同時一揚,襯衣扣子崩裂,上衣被整件扯起。
沈韻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躍入眼簾,一道道,一條條,青紫裏泛着烏黑。
破皮的地方已經結了疤,但傷口與疤痕交界處泛着紅,像是發了炎。
周瀾呼吸一滞,抓着襯衣的那只手高高揚着,一時竟忘記放下。
沈韻奮力掙紮:“周瀾,你他媽還能有點別的事兒嗎?”
這是沈韻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在這種境況下。
本該是讓人欣喜的一件事,卻最終心如刀割。
周瀾頹然地松了手,沈韻立刻站直了身體,手忙腳亂地扣着僅存的兩顆紐扣。
他喘息着,目光如刀,刺向周瀾。
太狼狽了,這副樣子連這道門都無法走出。
他想起那晚的月光,蟲鳴,和垃圾桶散發出來的惡臭味,美好與醜陋總在一線之隔。
他摸出電話,想給小波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接他。
還沒來得及撥號,電話就被周瀾打落在地。
沈韻低頭去撿,周瀾卻從背後把他緊緊抱住了。
他不理會沈韻在他懷裏地掙紮,踢打甚至撕咬,只是把他緊緊鎖在懷裏。
沈韻如一只被困的小獸,奮力突圍,本能地想從生活和命運的禁锢中掙紮而出。
但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他終于累了,低着頭喘息,無力地說:“以後不要聯系了,州泉的單,我也不會再做了。”
周瀾抱着他的手更緊了,勒的他背上的傷痕疼入骨髓,好像傷痕下的淤血被生生擠出了一般疼。
沈韻蒼白着臉,汗濕衣襟,他轉過頭望着周瀾,一雙眼,又清又亮:“林見陽找過我了。”
周瀾怔了怔,随即冷哼一聲:“他怎麽敢?”
随即低下頭去吻他布滿汗珠的額頭:“我跟他沒什麽。”
沈韻譏笑着看他:“和我一樣,只是你的小玩意兒?”
“不是!”周瀾激烈地反對,沈韻的自貶身價讓他十分生氣。
他怎麽能把林見陽和他自己相提并論?
但沈韻卻明顯理解錯了,他認真地說:“周總,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恨什麽人嗎?我最恨的就是破壞別人感情的人,我不想做這樣的人,我很怕有一天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他笑一笑:“我這個人很奇怪,身體上能吃很多苦,但心裏卻不太能受得起委屈,如果有一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對我來說便是天大的委屈,我受不了。你有很好的生活,有愛你的人,為什麽不能好好過呢?”
他終于又說了那句:“你放過我吧,我不想與你一直糾纏着這個問題,我們……。”
周瀾親吻着他的唇,吞下他餘下的話,鄭重地說:“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我給他金錢和名利,他給我解解悶,我本來沒想過要跟誰在一起,沈韻,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感情,但我知道我不愛他,從來沒有愛過。”
沈韻蹙了蹙眉頭,無奈地笑了笑:“我不知道相信誰?”
周瀾咬着他的耳朵,鄭重地說:“你以為,我有必要撒謊嗎?沈韻,我身邊沒有愛人。”
他說了這句後略略有些尴尬,這種感覺好像是一個丈夫在向妻子表忠心一般。
好在沈韻并沒有注意,他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下,說:“這些事情,你沒有必要向我交代。”
周瀾終于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我說這些是告訴你,你沒有任何理由能逃脫我的掌心!”
他用手掌狠狠掴在他受傷的後背,疼地沈韻額頭上又冒出了一層細汗:“以後你再敢這樣不告而別,我讓你生不如死!”
他低頭吻他的嘴唇,放柔了聲音:“讓你天天哭着求我。”
沈韻被他吻的透不過氣,他用手掌輕輕按揉着他的傷痕:“他幹的嗎?林見陽幹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真是不容易,我是在一片吵鬧中完成了這一章,完全不知道通順不通順,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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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