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二天一早,辛宛是在宋珩懷裏醒來的。
一開始并沒有察覺,生物鐘讓他在早晨六點半醒了,落地窗外是陰天,透着昏暗的光,雲像放過夜的豆腐腦,稀散着飄開。
辛宛有些迷糊,覺着後背熱,又覺着被子沉,下意識伸手去推,沒能摸到被子柔軟的觸感,反倒摸到了男人小臂微凸的青筋。
辛宛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宋珩懷裏。宋珩從身後抱着他,溫熱的呼吸撲在肩窩處,手搭在他的腰身,顯然還在睡。
他試着動了動,身後熱硬的物體卻蹭着了屁股,辛宛茫然了瞬,又陡然身體一僵,動作更加謹慎細微,從宋珩的懷裏抽身出來。
明明是正常現象,辛宛卻覺得臉發燒,燙得厲害。
他沒有叫宋珩起床,快遲到了,于是拿了桌子上的三明治和袋裝牛奶匆匆出門,手腳放得很輕。
星期一有升旗儀式,時間比平時要提早十分鐘。
盡管路上跑着去的,但辛宛還是遲到的,趕到操場時,班主任只是看了他一眼,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入隊站好,沒有責罰。
辛宛有些失落,好像所有老師都對他這樣,犯錯不懲罰,做好也不獎勵。這樣視若無物的忽視,還不如責罵。
上課的時候,方意川給他推小紙條,上面寫着:你家狗狗病好了沒呀?
精準踩在痛處,讓辛宛本就興致缺缺的情緒雪上加霜,他眼眶一紅,又難過得想哭。
方意川吓了一跳,寫紙條:是得了什麽治不好的病嗎?別這麽傷心。
辛宛想回複“你才得了治不好的病”,但這太惡毒了,他不能把壞情緒無端發洩,于是拿着2b鉛筆在紙條後面寫:沒有,快好了。好了再讓你來我家看狗,好嗎?
方意川高興了,在紙上畫上了一個很大的笑臉,寫:好!
早上渾濁的雲很快明朗了,辛宛卻覺得自己依舊難以高興起來,他撕了張草稿紙開始畫球球——黑色眼睛,白而柔軟的毛發,耳朵內側是粉色的,右後腿跛着,但跑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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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找不到球球,辛宛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他松散雜亂的記憶裏,大多數人對于他而言都是蒙着層雲霧的,不足挂齒,最重要的是奶奶、宋珩和球球。如今奶奶在治病,宋珩與他不甚熟絡,球球走丢,于是周遭也像空蕩蕩的,像是不小心就會墜落。
那張畫的圖在放學時送給了方意川,他們随着人群朝外走。
“哇,你畫畫好厲害啊,是學過嗎?”方意川拿着那張紙,驚嘆不已。
辛宛下意識地點頭,又搖頭,“好像沒學過。”
“學過就是學過,沒學過就是沒學過,怎麽能說‘好像’呢?”
辛宛說:“我不确定。”
“那就按你沒學過吧,我也不會畫畫,但我覺得……”方意川把那張畫小心地疊好,放進了校服兜裏,“你是天才!”
辛宛愣了下,露出了今天最真切的一個笑容,說:“謝謝你,你也是。”
45路公交車今天人不多,辛宛難得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不需要站二十多分鐘。到了漱月裏,辛宛沒立馬回家,而是繞着小區走了圈,一無所獲,失落感将為數不多的快樂淹沒了。
辛宛坐着電梯上了16樓,垂頭喪氣地開了門,家裏亮堂,應該是保姆來過。還沒換好拖鞋,辛宛忽然聽到了熟悉的狗吠聲。
腦袋空白,等反應過來時,辛宛已經跑了過去。
白濕的一團,宋珩半蹲在地面上,一只手按着它的頭,另一只手拿着吹風機吹着熱風,正在試圖給球球講道理:“你別亂甩!”
球球看見了他,吠得更帶勁了,從宋珩手裏掙紮出來,一瘸一拐地撲向他,辛宛一個沒站穩,摔在了地上。球球身上的水把校服都弄濕了,它伸出舌頭舔辛宛的手,乖順地伏在他懷裏,叫聲嗚咽。
球球。
辛宛話還沒說出口,倒是先掉了眼淚。
“在哪兒找到的呀?”辛宛聲音帶着哭腔,擡手抹了把眼睛,“我剛剛還在小區樓下找了幾圈,要是早知道在家,我就快點回來了。”
“保潔送來的,說在頂樓找到的,”宋珩說,“那天球球沒往樓下跑,跑到樓上去了,風把門吹關上了,隔天保潔去打掃衛生才打開的門。”他嘆了口氣:“好了,別哭了,哭了好幾次了。”
“沒想哭的!摔着屁股了,疼的,”辛宛抱着球球,撐地站起來,眼睛還是紅的,悶聲說,“哥哥把吹風機給我吧,我來吹。”
球球精神不太好,蔫蔫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他。辛宛調了最小風,很細致地給它吹毛發。心裏酸脹,很矛盾的心理,又快樂又難過,他伏低了身體,在球球耳邊低語了句。
宋珩靜靜地看着他,問:“說了什麽?”
“和它說‘對不起’,”辛宛有些不好意思,朝宋珩笑,或許是因為方才哭的緣故,梨渦都帶點紅,“我沒有保護好它,也沒能及時找到它,所以要說’對不起’。”
宋珩眼神動了動,張口欲言,但終究什麽都沒說。
十四歲的辛宛和十六歲的辛宛,本質上沒有區別。
好像是在十六歲的夏天,他誤打誤撞看到辛宛在學校小樹林裏哭,發脾氣地撕地上的落葉,又突然大叫了聲,驚起了麻雀飛走。
辛宛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下次不亂叫了。”
宋珩躲在暗處,覺得真蠢啊,幹嘛要給麻雀道歉,麻雀又聽不懂人話。
但又想,怎麽會有人這麽可愛。
這大概是怦然心動的最初溯源——理想主義、幼稚與純真。
十六歲的辛宛會因為吓到麻雀而道歉,十四歲的辛宛會因為沒保護好一條狗而說“對不起”。而那些組成要素,恰是宋珩所不具備的。
“你做得很好,”宋珩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它不會怪你。”
辛宛有些詫異地看向他,又慌張地錯開眼睛,臉頰有些燒紅,方才注意力集中在球球身上,現在才察覺到莫名的不自在,他小聲說:“聽到爸爸的話了沒,球球,你不能生我氣。”
“爸爸?”宋珩看了眼球球漆黑的眼珠子,有些不可思議,“你說我是這只狗的爸爸?”
辛宛還是緊張,說話都不利索:“對啊,你對它這麽好,它也很喜歡親你。”
宋珩有些想笑:“那你是什麽?”
“呃,”辛宛糾結,試探地開口,“媽媽?”
“……”
球球的毛吹得差不多了,蓬松白軟,它叫了幾聲,從辛宛懷裏跳出。辛宛把吹風機遞給宋珩時,忽然餘光瞥到他手背上。
辛宛愣了下,猛地攥住他的手,說:“你這兒被抓傷了!”
很長一道紅痕,從食指指節處到手腕凸骨,宋珩垂眼看了:“沒事,給它洗澡的時候抓的,不疼,只是破了點皮。”
“這怎麽能沒事啊?得去醫院打狂犬疫苗的,萬一得了狂犬病會死的!”辛宛臉頰的紅還沒褪去,眼尾又點了紅色,是真的在生氣,拉着他的手腕朝外走,“快走啊,去醫院。”
宋珩力度很輕地抽出手,随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哄小孩一樣,“抱着球球吧,順便去趟寵物醫院看下它的情況,然後我去醫院打疫苗。”
辛宛方才還興師問罪的脾氣無處可去,悻悻地“哦”了聲,跑着去把球球撈在懷裏,拿上牽狗繩,跟在宋珩背後出了門。
作者有話說:
辛宛:官方拉皮條。
【啊 兒子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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