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說是要追人,辛宛說得信心滿滿,似乎情愛只是時間問題,但回到漱月裏,和窗外的麻雀對視上時,辛宛又覺得自己無計可施。

宋珩拒絕了他。意料之中,但還是難掩失落。他在那時甚至想脫口問,是不是因為你還喜歡碟片裏的那個人。是的吧?畢竟他們之前那麽要好——辛宛甚至之前就想過他們的分開理由,但那也不重要。

至少現在,他比所有人都要喜歡宋珩。

追求中的所有計劃還沒開始制定,倒先給學校裏的忙碌沖散了。十二月過了幾天,期末考試也快到了,所有老師拿出了高考的架勢,成套的試卷發。

辛宛也認真做過,但老師對他的成績并不關心,無論考得多低,錯的題多小兒科,也沒有人責備他。除了楚鶴飛,在其他老師眼裏他似乎不存在。

在班級着急忙慌的擁擠裏,辛宛倒是覺察出了種“大隐隐于市”的百無聊賴。

這沒什麽,從九月份開學到現在都是這樣,辛宛就算再不高興也磨平了,甚至生出了點叛逆心思,想把成績弄差點,拖拉點班級的後腿才好。

十二月中旬,辛宛得了感冒,鼻子堵塞,嗓子發啞,沒到發燒的地步,只是得用嘴呼吸,弄得嘴唇總是很幹燥。他沒什麽精神,下了課就趴在桌面上睡覺,上體育課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從站起來。

方意川拿着個籃球,在地上摔又彈起,“砰砰”地響,“你怎麽還感冒了?”

“睡覺踢被子吧,”辛宛悶着個聲音,又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我穿得挺厚實的。”

“你這還厚實啊,太薄了,我媽給我套了加絨秋褲呢。”

辛宛張了張嘴,他對母親的記憶太稀薄,卻也不能拿“我哥”當開頭,挺奇怪的,于是幹巴巴地回應:“我還沒買。”

快到紅綠相間的操場上了,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方意川忽然說:“老楚找你了沒?”

“前幾天找來着,讓我去他那兒拿書,”辛宛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鼻子更紅了。楚鶴飛經常叫他去辦公室,還看着他畫畫,跟參加集訓似的,“前天還給了我本畫集。”

“不是這個,”方意川說,“他昨個兒叫我去辦公室,暗示說讓我看看那個作文大賽報名表,還讓我撺掇下旁邊的人去參加。辛宛,你不參加嗎?”

“我又不喜歡作文,不要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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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報名表翻面你也沒看吧。”

“沒看。”

方意川說:“你回去好好看看翻面。”

這個報名表實在過去太長時間了,辛宛費了一天時間去回憶報名表塞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了,直到放學也沒能想起來,腦袋倒是想得暈脹。

放學等在公交車站,辛宛系緊了圍巾,擡眼看到了對面新開的花店。

45路公交車駛來,門敞開了半天,無人上車,于是緩緩閉合,在車尾氣的洇暈中,辛宛背着書包跑過了斑馬線。

而學校響起了晚六點鐘聲。

鋼筆沒水了。

宋珩甩了甩那支黑色鋼筆,最終站起身去櫃子裏拿墨水,看到表上的時針指向六的右側。在文件夾最後一頁簽上了名,他耐心地看着那點墨水蒸幹,這才合上,拿過一旁的羽絨外套離開。

走到電梯隔間門口,沈游剛好打電話過來。

他和沈游這幾天見面得不多,大多是在電話裏交流,沈游咨詢室最近有些起色,正打算從稻三路遷到水嘉路上,換個大點的鋪子——比他忙。

宋珩按了下鍵,這才接起了手機:“喂。”

“宋珩啊,下班了沒?”

“剛下,”宋珩看着數字朝上升。“我快進電梯了,你要是有比較重要的事情我再等會兒打給你,電梯裏沒信號。”

“哎,那我不唠嗑了,長話短說,”沈游一下着了急,吊兒郎當的語氣正經起來,他認真地說,“宋珩,你什麽時候帶辛宛再來做一次催眠?”

辛宛大概有兩個星期沒有再去過咨詢室,宋珩說:“等他願意去再說吧。”

led屏上的數字到了13,又聽到沈游說:“其實我懂你在想什麽,你想等他接受他失憶這件事情再去做第二次深度。這需要太多時間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最好不要間隔太長時間,不然對效果和催眠感知性都有影響。”

電梯到了20,門緩緩打開,宋珩沉默了會兒,說:“好,那我想一下。”

“宋珩,有些事情雖然很殘忍,但他需要面對,他不能當一輩子高中生。”

電梯間裏充斥着電子廣告的聲音,宋珩穿上了外套,靠着牆壁低頭出神,忽然想到自己眼鏡忘記取下,卻也懶得再上樓一次。這段時間過得不算漫長,“叮”的一聲,電梯門再次打開,細微的聲音于是清晰起來。

“我找宋珩。”

“宋先生嗎?您有預約電話嗎?”

“他說讓去會客室等他。”

發啞,帶着鼻音的少年聲音。

宋珩腳步停了下,電梯門在他身後合攏。

辛宛背對他站在前臺處,藍白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黑色書包右側癟下一塊,鋅灰色的衛衣帽子搭在上棉,襯得後頸白皙。

前臺小姐擡頭看到了宋珩,愣了下:“宋先生。”

辛宛猛地回過頭來,露出凍得發紅的鼻尖和兩頰,繼而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他把懷裏的圍巾抱得更緊了些,說:“哥。”

宋珩掠了他一眼,朝門口走去,“走吧。”

氣溫在零下,地面有小片的冰灘,踩上脆響。腳步聲在身後緊跟來,辛宛小跑追到他身側,宋珩手揣在外套兜裏,“又來接我下班?”

辛宛有些喘,慢下了腳步:“你之前說會客室有甜品,所以我想來嘗嘗。”

“餓了?”

“也不是餓,”辛宛側目看向他,坦蕩地說:“畢竟在追你啊,我肯定得想着多創造點和你相處的時間。”

辛宛又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其實就是想你,所以就來見你了。”

宋珩遇見過太多人,也見識過太多用虛浮、奉承、委婉支撐起的人情骨架,大概只有辛宛會這麽直白明了地挑開目的,讓人沒辦法挑出刺來。

他一時無話可說:“随你。”

馬路上車水馬龍,車輛尾氣漫延,路燈明晃地墜下,辛宛忽的跑到他面前,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先別走,你閉上眼。”

“做什麽?”宋珩停下了腳步,手心貼得太近,眼睫掃時帶來細綿的癢,指腹柔軟,只能透過間隙看到辛宛的黑色帆布鞋,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眼前的手又放下去了,辛宛說:“看!”

明豔的紅色與橙色。

牛皮紙包着三支向日葵和一支紅玫瑰——很奇怪的搭配。缺葉少瓣,壓得有些蔫,辛宛單手捧着那束花,手忙腳亂地摘掉圍巾上的花瓣。

宋珩頓了下,問:“給我的?”

“嗯,我在學校門口的花店買的。路上的時候拿着花他們都看我,不自在,我就把花藏在圍巾下面了,但是有點壓壞了,”辛宛臉頰燙紅,神情有些懊惱,“其實本來是想選洋桔梗的,但還是挑了向日葵和玫瑰花——向日葵放到辦公室裏,偶然看到心情或許會變好。”

“玫瑰的話,”辛宛解釋,“一支玫瑰花,店員給我說是‘一心一意’的意思。”

宋珩靜靜地看着他。辛宛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沮喪地承認了:“好吧,是我沒錢了,只夠買一支。”

這讓宋珩想發笑。

車輛尾燈在馬路上車拉成明亮的長線,鳴笛聲拉長,辛宛的聲音掩蓋住了七八分。宋珩聽不仔細,只得問:“什麽?”

“我說,”嗓子因為感冒難受得厲害,辛宛偏頭咳嗽了聲,又說,“等我以後有錢了,一定買好幾支。在我有錢之前,你可以先等等嗎?”

那捧花呈到他眼前,熱烈的顏色得似乎在冬夜也帶上了溫度。燈火濃郁地蓋在上面,宋珩清晰看到辛宛因咳嗽而發紅的眼。

宋珩後悔戴了眼鏡,以至于一切看得那麽清晰,包括辛宛眼中如水的光,明澄地流動着,比向日葵明麗好看。

有多少年沒收到過花了?那麽俗氣、普通、不浪漫的追求方式,追求他的人更熱衷于高檔場所與酒,瞧不上廉價的花。

幾年前,夏日的高中校園裏,辛宛也是這麽送給他花的。

他們躲在校園的小樹林裏,看他拿出新鮮的花。什麽品種記不得了,只記得陽光很刺眼。

“送花幹什麽?”宋珩說,“跟小姑娘似的。”

“你不喜歡嗎?我挑了好久呢,都把我存錢罐給砸了。”

宋珩垂眼看着地上的綠葉子,別扭着開口:“太矯情了。”

“就矯情了,不僅今天給你送,明天還給你送,把你桌洞裏都給你塞滿,所有人下課都圍過去看,問‘哇,宋珩,誰給你送的花啊’,”辛宛誇張地說,“然後別人就不叫你校草了,就叫你‘花姑娘’——”

宋珩捂住了他的嘴,撓他癢癢,辛宛怕癢,笑得掉眼淚,舉白旗投降了,也不嫌髒,在小樹林裏打鬧,惹得麻雀驚飛,宋珩也笑起來,抱着他說:“還說嗎?”

“不說了不說了,”辛宛恨不得把腰捂起來,“錯了哥。”

接了個吻,辛宛乖順地抱着他,“你真不喜歡啊?”

“沒,”宋珩說,“很喜歡。”

“那你還說‘矯情。”

“不想讓你送,以後我送你吧,”宋珩說,“這樣你就不用砸存錢罐了。”

辛宛這才反應過來,頭枕在他肩窩處,“你怎麽這麽好啊。”又笑着說,“那你要每天都送我,等我有錢了,我再送你。”

“好。”

他的确給辛宛送了很長時間的花,而辛宛送他的那支花被放在了卧室床頭櫃上,當時情人莽撞,不知道花只放兩三日就會枯盡,十七歲的他救不活,無計可施,卻也不舍得丢掉,只能做成了标本,直到分手的第三天才丢掉。

如今兩千多個日子過去,卻還是那個人,把滿捧的花遞給他,滿心的盼望,滿心的殷切,連關于“以後”的承諾都相似。

宋珩看着他,輕聲問:“不擔心我不收嗎?”

辛宛的确沒考慮這個因素,只是覺得花好看,只是想把好的都給宋珩看,一時糾結地擰起了眉,難免低落,帶着點賭氣的幼稚成分:“你不收的話,我就給球球當狗窩裝飾品好了。”

手背忽然傳來溫熱,短暫的觸碰,宋珩接過了那束缺葉少瓣的花束。辛宛愣了下,聽見他說:“以後不要買了。”

辛宛愣了下,追問:“那你是收了?”

“球球容易弄壞,還是放辦公室裏吧。”

辛宛方才那點失落散得幹淨,他只在心裏小聲地逆反,說“我就要買”。在走到停車場的短暫路程裏,辛宛私心把手拿花捧,穿着黑色外衣的宋珩定義為新郎。

自己呢?辛宛沒有想好,但還是覺得快樂。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有件事情,最近我開學在準備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各門課都安排得很緊,我幾乎擠不出時間來碼字,所以想請假一段日子,最晚最晚九月二十恢複更新,考試期間我也會盡量去碼字多點存稿。實在實在不好意思,但我怕挂科t t

也不用祝福我考試啦,評論區大家繼續讨論劇情就好,我還蠻喜歡看大家讨論劇情的,這樣我也有動力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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