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從麻辣燙店裏出來,辛宛一直攥着那條圍巾,毛絨還是溫熱的,在車後視鏡能看到他泛紅的眼睛。怎麽這麽愛哭呢?辛宛想,平白無故地哭,興許宋珩會覺得他太幼稚了。
但快樂是真實的,如果他有尾巴,現在一定能翹到天上去。
再次回到漱月裏是夜裏八點,球球在家裏沒有人喂,躁得把沙發坐墊都得拽了下來,賴皮般在上面打滾,蔫得尾巴都不搖了,辛宛給它倒了滿滿當當的狗糧,球球企圖咬他的手,他躲開了:“你怎麽恩将仇報呢?”
球球嗚咽了聲,埋頭進了食盆。
麻辣燙是好吃的,只是味道好大,身上都是一股子飯味,不好聞。
宋珩去浴室沖澡了,辛宛費勁地用單手脫了羽絨外套,扔進了髒衣桶裏。他抱着球球摸毛,忽的看到茶幾邊上的煙灰缸,只有稀落兩三根煙頭,甚至還有只燃了一小截的,辛宛想:他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呢?
陽臺裏沒有開燈,辛宛拿着一根煙蒂,開了窗,這才小心地點了打火機,紅光閃爍,細細的一縷灰煙飄起來,他笨拙地吸了口,嗆得直咳嗽,剛要嘗試第二口,卻聽見浴室門開的聲音,辛宛慌亂地踩滅煙,關上了窗。
宋珩穿着灰黑色的棉質睡衣,頭發還是濕的,問:“去陽臺了?”
“那兒窗戶沒關,我就去關窗戶了,”辛宛到底還是心虛,說話都沒什麽底氣,畢竟抽別人抽過的煙,怎麽聽都很變态,那根踩滅了的煙頭還在他手裏攥着,“你洗完了,那我去洗澡了,身上好難聞。”
不等回應,辛宛急匆匆地跑去了浴室,卻還記得小聲關門。
浴室裏還有沒散去的白色水霧,熱的,宛低下頭脫衣服,他怕冷,裏面穿得也厚實,不好脫,左手纏着的繃帶也分外不方便,只得先脫了右邊袖子。
敲門聲響起,辛宛吓了一跳:“啊?”
宋珩的聲音在門外:“毛巾和睡衣你忘記帶了。”
辛宛看了眼鏡中自己脫得亂七八糟的衣服,猶豫了半晌,這才打開門,水霧短暫彌漫在眼前,又很快清晰了,宋珩看見他裸在外的右胳膊,白嫩的,沾水的少年感。
他拿過了毛巾和睡衣,不好意思地解釋:“我脫得太慢了,老是怕把繃帶弄壞,我記得你說繃帶不要解開,也不要沾水。”
“你可以叫我一聲,”手裏忽的一輕,是宋珩拿開了,挂在一邊,辛宛擡眼看他,聽見他低低開口:“那現在要我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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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宛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
宋珩的影子攏在他身上,聲音在頭頂響起:“擡手。”
他機械地擡起手,又聽見嘆氣聲:“左手舉高點,不是右手。”
水霧在浴室裏游泳,悶得人喘不過氣來,裏面的每個水因子都和宋珩接觸過,又紛紛裹挾進他的肺部,融化進血液裏,辛宛的左手忍不住微微蜷縮起,又很快放開。
費了好大勁才把衣服脫幹淨,辛宛覺得自己臉都快燒化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腳趾蜷起,踩着濕漉漉的地面——宋珩卻是衣衫整齊的。
“要是胳膊僵了就和我說,”宋珩把衣服都放進了一邊髒衣簍裏,“等會兒洗澡就別把左邊胳膊放下了。”
“哦,”辛宛小聲說,“好。”
水聲響起,辛宛反複練習着呼吸,又忍不住擡頭看他的眼睛,久久沒挪開。
“看我幹什麽?”宋珩在浴花上擠了奶白色的沐浴露。
“你眼睛……”辛宛說,“很好看。”
宋珩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笑了,笑意不是很明顯——他好像總是這樣,辛宛想,情緒很少外露,不善于表達自己,像先前剛見面時,這點沒有改變。
浴花揉過了鎖骨,又在腰線間徘徊,左胸膛上的那兩個字母也淹沒在泡沫裏,很癢,辛宛想笑,他想抱着宋珩,壞心眼地把泡沫都沾給他,他不會生氣的,或者仰頭和他接吻,濕漉漉地掉進床裏,讓身上的水弄濕賓館的床單。
他以前會這麽做的。
“轉個身。”宋珩說。
辛宛聽話地轉過身,卻感受到他的動作頓了頓,問:“怎麽了?”
宋珩看着他背部——上面有已然淡去痕跡的傷疤,長條的,七八道之多,他聲音有些啞:“沒什麽,手不用一直舉着。”
動作好像比剛才要輕,帶來種溫柔的錯覺,像在撫摸,呼吸撲在上面,辛宛抿緊了嘴唇,死死盯着腳下的白瓷磚。
“轉過來吧。”
辛宛沒動彈,雪白的一截後頸泛着紅,凸起的骨清瘦,手指扣緊。
宋珩剛要重複遍,卻看着他慢吞吞地轉過來了,難堪地遮遮掩掩,下唇咬得好紅,濕掉的頭發貼在鬓角,宋珩垂眼看着他下面。辛宛想朝後躲,又無處可逃,慌張得好像要哭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個我也沒辦法……”
怎麽辦,怎麽辦?這的确不是故意的,辛宛覺得擡不起頭來,偏偏下頭倒是禮貌,頭擡得高,他剛要再開口解釋,忽然聽見宋珩說:“閉眼。”
辛宛迷茫地看過去,遲鈍地沒有反應過來,宋珩側過身開了水龍頭,冷水沖幹淨了手上的泡沫,擡手捂住了辛宛的眼睛——手是冷的,冰得他一激靈。
“閉上眼。”
水霧還在彌漫,還是熱的,辛宛覺得自己融進了水霧裏,每一塊骨,每一寸皮膚,都在發燙,他忍不住扣緊了宋珩的手腕,怕自己摔在地上,眼前什麽都看不見,頭腦卻是白花花的一片,電流順着那只手蔓延過身體,辛宛的睫毛掃過手心,生理性的眼淚也流下來,聲音又軟又可憐,喃喃着:“宋珩……”
救救我吧。
無論怎麽樣。
他在心裏這麽說。
手拿開了,光線刺進來,跟做夢一樣,辛宛任由他沖掉自己身上的泡沫和液體,宋珩身上也沾了水,洇出了濕色的水痕,問:“之前有人打過你嗎?”
辛宛頭腦一團亂,沒有聽清:“啊?”
“沒什麽。”
辛宛低下頭,說:“謝謝你……那個,就是你、我以後也可以幫你。”
宋珩把浴巾扔到一邊,拿過了睡衣:“幫我什麽?”
“幫幫幫——”辛宛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關鍵時候卡殼,還結巴,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怎麽說出口,央求地看着他,“就是那個那個。”
毛巾擦過頭發,眼前視野忽滅忽亮的,只聽見他說:“再說吧。”
辛宛松了口氣,卻又有說不出的遺憾:“哦……好吧。”
“還有,以後不要拿煙灰缸裏的煙頭了,不幹淨,”宋珩說,“如果想學抽煙,之後我可以教你。”
辛宛這才意識到垃圾桶裏扔掉的煙蒂早已被發現,好像連帶着他那點道不明、不敢說的心意也昭然若揭,心跳得快,他說:“好。”
又擡眼看他:“那你以後教我。”
左手傷勢接近痊愈是在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辛宛常在夢裏回想起許多事情,零散的,像小孩子弄翻的糖果盒,大多是關于宋珩的,還有關于媽媽的——大多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摻雜着許多吵架。關于矯治中心的想起來很少,只記得痛和恐懼。
“這大概是保護機制,只讓你想起來好的,人的記憶會本能地趨避回想起壞的,”沈游這麽說,“就像如果不特地回憶,你也很難記起初中時候曾讓你覺得很尴尬的事情,更容易想起是被老師誇獎。”
“但那些好的事情我也沒有全部想起來,”辛宛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悶悶不樂的樣子,“我不想想起來那些壞的……”
沈游說:“如果要全想起來的話,那些事情可能也無法避免。”
辛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不過你也別急,”沈游忍不住揉了揉他發頂,心想手感的确不錯,軟和,“待在宋珩身邊說不定想起來的更多呢,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來日方長。
這個詞是明亮的,盡頭的伊甸,沿路的光,好像都可以在時間裏找到。
十二月三十一日。
西灣市,溫度-7°C,天氣陰轉雪。
今年的最後一天了,辛宛不記得之前的跨年夜是怎麽過的了,于是自作主張把這天定為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次跨年。昨天夜裏翻來覆去地想要怎麽度過,折騰到兩點多才平息,并偷摸着鑽進了宋珩的懷裏,埋在他頸窩裏,貼着溫熱的體溫入睡了。
第二天是被叫醒的,大概六七點左右,辛宛困得意識混沌,惺忪地半睜開眼,眼裏有紅血絲。
宋珩坐在床邊笑了笑,俯低了身體,呼吸有牙膏的薄荷味道,聲音很輕:“我上午要去趟公司,大概需要幾個小時,醒了不用找我。”
辛宛一時分不清夢裏還是現實,又閉上了眼,咕哝着:“宋珩,我困……”
被子似乎朝上掖了掖,依稀中能感受到目光,卻不記得注視了多久才離開。這一覺直睡到了十點多,醒了之後坐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辛宛這才慢慢翻身下床,趿着棉拖走出卧室。
客廳沒有開燈,落地窗外灰暗的情緒流淌進來,辛宛糾結地咬手指,手機短信的輸入框删删減減,将近二十分鐘才發了出去。
-你還會回來跨年嗎?
好像傷心的語氣太明顯了,短信卻又不能随意撤回。
辛宛開始覺得害怕,類似于一種膽戰心驚的惶恐,在意識到失憶後,他總是陷入這種情緒裏,宋珩在的時候他還可以假裝,不在的時候他就沒有了維持的力氣,眼睜睜地看自己不安焦躁,但無計可施。
手機響了聲,辛宛受驚般抖了下,小心地點開短信。
-很快回去。
辛宛大叫了聲,笑着一把撈抱起旁邊的球球,臉埋進它毛茸茸的身體,使勁拱了幾下,球球瘋狂地扭動幾下跳了出來,驚恐地看着他。
不過這句話并不算真,至少沒有“很快”,下午兩三點鐘才回來,辛宛坐在沙發上等了好久,嘴裏的糖都快化幹淨了,門才響起聲,辛宛的拖鞋發出很大的響聲,急匆匆地跑去開門,迎接他的是一個牛皮紙袋。
“街上有賣炒糖炒栗子的,”宋珩帶上了門,說,“給你帶了些。”
辛宛确實感到了受寵若驚,很濃的栗子香,他在高中時常吃門口賣的,一口鍋,翻滾的石英砂和白糖,栗子爆開殼的最好吃,綿綿熱熱的,香氣誘人。
他把栗子抱在懷裏,一時不舍得打開,又看他大包小包,好奇地問:“這些是什麽?”
“面粉、糯米粉、盆,還有些菜,”宋珩說,“明天是元旦,你不是想元旦的時候做餃子和湯圓嗎?家裏這些都沒有,只能重新買了。”
辛宛眨了眨眼,盡量讓自己在這種場合不要掉淚,接過了他手裏的一個袋子:“我給你提着,好沉的。”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收回了手,掏出了衛衣兜裏的硬糖,拆開了:“吃不吃糖,蘋果味的。”
“哪裏來的糖?”
“客廳抽屜找的,對不起,我自己翻出來的,沒有亂翻別的!”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蘋果味的好吃,我專門留着沒吃呢。”
宋珩沒有空餘的手,他于是擡高了些手遞過去,掌心與幹燥的嘴唇短暫接觸了下,酸甜的味道在唇舌間彌漫開,太甜了些,濃郁得化不開,無由來地讓宋珩聯想到夏日槐樹下密匝的光斑。
辛宛提起了最大的袋子,興沖沖地放到了廚房。
宋珩買的那包栗子量很多,幾乎要漫溢出來,辛宛記不起高中時候炒栗子的價格,只記得自己只舍得買一些,在冬風裏揣在校服裏,到家裏還是冒着熱氣的,皮膚卻都要燙紅一下片。
現在倒是變相實現了“炒栗子自由”,吃不完,滿嘴都是綿密感,他給宋珩剝了好幾顆,時刻忍着要跟他敘舊的話,生怕一張嘴就是高中的舊事。
栗子在晚飯前也沒能吃完,反而吃不下晚飯,辛宛覺得自己吃多了,有些犯惡心,吃了消食片,消極地說:“我好像餓死鬼,你知道餓死鬼是怎麽死的嗎?”
宋珩問:“怎麽死的?”
“找到食物,然後活活撐死的,”辛宛摸了摸肚子,篤定地說,“我就是。”
宋珩站起身,笑了笑:“那餓死鬼還能走出去看電影嗎?”
辛宛眼睛亮起來:“能!”
外面已然天黑了,說好的雪也不下,跟上次一樣,辛宛開始疑心西灣的天氣預報是不是一直這麽不靠譜。電影院在稻三路對街,走路二十分鐘就可以到,辛宛跟在後面踩着宋珩拉長的影子,悄悄用自己手的影子去碰他的手的影子,借此來牽手。
宋珩忽然側過頭來,聲音在凜凜風裏并不大:“你好像一直沒有問我關于你以前的事情。”
辛宛吓得收回了手,小心地揣在兜裏:“我怕你沒空回答我,就沒有問,那我現在可以問嗎?”
“可以。”
腦子裏并沒有什麽東西想問,他知道宋珩不願意提起他們曾經相愛過的事情,對其他卻也沒有什麽感興趣的,一時腦中快速急轉,急中生智地問:“我、我考上大學了嗎?”
答案他是知道的,就是本市的一所美院,在全國也算有些名氣。
“只是這個?”宋珩有些想笑。
“那很重要的啊,”辛宛臉頰發紅,辯解着,“沒考上大學就沒有人想雇傭我,就只能去刷碗了,所以這個肯定要知道的嘛。”
聲音沉默了會兒,辛宛倏地想起來——他和宋珩是在八月份分手的,當時高考志願錄取結果尚未出來,聯系卻已經斷了,宋珩之後去了國外,又去哪裏知道他去的哪個學校?沉默中衍生出些尴尬來,辛宛摸了摸鼻子,剛要換個問題時,聽見了宋珩的聲音:“在西灣美院。”
辛宛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宋珩看向他:“怎麽了?”
“啊,”辛宛幹巴巴地笑,“沒什麽,就覺得我挺厲害的,還以為我高中成績很差呢,肯定考不上那麽好的學校。”
“沒有,”宋珩輕聲說,“你高中時候很聰明。”
其他問題怎麽也問不出口了,腦子裏亂得很,有種莽撞的沖動慫恿他立馬把真相告訴宋珩,幾乎要脫口而出,不計後果,不管過往,然而拉扯之間到了影院,話也說不出口了。
人群中,宋珩問他:“想看什麽?”
辛宛沒有心思去選,只是随手指了個。
周遭都是爆米花的香味,他手裏也拿了一小桶,空氣好像都連帶着粘稠起來,檢票長隊慢慢排了進去,進到放映廳時,辛宛才想起自己忘記看電影的名字了,只盼着不是什麽恐怖電影,他怕鬼。
來得有些晚了,裏面已經熄了燈,黑得很,辛宛由明亮入其中,一時什麽也看不清,手胡亂地探尋,宋珩扣住了他的手,低聲說:“跟着我。”
宋珩的手很熱,幹燥的,能感受到薄繭,辛宛在明暗中抓得更緊了些,跟着湧動的人群擠到了位置,好不容易坐下了,一時松了口氣。
廣告剛好放完,接入了正片,辛宛這才想起他連電影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低聲問:“這是恐怖片嗎?”
“不知道,”宋珩說,“應該不是。”
辛宛緊張地盯着屏幕,只等着冒出些血跡與鬼影的影子就拉着宋珩逃離,然而不是,熒幕上陽光濃濃,是校園青春電影,一群高中生坐在操場上聊天,電影名字浮現,白色的字——《荔枝不能是綠色的嗎》。
莫名其妙的名字。
電影院中實在熱,辛宛幾乎要喘不過氣,脫了外套和圍巾。
電影是友情向,主角是兩個被孤立的男高中生,是一個紅綠色盲,另一個是被疑心有妄想症,兩人發展出了奇異的友情,劇情就是如此,沒什麽波瀾。
電影裏說:“荔枝可以是綠色的嗎?”
“為什麽不可以?”
“但他們都說荔枝是紅色的,說我是傻逼。”
“人多就是對的嗎?之前人還說地球是鍋蓋樣的,地球是宇宙中心,地球就是了嗎?我說荔枝是綠色的,它就是綠色的,我們得做哥白尼,得做宇宙中心,荔枝是第一步。”
辛宛吃了好幾顆爆米花,壓低了聲音:“你發現了沒有?”
宋珩微微低下了頭,以便聽得清楚些:“嗯?”
“那個男生的名字叫‘李智’,跟‘荔枝’同音,”辛宛笑起來,“算小彩蛋嗎?”
宋珩從桶裏也拿了顆爆米花,說:“算。”
電影播放到後面,辛宛開始有些困頓,也不知道進展到了什麽情節,屏幕忽然黑下來,黑漆漆的教室裏,忽的電光閃了幾下,亮光顯眼,滋啦地響。
辛宛所有的困意都消散了,整個人像是被定住,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亮閃的電光,呼吸急促起來,陷入了莫名的恐懼與瑟縮裏,掙紮不出,連其他人的反應也無暇在乎,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
宋珩意識到不對勁,按住了他的手,才發覺他在發抖。
“辛宛,辛宛。”
辛宛像是沒有聽到,回不來神,眼睛低垂着,宋珩顧不得後排人多,說着“抱歉”,站起身來,拉着辛宛的手走出放映廳,外頭燈光大亮,走廊上空空蕩蕩,辛宛頭上的冷汗愈發明顯,宋珩皺了皺眉,手剛要按他的肩膀,辛宛擡起手遮住臉,聲音哆嗦:“別打我,別打我……”
宋珩的手停滞在原處,喉結滾動了下,似乎什麽話語也不适宜安慰,或者他天生愚笨,想不出除了擁抱之外的想法。辛宛劇烈地抖了下,頭貼在他肩膀處,背後的手輕拍着他的背,像在哄幼嬰睡覺。
燈光還是流動着,淚水和汗水尚未蒸發在雲裏,辛宛的顫抖過了許久才平息下來,背脊和鬓角濕透了,眼角卻是幹燥的,沒有哭,他大口呼吸了幾下,這才擡起頭,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聲音有些啞:“對不起,電影還沒看完,爆米花還放在那裏……”
“如果你想看,明天還有這部片的排檔,”宋珩說,“我們可以明天來看。”
辛宛慢慢伸出手抱他的腰,依賴感與不安感很濃重:“我再抱會兒你,行嗎?”
“嗯。”
周遭很安靜,還是爆米花的香味,辛宛半晌說:“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那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靈魂出竅一樣,只能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自己那樣,但什麽都做不了。“
宋珩也說着無厘頭的應話,低聲:“但你還是回到地面上了,不是嗎?”
辛宛笑起來:“對啊,不然別人肯定以為我是什麽神經病。”
宋珩忽然說:“想聽一些你高中的事情嗎?”
“想聽,”辛宛說,“但我不知道要問哪方面的。”
“你高中很怕疼,體檢的時候抽,你每次都要捂着眼睛,抽完還會哭。”
“你幹嘛說這麽丢人的事情啊,”辛宛沒有想起這些事情,一時聽到只覺得新奇,連那些噩夢般的感受也淡化不少,他松開了宋珩的懷抱,摸了摸鼻子,“只是有點怕疼,也沒有太怕。”
“以後不會那麽疼了,也不會有人再打你,”宋珩聲音很輕,看向他的眼睛,明黃暈暈的燈裏,眼神也朦胧,話語卻是清晰的,“別害怕。”
放映廳的門在夜裏十一點五十打開,離新的一年還有十分鐘。
影院門口五彩斑斓的豎排還在亮着燈,地上的摔炮碎屑無人清掃,天上下了雨夾雪,看不見雪,全都成了水,像一場不動聲色的啜泣。
辛宛一直盼着跨年的這場雪,卻萬萬沒想到是這幅場面,人行道的路磚洇了濕痕,風也捎着雨絲,他苦惱地說:“是不是只能淋雨回家了?”
“附近有家24h便利店,我去那兒買把傘,”宋珩說,“你在這兒等我。”
“我和你一起!”辛宛戴上了衛衣帽子,整張臉顯得更稚氣,“你也戴上帽子吧。”
“不用,一會兒就到了。”
辛宛卻執意要給他系上羽絨服的帽子,仔細整理過了,這才肯放心,手輕拽住他的袖子,一起走進水灘裏,踩出清脆的聲響。
24h便利店的确離得很近,腳程也不過兩分鐘,但宋珩額前的頭發還是有些濕了,辛宛拿了兜裏的紙,墊着腳輕按在他頭發上吸水,眼神似乎有些傷心,宋珩說:“只是小雨,不會凍感冒的。”
辛宛搖搖頭,輕聲說:“你要是以後都不會淋雨就好了。”
宋珩頓了頓,垂眼看向他,沒能來得及在他眼中看到什麽,那只手就收回去了。
24h便利店裏的傘尚有餘貨,只是花樣不太好看,宋珩随意挑了把,付款時又連買了一根真知棒,遞給了辛宛。剛推開便利店的門,頭頂的彩色遮雨簾還在朝下落水,忽的看見對面百貨大樓上的倒計時,人群中心照不宣的喊聲傳來。
“5、4、3——”
辛宛跟着小聲念,“1”的聲音結束,灰橙色的天空驟然升上煙花,彩色明亮地炸開,光芒照在每個人身上,歡呼與喧鬧聲摻雜着。辛宛驟然覺得輕松,似乎一切都已經翻章過去,他看向宋珩的眼,亮光折射進瞳仁裏,像那雙眼睛裏有千萬顆星星寄居,那麽好看。
“新年快樂,”辛宛笑起來,“宋珩。”
宋珩也偏頭看向他,笑着說:“你也是,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說:電影是虛構的,本來想詳細寫下劇情,但又顯得像注水,所以沒怎麽提劇情。 下一更應該在跨年前寫不完,所以給大家補上平安夜和聖誕節快樂,再預祝大家新的一年快樂,希望大家都會有美麗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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