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春節期間只下了這一場雨,在辛宛的印象中,過年時總是雪和大風居多,但雷聲也的确是真的。初七初八過去後,年味幾乎散幹淨了,天仍是瓦藍色的,雲也不多見。咖啡店是在初八重新開業,門口有亂扔的摔炮紙和燃放過的炮竹,辛宛和潘東收拾了好半天,擦玻璃的抹布洗了五回,水都成了黑色。

妞妞不在店裏待,寧哥把她暫時送到了老家,說的時候還在笑:“小孩就愛纏老人家,總歸說什麽都寵着,還給壓歲錢。”

“你拿着壓歲錢了嗎?”潘東聽到了關鍵詞,臉很哭喪,“家裏人都不給我,說我都快二十二了,奔三的人,怎麽有臉要壓歲錢。”

辛宛聽了直笑——他那份壓歲錢還放在他的抽屜櫃子,可能除非宋珩的公司破産,他們無家可歸,他才舍得打開。那也等于沒有吧,他搖了搖頭,潘東同病相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奔三的人都這樣。”

後來辛宛又想,就算破産和無家可歸,他也不是一無所有。

在一個豔晴天,他去了趟工商銀行,把紅色存折裏的錢都取了出來。存折寫的是他的名字,取出也沒有什麽複雜手續,又存到了一張新的銀行卡裏。走出銀行後,辛宛把那份存折也撕掉了,這似乎像是一種儀式,同他的過往做告別。

而宋珩這段時間并不在,他去出差,辛宛開始習慣他偶爾的離開,但無法快速地适應。白天在咖啡店工作,晚上才有空打電話,聊得也是些無聊的白水話題,好幾次辛宛打着打着睡着了,早晨一醒手機沒有電,但還餘留有熱度。

無聊的時候辛宛會收拾從安居苑帶回來的紙箱子,把書都整理好,在翻到第134期漫客的時候,從裏面掉出了一張紅色橫線的信紙。

晚上他給宋珩打電話,沒頭沒腦地問:“你高中是在幾班啊?”

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宋珩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八班吧。”

挂斷電話後,辛宛拿着那張信紙,上面只有四行字,字好醜,還貼着黃臉人表情貼畫。上面寫着:

“高二(八)班的宋珩:

你好!

我是辛宛,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不過你應該很快會見到我吧。我在上初三,快要準備中考了,我會考上六中來見你,然後和你說‘我喜歡你’。拜托你不要覺得我在開玩笑,覺得我是小屁孩,我一米七多呢。我是認真的,真的真的對你是一見鐘情的。”

辛宛笑了半天,他當時寫了這封信,但一定沒有勇氣遞出去,當時才多大年紀,居然敢說一見鐘情。那又是什麽情況下一見鐘情的呢?似乎是在學校禮堂,宋珩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來進行學習經驗的演講,在臺上,似乎每一寸都是閃光的,能讓人不自覺地為之吸引。

一見鐘情,他又念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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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字,周轉來去,已經是六個年頭。

那張信紙折疊兩次,塞進了抽屜裏,同那個翻蓋諾基亞放在一起了。喝完菠蘿啤的第二天,宋珩告訴他手機開機了,然而盡管屏幕亮着,手機卻時不時播放音樂,從曾轶可的《夜車》到張芸京的《偏愛》,音質并不好,晚上突然響起來總是詭異的,于是幹脆把電池卡抽了出來,只留着手機了。

“不看看裏面還有什麽嗎?”

宋珩在客廳給他紮頭發,很短的揪揪,手的動作很生疏,黑色的小皮筋彈在手指上發出“噔”的輕響。從他的視角能看到辛宛的後頸,紮起來的揪揪很可愛,不會顯得女氣,是屬于他的漂亮與獨特。

“沒啦,”辛宛低着頭玩手機,想了想又否認,“可能還有自拍。”

他聽見宋珩應了聲,指腹輕碰了他的耳朵,細微的癢。

今年的二月有二十九天,宋珩是在二十二號回來的,辛宛接到電話時正在西灣美術學院,燙金的牌匾在折射着很明晃的光,宋珩問他:“證件都帶齊全了嗎?”

“身份證、學生證、圓珠筆,要是需要申請表,我可以現打印了寫好,其他都準備好了,”辛宛看着四周的法國梧桐,說不上陌生還是熟悉,他低頭在踢石頭,石頭撞擊在樹根上,“你一給我打電話,我總覺得你就站在我背後等我。”

“說得跟鬼一樣,”宋珩笑了聲,又說,“我等會兒到。”

挂斷電話後,辛宛真的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他,又忍不住笑自己。

辦理複學的手續比他想象中要簡單,填了申請表,又簽了字,導員辦公室裏的暖氣很足,以至于後背出了熱汗。導員和他說了很多話,但辛宛只留心了他桌子上的試卷上的油墨字,想着,如果是他考試,可能會挂科了。

“只不過你這落了一年的課程,跟也跟不上了,只能重新從大一開始,”導員又拿了圓珠筆,在紙上寫了“1”,他有說什麽寫什麽的習慣,“也別嫌累,就當是鞏固!開學別忘了得來報道,班裏有活動也最好跟着,加入集體嘛。”

別說是大一,即便是複讀,辛宛覺得自己也并不會有異議,他點了點頭。剩下的時間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在學校裏亂走,沒有目的性。

他入學那年是一零年的九月份,和宋珩分手距離也不過二十來個日子,辛宛還記得宿舍裏那面生了紅鏽的鏡子,裏面的人眼皮都腫了,面無表情,嘴唇都是幹裂的。宿舍裏晚上有人在打呼嚕,他會睜着眼看天花板上懸着的風扇,看着它轉,哭得無聲無息的,在這點上他從來不會打擾別人。

應該是很醜的。辛宛也慶幸宋珩當時不在,沒有人想用這幅模樣來面對愛人。

籃球場有零散的兩三個人,影子很窄,籃球框的網半吊着晃,辛宛又看他們打籃球,那邊的男生又招呼他:“同學來嗎?缺人呢。”

短信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辛宛看了眼,忙擺手:“不了不了,得走了。”

他抱着那些紙張往校門口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宋珩,然而半路看到了校門口賣的糖葫蘆,糖紙在光底下閃光,他買了一串豆沙夾心的,這才上了車。宋珩穿着一件黑色羽絨外套,手肘撐在窗邊看他,辛宛很興奮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串,笑得燦爛:“太值了,二塊五七顆山楂!”

“辦完手續了?”宋珩接過那些紙,垂眼掃看了幾頁,這才放到了後面車座上。

“辦完了,等開學和大一的一塊就行,還分了新宿舍,”那根晶瑩的糖葫蘆遞到了他的嘴邊,辛宛眼睛都是明亮的,“你嘗嘗,第一口呢。”

宋珩咬了一顆,糖塊碎開的聲音很響,很酸甜的口感,豆沙又是軟糯的。

“我之前可愛吃糖葫蘆了,初中的時候吃太多,還牙疼了好長一陣子,”辛宛吃着,說話有些含混,“後來我奶奶管着我,說她可以給我做,但她做的就是澆糖水,不好吃。”

辛宛很快吃完了那串糖葫蘆,又看着道路側的樹,忽然問:“是不是走錯路了?我剛看着漱月裏過去了。”

宋珩目視着前方:“沒走錯。”

“我們要出去吃飯?”

“不是,”他說,“去機場。”

宋珩都會開玩笑了。辛宛樂了下,說:“行。”

到達航站樓的時候,他才敢相信這不是笑話,車子在停車場找到了空位,他關上車門,小跑跟上了宋珩:“不是,真不是去吃飯?”

“不是,”宋珩手揣在外套的兜裏,“航班是半小時後的。”

辛宛急得要命,他現在只有身份證和89%電量的手機:“那我沒帶行李箱啊!”

“帶身份證了就行。”

“球球還在家裏呢!”辛宛說,“它晚上不吃飯得發脾氣的。”

“保姆會照顧。”

“那我們是要去哪兒啊?”

行李箱的滾輪聲在響,四周都是人,影子如果有重力,堆積起來也要壓垮了航站樓,辛宛步步緊跟着他,取機票,又取登機牌,他們沒有任何行李,省去了托運行李的步驟,拿到了登機牌,他看着終點的名字,錯愕地擡頭:“要去青海?”

“去嗎?”宋珩随意地揩了下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聲音不大,“就我和你。”

太狡猾了,明明知道他不會拒絕,別說是青海,就算是要帶着他去跳樓——這興許要遲疑一下,但也只有一下。這想得太遠了,辛宛捏着那張藍白色的票,說:“我還沒去過那麽遠的地方。”

宋珩在置物架上拿了一本小冊子:“不問問去做什麽?”

“不問,”辛宛長呼出口氣,笑起來,“問不問不都要跟着的。”

二十分鐘後上了飛機,他的座位靠着窗,同宋珩的連在一起,系好了安全帶,辛宛才有了真實感,又覺得不可思議。

午餐吃的是飛機餐,芝士意面,味增湯,還有一份沙拉,口感并不算好,勉強果腹而已,辛宛小聲問:“你什麽時候買的票啊?”

“昨天晚上。”宋珩吃得很慢。

也不算早,那大概是興起之舉,辛宛琢磨着他的動機,但無從想起。那份午餐宋珩并沒有吃完,他眼眶裏有很明顯的紅血絲,這讓辛宛遲鈍地想起他上午剛坐飛機回來。需要那麽急切嗎?甚至都沒有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他又取了個深灰色的眼罩,偏頭和他低聲說:“等會兒手機沒電了,可以問空姐要數據線。我睡會兒。”

辛宛點點頭,看着他戴上眼罩。看不見眼睛了,辛宛打量着他的鼻梁,又看他線條清晰的下颌線,嘴唇是抿着的,他能回想起宋珩抽煙時的模樣,嘴唇吐出灰色的煙霧,這讓他覺得性感,很有吸引力。

辛宛又側過頭看舷窗外的雲,冰川顏色的雲。又忽然明白了他心裏奇異又古怪的感覺是什麽——這趟突如其來的旅程,像是“私奔”。私奔,私奔。多浪漫的詞彙,兩個人的魯莽。

他看了《夏目友人帳》,看了幾集,宋珩才醒,伸手摘掉了眼罩,啞聲問:“幾點了?”

“還有半小時才到,”辛宛收回了手,“你睡了好長時間。”

“嗯,”宋珩又閉上了眼,皺着眉,“頭疼。”

“很難受嗎?”

宋珩沒有說話,只是拿過他的左手,指腹摩挲着手腕處三道肉色的疤痕,是熱的,辛宛下意識地蜷縮了下手指,那裏對他而言是敏感的,很怕碰,總會覺得癢,又會覺得疼,明明已經過去那麽久。

“怎麽了嗎?”他小聲問。

宋珩收回了手:“沒什麽,做了個夢。”

“夢見了什麽啊?”辛宛感到新奇,“是夢見和我嗎?”

這個問題并回答,宋珩偏頭看外面的雲,沒有再說話,辛宛察覺出他情緒并不算好,或許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起床氣嗎?他把動漫換成了喜劇片,但效果甚微。

機票上顯示17:43抵達曹家堡機場,實際要晚15分鐘。喜劇片也沒有看完,飛機降落,他跟着宋珩走出了機場,是黃昏,天邊顏色很淡,周圍仍是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宋珩在商店裏買了瓶礦泉水,又買了其他一些東西。

去賓館坐的是大巴車,一路搖晃,車廂裏是小孩子的大哭聲和香煙味道,天色黑下來時大巴車到站,辛宛給晃得并不舒服,周圍環境陌生,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宋珩的手,扣得很緊,總歸天黑,什麽都看不到。

賓館的位置很偏僻,并不寬敞,但也沒有奇怪的氣味,環境很好,老板娘正在塗指甲油,小指翹着給他們遞過了房卡,在二樓,上樓梯時,辛宛沒忍住問:“你是不是之前來過這裏?”

“嗯,”宋珩走在他身前,“來過兩次。”

“也是坐大巴來的嗎?”

“不是,”宋珩拉了下他的手腕,讓他跟緊,“從機場步行來的。”

那得多遠,坐大巴車都要二十分鐘,步行的話要一個小時吧?辛宛還想再問,卻是到了他們的樓層,宋珩刷開了房門,是一間大床房,他說:“你去洗澡吧。”

浴室是玻璃的,門也不能反鎖,盡管放下了百葉簾仍覺得別扭,辛宛飛快地沖了個澡,這才遲鈍地發現自己沒有帶睡衣過來,內褲尚且能湊合,但總歸不能穿着加絨衛衣睡覺,只好系了浴袍出去。

有風,吹在身上發冷,是宋珩開了窗戶在抽煙,火光明明暗暗,猩紅地亮着。

他聽見了響聲,把煙頭碾滅在窗沿上,側過身體看他。浴袍是雪白的,頭發濕了水,愈發顯得五官鮮明,唇紅齒白,宋珩關了窗,靠着窗朝輕聲說:“過來。”

“你怎麽又抽煙了?”辛宛走了過去,“都好久沒見你抽——”

話音戛然而止,宋珩抱住了他,他生得高,擁抱的時候要低着頭,才能貼近,灼熱的呼吸撲在頸窩處,辛宛心跳驟然快了些,側頭看見他後頸微微凸起的骨,能聞見煙草味,泛苦,甚至能聞到冷風的溫度,他小聲問:“你是不是不太開心啊?”

“嗯,”宋珩低低應了聲,“讓我抱會兒。”

外面風很大,刮在玻璃上嗡嗡地響,能看見星星。不知怎麽又開始接吻,很溫存很慢地吻,煙草的苦味又進了他的嘴裏,辛宛幾乎舍不得放開手,宋珩抵着他的額頭,笑了聲:“好了。”

“心情好了?”辛宛眨了眨眼,說,“我準備的笑話大全還沒用上呢。”

宋珩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去洗澡。”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很寬大,純白色的,辛宛盯着天花板時,嘴裏仍是煙草的味道,他原本想等宋珩洗完澡,再問問他為什麽不開心,但聽着水聲,莫名其妙地開始犯困,甚至連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記得。

第二天是宋珩叫醒的他,半蹲在床邊,手指碰了碰他的臉頰:“辛宛。”

辛宛迷迷怔怔地睜開眼,咕哝着:“哎……幾點了啊。”

“下午兩點。”

辛宛一個激靈爬了起來,震驚地看他:“兩點?”又着急忙慌地拿過了手機,上面分明顯示的是九點十三,他頓時松了口氣:“你忽悠人呢?”

“我剛出去買了針織帽和圍巾,等會兒出去會冷,”宋珩随意刮了刮他的下巴,“快起吧。”

困意醒了七八,用涼水洗臉時連最後的一二分也不留了,辛宛穿好了衣服,又戴上了針織帽,總覺得鏡子裏的自己不像成年人,挺幼稚的,他先前總是會為這一點苦惱,想讓自己成熟,然而卻總是難以抵達捷徑。

早餐是在賓館解決的,辛宛對這場“私奔”充滿了許多幻想,然而宋珩似乎真的只是打算帶他來旅行,他們去了茶卡鹽湖,這個季節并不是适合旅游的時候,湖水處于枯水期,水色渾濁,露出火車鏽色的鐵軌來。下午又坐車去了附近的拉脊山,門口是五顏六色的彩旗,辛宛跟着他往山上走,累得氣喘籲籲,幹脆坐在旁邊的石頭上。

“先不走了吧,”辛宛擺了擺手,“累死了。”

宋珩坐在另一塊石頭上,曲着左腿,沒有說話。

“你對這兒好像真的挺熟悉的,找車也很快,”辛宛緩了緩,呼吸均勻了些,又抱着暖水杯喝水,“我們應該夏天來的——你上次來什麽時候?”

“去年冬天。”

辛宛樂了:“你怎麽就挑冬天?”

“因為冬天冷啊,”宋珩低頭也笑起來,“冷的時候到處亂走,只會覺得很冷,想讓自己暖和起來,不會去瞎想別的。尤其是在剛失戀的時候,這點很有用,零下的溫度裏面,誰都不會有勇氣傷心。”

失戀?

辛宛愣了下,又躲閃開他的目光,手指摳弄着暖水杯的杯套,指尖發白:“那為什麽……要來青海?”

“一開始沒有決定要來這裏,冬天這裏太冷了,一一年冬天好像很長。我在英國留學了兩年,沒有見過下雪,在假期的時候回了趟國,想看西灣的雪。”

辛宛錯愕地擡眼看他。他以為宋珩兩年一直在國外,從來沒有回來過。爬山所帶來的熱度逐漸消了,他開始覺得冷,牙齒打戰,又看向天邊的黃昏。

“一一年是他上大學的第一年,我還記得他穿校服的樣子,西灣下雪那天,我開着車去了他們的校門口,什麽都沒有做,沒有見他,也沒有其他情緒,如果知道要看見他,或許我不會來。他在校門口買了地瓜,可能太燙了,又左右颠手,看起來過得很好,”宋珩又提起來“他”,說,“我看了很久。是不是挺蠢?”

一一年,他們分手的第二年。他寒假沒有回家,而是選擇留校,晚飯常去光顧門口大爺的烤地瓜,辛宛盯着腳下的石頭,抿緊了嘴唇,手指捏得發疼,半晌才搖搖頭,聲音幾不可聞:“不是……”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記着他,感情不是人生活的必需品,但我還是覺得痛苦。那天晚上我買了機票,不管目的地,飛往哪裏都好,所以在二月份我來了西寧,時間太晚了,沒有大巴車,只能步行朝前走,住到賓館的時候全身都凍僵了,幾乎沒辦法動彈,”他說,“第二天我去了茶卡鹽湖,看了渾濁的水,又去了拉脊山,爬了很久的山,有了高原反應,昏昏沉沉地發燒,在不清醒的那段時間,我覺得只有我那麽懦弱,什麽都做不成,甚至沒有辦法忘記一個人。”

這是第一次宋珩同他提起分手之後的事情,同他說了那麽多,每個字都像根細細的針紮進他的身體裏,甚至心髒的跳動都讓他覺得疼。

宋珩條件很好的,辛宛一直清楚這件事,所以會有人愛他吧?在很多次淺度睡眠的晚上,他都會夢到宋珩和別人一起,會流很多眼淚,但又希望是真的,希望只有他一個人難過,希望只有他走不出來。

為什麽要讓宋珩也跟着難過呢?

西寧的二月份,天黑是在七點左右,黃昏的光愈發得暗了,宋珩腳踩在腳下的碎石上碾着,忽然說:“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封信,或許你看到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辛宛茫然地看向他,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又聽見他繼續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沒有起興追求你,對我們而言是不是會更好。”

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漫進心裏,辛宛遲鈍地想是這是什麽,他想阻止宋珩繼續說下去,但無能為力。

“當時追求你,是因為你長得很好看,青春期的虛榮心讓我認為和你在一起會很有面子,但感情或許是有保質期的,臉總會看厭,我知道你只是不愛說話,但對人總是很好,我不想再騙你,我該對你說次真話,你不要一直記着我,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喜歡。”

宋珩說得很慢,似乎那些文字已經在腦中循環過千萬遍,忽然看向了他,笑了笑:“這是他給我的遺書。”

辛宛手猛地攥緊了,身體劇烈地發抖,睫毛也在顫。眼眶發熱,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眼淚反而下來了,無聲地哭,像在承受莫大的苦難。

宋珩像是沒有看到他的眼淚,像在聊天,問:“你說,他是不是挺狠的?”

在那一眼裏,辛宛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無法隐瞞,築建起來的假象并不頑固,甚至不夠掩人耳目,他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什麽,聲音啞得要命,只是念他的名字:“宋珩……”

“我挺恨他的,”宋珩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追人的時候只知道往前沖,不顧及別人的感受,談戀愛的時候既然打算要騙我,卻又要規劃未來的事情,分手的時候沒有給任何商讨的餘地,甚至不見我一面,讓我覺得我一無是處,是個誰都保護不了的廢物。”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廢物,廢物的該是我。辛宛想這麽說,但說不出話,仍是在哭,他痛恨自己總是在哭的眼睛。

他甚至在幻想這是場夢,夢醒他在一一年的學校門口,奮不顧身地拉開車門,在漫天大雪裏抱住他,說我們和好吧,他一定會這麽做。但這不是夢。

“我最恨他的地方,”宋珩看着地平線,“是他明明什麽都想起來了,卻自以為是地瞞着所有人。”

辛宛眼眶紅得厲害,就那麽看着他,眼淚還在朝下掉,宋珩俯身離近了些,指腹揩了揩他的臉頰,又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辛宛,這些你全都記得,是嗎?”

作者有話說:看見過幾次有人問我能不能出版的問題,這個不在我,看的人多可能有機會吧,這本機會不太大應該,不過也沒啥事,寫完對我來說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出不出都不會對我有影響。

遺書是宋珩在前天看到的,這點後面會提,怕有人誤會,提前知會聲,前文也提到過,指路C26。

我好愛我這倆兒子T T 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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