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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身體裏應該都有只氣球——辛宛這麽想——在某些時候縮小,在某些時候膨脹,填充進每個細胞裏。在看到宋珩的一瞬間,他清晰地聽見氣球爆裂的聲音,把所有理智都炸了個幹淨,他本能般跑了過去,耳邊風聲疾疾,使勁抱住了宋珩。
宋珩手機還沒有挂斷,給撞得退了步,險些沒接住。
“行了,”宋珩有些想笑,低聲說,“有人在看你呢。”
辛宛這才舍得松開,眼睛特別亮:“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
“今天早上的飛機,”宋珩說,“剛到沒多久。”
“我還以為你讓我回頭看什麽呢,怎麽也不讓我去接,”辛宛使勁揉了揉臉,“不行,我還是跟做夢似的,你這來的也太突然了。”
宋珩不輕不重地彈了他額頭一下,辛宛毫無防備地吓了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宋珩俯下身體,臉上有笑意,輕聲:“信了嗎?”
那點疼痛實在微不足道,但确實有清醒的效用。辛宛又忍不住笑起來,使勁點點頭。宋珩伸出手,指腹輕按着他的眼皮,辛宛眼前的光弱了些,他仔細地看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地開口:“沒哭啊。”
辛宛有些不好意思:“本來要哭的,但是剛才給忘了。”
眼前的光又重新明亮起來,宋珩收回了手:“那還哭嗎?”
“現在哭不出來啦,”辛宛擺擺手,“下次繼續努力吧。”
車子停在人民廣場附近的圖書館,步行過去也不過五分鐘。車裏還餘留着暖氣的溫度,辛宛系好了安全帶,把鑰匙裝進了內兜裏,聽見宋珩問:“他走了?”
辛宛茫然地看過去,半晌才反應過來:“我爸?他小女兒發燒了,他就回去了。”
“和他聊了什麽?”
“就電話裏和你說的那些。然後把之前家裏的鑰匙拿回來了,其他就沒有了,”辛宛系好了安全帶,“怎麽了嗎?”
“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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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沒有講,辛宛刻意隐瞞關于矯治所的那些,于是搖了搖頭。
宋珩側頭看他:“沒有說帶你走?”
“哪能?他還能記得我,為了我來這兒,我就已經很感動了,”辛宛把鑰匙放到了兜裏,“再說我也不可能跟他,他有自己的家庭,我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宋珩的神情幾不可見地放松了些:“嗯。”
好多個日子沒有見,辛宛總是忍不住看他,一開始還是偶爾瞥一眼,到後半段路便肆無忌憚了,看他的耳朵、嘴唇、睫毛、喉結凸起的弧度,看不夠,又忍不住同他高中青澀的模樣作比較,心髒酸酸脹脹的,辛宛小聲說:“我真的可想你了。”
“嗯,”宋珩應着,“我知道。”
“家裏太大了,少個人的話,晚上球球叫的時候,都跟靈異片一樣。”
宋珩笑起來:“怕鬼?”
怕不怕,你該是最清楚的了,辛宛想,高中拍攝的那張碟片裏,他們一起去廢樓探險,結果倒是他給吓得哭了。後來在六中那半個月,他沒有聽說過廢樓的故事,或許是早已經推幹淨了。辛宛說得挺像回事:“好歹也是學過唯物主義的,誰怕鬼。”
漱月裏不過十來分鐘就到了,球球聽見了開門聲,戴着伊麗莎白圈小跑着過來,繞着宋珩聞了好幾圈,直到他蹲下,這才鄭重地伸出前爪,和他握了握手,像在進行會晤,宋珩摸了摸它的毛:“絕育完沒鬧嗎?”
“一開始是有點煩躁,但這兩天好多了,挺乖的,”辛宛說,“它也想你呢。”
宋珩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辛宛蹲在地上,抱着球球,巴巴地問:“那洗完澡呢?”
“得去睡一覺,”宋珩伸手揉了揉他頭發,“太累了。”
眼睛裏有紅血絲,或許是早起,風塵仆仆趕了一路的原因。其實不必那麽早的航班,為了誰,答案顯而易見。宋珩話語很少,常是冷靜、克制與理性的,卻似乎總在他這裏破例,眼神裏都是溫柔的,辛宛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他聽着浴室的水聲,撸着球球的毛,小聲貼着狗耳朵,說:“你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爸爸。”
水聲十來分鐘停了,宋珩出來時肩膀搭了條毛巾:“今晚出去吃,還是在家?”
“在家吧,”辛宛催他,“你快去睡覺吧,”
球球叫了一嗓子,伊麗莎白圈拱到了他臉上,宋珩說了句“好”。等門一關,辛宛又開始無所事事,只好去看電視,遙控器按來按去,頻道頻繁地切換,從CCTV-9的紀錄片到電視劇連播,也找不到中意的,最後停在了電視購物節目,辛宛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主持人聒噪的介紹充當了白噪音,挺舒服的,他今天沒有睡午覺,一時眼皮也困得打架,連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記得。
睡眠很淺,短暫的一小時翻來覆去地做夢,一會兒夢見牆上的爬山虎,一會兒又夢見漫天大雨,撐着傘的學生,騎自行車的人披着雨衣。然而那場雨只下了一半,隐約中袖子朝下拽了拽,辛宛迷糊地醒了,伸手摸了把狗毛:“別咬我衣服……”
眨了眨眼,眼前卻還是黑色的,辛宛撐着沙發坐起來,看見了窗外百貨大樓亮起的LED燈牌,正在投映的是男士手表廣告,光線忽明忽暗的,他摸着了茶幾上的遙控器,按了幾下仍是沒有反應。
停電了。
辛宛趿着拖鞋,摸黑朝宋珩卧室的方向走,不小心撞着了牆,鼻子酸得要命,眼淚一下出來了。
門忽然開了,樓道的應急燈光亮着,辛宛眼前水光模糊的,也看不清:“宋珩?”
“我去了趟公司,”宋珩又關上了門,那點光沒了,他在門口低身換鞋:“停電了,看不清的話先開個手電筒。”
“手機在沙發上,”辛宛鼻子還疼着,只是貼牆邊站着,“我在這兒不動了吧。都看不着,剛才還撞着牆了,你開手機來找下我。”
聽着了腳步聲,刺眼的一束光亮照着了地板,這是視野裏唯一清晰的地方,辛宛看見了宋珩的影子,又擡頭看他,悶聲問,“怎麽停電了啊,醒了吓我一跳。”
“應該等會兒就來電了,我問了門衛,”宋珩問:“撞哪兒了?”
“這兒,”辛宛指了指鼻子,“疼死了,都給我撞懵了。”
宋珩借着光能看到他撞紅了的鼻尖,額頭也有薄薄一層紅,眼眶裏攢着眼淚,一仰頭就朝下流,透明的,順着眼尾進入到鬓角,有種美感,辛宛還在問:“你給我看看鼻子撞腫了沒啊,我怎麽感覺熱熱的。”
“沒腫,”宋珩伸手碰了碰他眼角,又輕捏着他鼻子,“這麽嬌氣啊。”
“哪兒嬌氣了,撞臉肯定要在乎一下的,萬一破相了呢,”捏了鼻子之後說話語調扁扁的,辛宛聽了這聲音忍不住笑,“哎,你別捏着我鼻子了,說話的腔跟鴨子似的,沒法兒喘氣了。”
光線短暫地遮蔽住,宋珩松開了手,低頭親了下他的嘴唇。
辛宛愣了下,心跳陡然快了,沒出息地開始臉頰發熱:“……幹什麽?”
“親小鴨子,”宋珩的手指穿進他頭發裏,指腹的撫摸帶着酥麻的觸感,順着那一點擴散,聲音像貼着耳朵,他低聲說,“給親嗎?”
周圍還是漆黑的,他們中間攏着一團手電筒的光,忽明忽暗地亮。
辛宛看不清,睫毛在顫,但知道自己在渴求什麽,手抓緊了宋珩的衣服,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乖順地接納這個吻,能聽到很細微的水聲與喘氣聲。壓抑了那麽幾天的想念在接觸的一瞬間就那麽潰散開來,他想哭,親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對方揉進骨頭裏。
宋珩松開時,辛宛胸膛劇烈起伏,聲音軟得要命:“再親會兒吧。”
第二次要溫和,辛宛完全沉溺在裏面,甚至主動伸出舌尖,宋珩的手放在他的後腰處,毛衣下是溫熱的,他反複摩挲着背脊凹陷的弧度,又抵在腰窩處輕揉,皮膚發熱發燙,讓人忍不住戰栗。迷怔間,忽然聽見了清脆落地的聲響,辛宛從親密中清醒過來,遲鈍地反應過來,稍微別開了頭,小聲說:“我好像東西掉了。”
“什麽東西?”宋珩聲音有點啞。
“鑰匙吧……”辛宛蹲下身體,在微淡的光底下亂摸地面,“掉哪兒去了。”
手電筒的光又投射下來,鑰匙銀白的折射光很明顯,宋珩撿了起來,剛要遞過去,忽然看見了上面貼的紅白标簽頁——藍色圓珠筆的字跡,寫着“安居苑 4#302”。一時動作頓住了,辛宛忙說:“哎,就是這個。”
宋珩避開了他的手,仍是垂眼看着那行字。
辛宛突然想起,宋珩是認得這個地址的。是十七八的時候,那個年紀總是渴望親密與新奇,宋珩偶爾會去他家裏,挑辛宛媽媽不在的時候,兩個男生擠在小卧室裏也不做什麽,只是看習題,抽空接個吻,還會撓對方癢癢,笑個不停,然後聊很久的口水話。在卧室的牆角,還有他們拿着黑色馬克筆在牆角畫的塗鴉,是兩個小人——那都是他們的秘密。
但除了沈游,沒有人知道他記憶恢複到什麽程度,但辛宛總覺得他是隐約猜到了什麽的,猜到了幾分?宋珩的目光看過來時,他下意識繃緊了背脊,手電筒的光線晃了晃,宋珩問:“鑰匙是你爸給你的?”
“嗯……他得有地方住,裏面還有我的東西,我就問他要了鑰匙,打算找個時間把東西先拿回來,”辛宛手心裏出了汗,“他就給了我備用鑰匙。”
宋珩看着他的眼睛:“那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辛宛一時沒有準備好說辭,半晌低聲說:“我跟我媽之前住的地方。”
頭頂的燈毫無預兆地亮起,辛宛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适應了燈光才睜開。白熾的光線填充進每個角落裏,在黑暗中适存的暧昧與親密也紮破開,像是溫度也冷卻下來,宋珩自言自語般:“這麽快。”
他随意坐在了地毯上,手腕搭在膝蓋上:“緊張什麽?”
“我……”辛宛張了張嘴,深呼吸了下,“我怕你不讓我在這兒住了。”
宋珩笑了聲,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輕聲說:“辛宛,我說‘我還要你’,這句話不是玩笑話。有什麽好擔心的。”
從電話那端聽見,與面對面說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氛圍。宋珩在他印象中一向是克制、冷靜與理性的,這似乎是第一次說情緒那麽外露的話,辛宛想,明明是他在追求,但卻是有條透明的鏈在引着他向前,他所有的勇敢都是宋珩給的,這和十六歲的時候追求宋珩是不一樣的,反過來了。
像是循環往複的一個過程。
燈光明明下,辛宛又聽見他說:“找個時間我和你一起去收拾那裏的東西,你一個人應該拿不過來。“
在收回手之前,辛宛抓住了他的手,擡眼看他,嘴唇動了動:“宋珩。”又主動抱了抱他,小聲說“謝謝你”,宋珩偏頭能看見他通紅的耳朵。
“知道了,”宋珩說,“今晚吃焖面吧,嗯?”
那把鑰匙到底還是給了他,上面的标簽頁是新的,沒有起邊。
在回去收拾東西之前,辛宛找了張便利箋,把要帶的東西列了個清單——專業書,身份證,學生證,如果能找到他高中時的存錢罐再好不過。然而準備好的清單沒有用上,去安居苑的那天沒有找到,該是丢掉了。
陰天。
道路兩側是密匝的樹影,濃濃地蓋下來,這條路是熟悉的,但又是不同的。辛宛朝玻璃上哈了口氣,伸手描了個笑臉。到安居苑很快,那裏看管并不嚴格,不需要出入卡,車子停在了四號樓底下。
恍若隔年。
是有不同的,牆壁上的爬山虎撕掉了,只剩經年蒸發幹的黃色水痕,水管還在朝下流帶泡沫的洗衣水。辛宛站在樓底下時,看見了三樓關得緊緊的窗戶。
“走吧,”宋珩低聲說,“弄完早點回去。”
辛宛應了聲,跟在他身後走進樓道,老式的六層居民樓,沒有電梯,裏面堆積滿了雜物,頂頭還有朝下掉的彩色電線,溫度也低,他一直盯着樓梯臺階,連到了三樓都不知道,還在朝前走,宋珩按住了他肩膀:“打算去哪兒?”
“啊,”辛宛擡眼看門牌號,是302,“我都走神了。”
宋珩看着他:“你如果不想進去,我們可以現在回去。”
抵觸感表現得這麽明顯嗎?辛宛抿了抿嘴唇,搖搖頭:“早晚還是得回來看一眼的,拿了東西就走,也沒多長時間。”
鑰匙插入鎖孔裏,擰兩圈,打開門時能聞到很清晰的灰塵味,辛宛剛要走進去,看着滿屋子的紙箱子愣住了。
“主要拿什麽?”宋珩攬了下他的肩膀,朝着卧室的方向走。
“拿證件和書,我怕耽誤開學,”辛宛忍不住捏住他的手指,“其他就看着拿就行。”
辛宛的卧室并不算大,一張床,一張書桌,木制的書架,牆面上還貼着夏目友人帳的海報,娘口三三趴在夏目貴志的肩膀上,背後是大片的櫻花林。筆筒擱置在桌子上,還有幾支筆能出水。然而書都收起來了,都塞在了紙箱子裏,也省得多翻。
收拾的過程一下子縮短了一半,辛宛翻了抽屜:“我都不記得證件放哪兒了。”
“實在找不着,重新再辦一份也可以。”
“也行,”辛宛半蹲下身,“我再翻翻。”
辛宛翻找床頭櫃,沒找着證件,倒是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手機——還是翻蓋的諾基亞,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他遞給宋珩,樂了:“哎,你看!”
宋珩接了過來:“要留着嗎?”
“這個肯定得留,我第一個電子産品呢,”辛宛把黑色充電線揣進了自己兜裏,“得好好保護着。”
樓外有座家電城在舉辦開業儀式,混響的音樂聲很嘈雜。宋珩半蹲下身,翻了翻紙箱裏的書——很整齊,甚至用塑料收納袋分類裝了起來,辛宛鐘意的漫畫書與雜志,大學期間的專業書,高中時的課本,甚至連高考志願填報指南都在。
他伸手撥了撥,忽然在角落裏看見了薄薄的收納袋,裏面裝着紅色的證件。
“我不想找了,估計丢了,”辛宛走了過來,長呼了口氣,“累死了,咱走吧。”
宋珩拿起了收納袋:“是這些?”
外面是在這時候開始下雨,噼裏啪啦的,毫無預兆的大雨,辛宛回過頭看了眼窗外的雨,這才拉開了收納袋,灰塵沾在了指腹上,裏面的證件很齊全,身份證、學生證、英語四級證書、高考的準考證。還有一個紅色的本,辛宛抽了出來,上面是燙銀的字,寫着“中國工商銀行”,下面是“活期一本通”。
這是誰的存折,沒有第二個答案了。
辛宛慢慢翻開了前幾頁,上面零零散散地記錄着錢的數目,全都是入,幾乎沒有出,總計有小十萬,是筆不小的數額,剛翻到第三頁,忽然聽見了紙張窸窣的聲音,一張寫滿字的紙從裏面掉出來。
一封信。
辛宛拿起這張紅色方格稿紙時,遲鈍地意識到這件事情,捏着紙張的指尖發白,房間裏沒有開燈,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看字。
“兒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從醫院裏出來了吧。上次媽媽去看你,你不知道,還正在床上睡覺,我沒有打擾你,醫生和我說你很聽話,病情正在好轉,裏面的醫生我都花錢打點過,會對你好的,吃飯的時候也會多給你加肉。
我很高興,你從小到大都是聽話的,而且很聰明,你是媽媽的驕傲。媽媽一直盼望着你早點好。
媽媽得了病,昨天一稱又輕了幾斤,身體可能撐不了太久,先前在外面打工,花了太多精神頭了。我沒讀過書,也沒有多少頭腦,但是肯吃苦,累死累活的這麽多年,也攢了十來萬塊錢,想着等你從醫院出來,給你買páng xiè和炒雞吃,門口的甜品店聽說也不錯,你如果要吃,媽媽也得給你買。這十萬多塊,我不舍得用,當媽的總得給孩子留點什麽。
小宛,媽媽這輩子只有你一個牽挂,我想讓你快樂,想讓你出人頭地,不想讓你遭人非議。圓諒媽媽做的一切,這些錢可以當媽媽給你的彩禮錢,你可以拿去追你喜歡的女孩子。媽媽想看你結婚生子,想看你擁有圓滿幸福的一生。
你在裏面辛苦了,小宛,去追求你新的開始,新的人生吧!
媽媽愛你。”
大雨總是短暫的,外面雨聲轉小,辛宛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太重了,他盯着最後那四個字,好像要把比劃都刻進骨頭裏。他低着頭開始撕那封信,神情幾乎是冷靜的,動作很慢,機械着重複折疊撕開的動作,“刺啦”的聲音混合進雨裏,直到宋珩扣住他的手,他才停下動作。紙張太碎,都快撕不動了。
宋珩看着他:“辛宛。”
辛宛擡眼看他,把手裏的碎紙屑都扔進了旁邊的垃圾堆裏,拍了拍手,還能朝他笑:“我沒事。”他又看了眼玻璃窗,這場雨和兩年前的那場重合起來,所有分量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裏,讓人産生無法喘息的錯覺,他說:“存折拿着吧。我怕等會兒雨又下大了,咱們走吧。”
走出這棟年歲已久的樓時,雨水還在從水管裏流出,帶着泡沫,是哪家的洗衣機排出的廢水。裝滿書本和黑色充電線的紙箱子放在後備箱了,他們的身上都淋了點雨,不大,辛宛揉搓着袖子上的水痕發呆,又盯着外面變暗的天空。
他給辛向東發了短信:家裏要拿的東西已經拿走了,其他你自己處置就好,扔掉也沒有關系。沒有立刻得到回複,他又按滅了手機。
車到了漱月裏樓下,車門卻沒有打開,辛宛側頭看向他,聽見宋珩說:“有時候我會想,讓你想起那些是對的還是錯的。”
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水汽碎開,辛宛睫毛顫了顫。
“如果你不記得她做過的事情,不恨她,不用帶着那麽多情緒走下去,”宋珩的聲音攏在車裏,每個字都清晰,“會不會活得更純粹些,在遇到傷心和痛苦的事情的時候,想哭就哭,而不是忍着。”
他伸手輕捏了下辛宛的臉頰,聲音很輕:“小孩,別壓那麽多事情在心裏。”
辛宛眼眶發紅,拿過了他的手,掌心貼着他的臉頰,身體輕微地發抖,聲音有些啞:“我就是覺得好累,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恨她,宋珩,我分不清。”
“累的話等會兒睡個覺,”宋珩摩挲着他的眼尾,低聲說:“什麽也不要想了。”
辛宛閉了閉眼,那場雨連連綿綿地下,惹得人眼睛都是濕潤的,水痕在灰白的光影下不明顯,指腹能感受到潮氣,他點了點頭。
壓抑過的疲憊感終于肯松懈下來,回漱月裏後,辛宛簡單沖了個澡,換上了幹燥睡衣,幾乎沾着床困意便蓋過他,半張臉埋在被子裏,身體微微蜷縮着。
醒來是因為一聲悶雷響,周圍昏黑,他腦子裏混沌,迷糊地翻身下床。
宋珩正在給炸醬面上疊黃瓜絲,辛宛趿着拖鞋走過去,打了個哈欠:“哥。”
“醒了?”宋珩仍是低着頭弄,“可以吃晚飯了。”
表上顯示是五點四十二,辛宛總覺得時間走得慢了,不然怎麽才過去了半個多小時,他明明感覺睡了一整天。那種疲憊感輕了很多,他聞着了醬的香味,剛想伸手拈根黃瓜,手就給拍了一下,宋珩說:“洗手。”
“哦,”辛宛忍不住笑了起來,忙不疊洗了手,回去時看見了客廳充電插排上的黑色線,諾基亞在電視旁,他問,“我那個諾基亞你給充電了?”
“充了,”宋珩把碗筷推了過去,“熱的,別燙着。”
“還能用嗎?這麽久都沒使,應該充不上電了吧?”
的确,充了許久的電,屏幕上仍是沒有出現開機動畫,手機僵硬地躺在那兒,與周圍格格不入。辛宛對此也不介意:“要是實在不能用,拿去賣個廢品也挺好的,說不定能賣兩塊錢。”
話是這麽說,但如果要扔,他大概是舍不得的。辛宛吃面條時習慣用筷子卷,這樣不必擔心湯水或醬汁濺到,可以一口吞也是很大的滿足感,宋珩似乎做什麽都很好吃,都對他的口味,等吃了半碗,他才舍得開口說話。
“等過幾天,我去銀行裏把存折裏的錢取了吧。”
宋珩擡眼看他。
“這錢既然是她留給我的,那我也沒有理由不要,就當是她給我交的學費和生活費了,”辛宛還在費勁地卷面條,沖他笑了笑,“其實你說得對,不帶那麽多情緒朝前走,會活得更輕松一點,我不想糾結要不要恨她了,她已經不在了,我不能和她和解,但總該和自己和解啊。”
這個笑容很幹淨,讓他聯想到十六七的辛宛,天真、莽撞、一往無前。距離現在四年,花沒辦法存活,水會蒸發,他也在變化,但身上總會有人為之着迷的特質,那是他的理想主義。
“睡了個覺就想明白了?”宋珩說,也笑了下。
辛宛又低頭吃面:“哲學的本源是睡覺,魯迅說的。”
雨還是沒有停,諾基亞充電時黑色充電器發着瑩綠色的光,燈光昏暗時是難以忽略的,宋珩給他了瓶菠蘿啤,但只讓喝一半。辛宛抱着錫罐喝了口,就着酸甜的口味看電影,電影是《霸王別姬》。
聽着咿呀的唱腔,聽着叫“小樓”,叫“菊仙”。這部電影他先前看過,但切小指仍是不敢看,他總是在這時候膽小。宋珩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頭發:“又長了。”
“好像是,”辛宛低了低頭,比量了下頭發的長度,長呼了口氣,“等我回頭找個小皮筋紮個揪揪算了。”
“不剪了?”
“先不剪了。”
電影播到蝶衣自刎,結束,屏幕暗下時,宋珩才察覺他睡着了,手裏還拿着那罐菠蘿啤,頭一點一點的。他輕抽出了錫罐,又取出了DVD機裏的碟片,宋珩剛放回了塑料磨砂盒裏,忽然聽見了音樂聲,是那個諾基亞在播放開機畫面。
他愣了下,又拿起那部手機——在運行中,開機後還在播放音樂,很吵,倒是沒有吵醒辛宛。播放音樂大概是手機故障,手機沒有設密碼,宋珩皺着眉擺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音樂軟件,這才算是關掉了。
手機壁紙是夏目友人帳,他沒有看過這部動漫,裏面下載的軟件并不多,除了那個音樂軟件,也只有QQ和貪吃蛇。宋珩摸索着找關機鍵,按來按去,點開了短信頁面,他剛想退出,卻在看到頂端那個號碼時頓住。
那是他出國前用的手機號碼。
外面又響起了微弱的雷聲,宋珩盯着那串號碼,點開了短信列表,很多條短信,無一例外的是每條下面都是紅色的“發送失敗”。
宋珩點開了那些短信。
2010/08/03 17:54
-你還在外面嗎?
2010/08/03 17:55
-我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了,但我媽在外面看着我,我不能出去。對不起,對不起,害你淋雨了,你快點回去吧,你不要感冒了。
-我都忘記手機沒話費了。
2010/08/03 19:33
-宋珩,我好難受。
-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我沒辦法違背她的意願,她還是關着我,她還在哭。
-如果我再勇敢一點,我會從樓上跳下來找你的,對不起……我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你哭了嗎?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哭,袖子都濕了,我想讓你走,又不想讓你走。你現在應該離開了吧,我都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你不要感冒。
2010/08/04 01:36
-我好想你,我好想找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2010/09/05 08:07
-我在上學了,第一節 課是很讨厭的教授,他講課像在念經。
-這個號碼你是不用了嗎?算了,就算你還用又有什麽用呢?我提的分手,我不該去打擾你了。你在國外還好嗎?我還沒出過國呢,聽說國外都很開放,你要找個人陪你,不要對人那麽疏離了。
2010/09/05 23:09
-你能不能……不要去愛別人。
2010/12/15 10:17
-今天下雪了,你們那邊下雪了嗎?你冬天老是穿很薄。我送你的那條圍巾你會戴嗎,肯定扔了吧。
-我堆了個雪人,想着堆跟你一樣高的雪人,但是失敗了,你太高了!
-你過得好嗎?
2011/01/01 00:01
-新年快樂!我一定是第一個給你說新年快樂的。
-宋珩,我好想你,怎麽辦?我還是好想你,我沒有辦法。
-你再來找我一次吧,叫我一聲名字,無論在多高的地方,我都一定跳下來見你,我不做膽小鬼了。
-求你了。
2010年,是他們分手的那一年。
短信太多了,一時間翻不過來,大多數是在陳述日常,像是日記本,出現次數最多的字是“我愛你”,冷冰冰的黑體字,卻好像能聽見聲音,很輕,很溫柔,帶着眼淚的濕潤。
屏幕的冷光投在瞳仁之中,宋珩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情,是在出國期間,在一個沒有雪的冬天,他接到了一通電話,沒有聲音,只有呼吸聲,他很快挂斷了,通話時間只有四秒鐘。
宋珩垂着眼,眼睫遮住了視線,看不清思緒,手指不自覺地用力。他忽然聽見身後細微的聲音,是辛宛側了側身體,臉枕在了沙發上,呼吸均勻,睡得很沉,以至于連腳步聲也沒有察覺。
宋珩半蹲在他身前,指腹輕揩着他的臉頰,低低叫了聲“辛宛”。
或許是癢,又或許是聽見了那聲名字,辛宛迷怔地半睜開眼,無意識地蹭了下他的手心,說:“幹嘛……”
的确是困了,眼睛閉上,半晌又睡着了,宋珩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是真實存在的,也是柔軟的,像幾年前那般可愛。他喉結動了動,抵着辛宛的額頭,眼眶發紅,聲音有些啞,混雜在雨聲裏,幾乎要聽不見。
他說:“我也想你。”
作者有話說:①魯迅沒說過 ②五章之內估計就完結
都這麽長了!想要很多評論也不過分吧T T
有蟲的回頭捉,謝謝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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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