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完結

三月二十四,西灣。

403寝室門推開時,辛宛正在裝置物架,潘東喊了聲:“午飯來了!”

其他幾個室友一擁而上,叫爸爸的聲音此起彼伏,辛宛搶不過李與聞和孟昌,幹脆等着潘東送過來了,是一份兩素一葷的盒飯,他看了眼已成雛形的乳白色置物架:“弄這麽快啊,我出去買飯你不剛開始裝。”

“這又沒什麽難的,”辛宛說了謝謝,又把桌子上的雜物推到了一邊。

李與聞嘴裏還塞着米飯:“我倆還想要幫忙來着!”

孟昌跟捧哏一樣接上:“結果他差點給踢翻了!”

潘東給樂了,給置物架裝好了側籃,往桌子下一推,這就算大功告成了。他踢了腳地上的襪子,又拍了拍辛宛的肩膀:“別忘了下午的社團,午覺完了叫我一聲,咱倆一塊去。”

正在吃飯,騰不出說話的空隙,辛宛忙比了個OK。

——這是他現在的生活。

重新過了一年才回到學校,辛宛做好了無法融入集體,或者說獨行獨往的打算,畢竟插入新一屆的班級,快速熟絡是不現實的。所以在打開寝室門,看到潘東時腦袋一片空白,第一個念頭是他在校園裏不用一個人了,之後是一個用力滿懷的擁抱,潘東興奮地拍了下他的背:“哎!原來要來的那個是你!”

“原來你在這兒上啊,你都沒和我說!”

“你也沒問我啊!”

403是每個專業剩下的人組成的宿舍,潘東是廣告學,李與聞和孟昌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工科專業,半年多一直空着一張床位,三個人都對他過分熱情了,收拾床鋪的時候甚至不讓他插手,後來潘東說:“他們是想拉你開黑呢,宿舍就我們仨人,開黑都湊不齊!”

無論怎麽樣,辛宛都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在這間宿舍裏,他第一次有了真實感,确定自己已經重新開始了,他可以參加社團,可以去交朋友,為了考試而焦頭爛額,為了論文的截止日期而熬夜,在空閑的日子和潘東一起去咖啡店兼職。

那些曾經對他而言無比盼望,甚至是奢侈的事情,都在一一發生。

他參加了一個關于音樂的社團,每天下午訓練,他練的是相對簡單的尤克裏裏,練了有半個多月,也算是勉強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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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社團訓練結束,辛宛來不及多說幾句,匆匆離開。天氣已經升溫,是很适宜的風,穿着單薄的衛衣也不會冷,他跑得背後出了汗,嘴裏絮絮念着。校門口左邊第一盞路燈下,第一盞路燈下。

跑到校門口時,宋珩正站在那兒等他,手揣在兜裏,穿的是一件牛仔夾克外套,金屬銀色的紐扣在光底下偶爾折射,同周圍的大學生無異,他看着辛宛跑過來,伸手按了他的頭:“跑什麽,又不晚。”

辛宛擡頭沖他笑,呼吸不穩:“再不跑過來,怕你等急了。”

“只等了五分鐘,”宋珩擡了擡下巴,示意看路對面,“開了家coco,要嗎?”

于是回漱月裏的路上,辛宛一直在喝百香果雙響炮,中杯半冰,加了珍珠和椰果。回去的路程他精準計算過,走路是一個小時十三分鐘,路邊的柳樹發了芽,他們很少會開車回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很多次辛宛都錯覺他們并沒有分開那兩年,他們仍對彼此熟悉,是只要靠近就會得到的感覺。

拿了半路的冰水,手都凍冷了,辛宛把空杯一扔,甩了甩手。

宋珩看見他的動作:“非喝加冰的。”

“熱的就沒那味了,”辛宛辯駁說,“小夥子哪有喝熱的。”

這個路段人少,只能聽見車流經過的聲音,像水動,宋珩看了眼自己的側兜:“放進來吧。”辛宛小心地看了四周,這才揣了進去,兜不大,兩個男人的手仍是擠了些,溫熱的。

“哎,”辛宛忍不住笑,“我手都展不開了。”

手指從指縫裏穿過,宋珩扣住了他的手:“這樣就可以了。”

還是有很強烈的心動的感覺,會有些不适應,明明他們連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辛宛側目看他:“我之前高中的時候拉你手,你還把我甩開了。”

宋珩記不清:“有嗎?”

“有啊,剛談的時候,想跟你牽牽手,看看早戀到底什麽滋味,你‘啪叽’給我甩開的時候我都懵了,之後還偷偷抹了會兒眼淚,又開始想我哪裏做得不好了。”

“當時……”宋珩摸了摸鼻子,“只是不習慣兩個男的拉手,總覺得奇怪。”

“現在呢?”

“你手心出汗了,”前面的路有騎自行車路過的高中生,宋珩停下了腳步,側目看向他,“是緊張嗎?”

辛宛的臉一下紅得要命,把手抽了出來,欲蓋彌彰地說:“誰緊張啊?”

“是,”宋珩于是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笑起來,“是我緊張。”

走回漱月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七點鐘,中途在火鍋店裏解決了晚飯,辛宛覺得自己在吃飯上總是把控不好度,喝了兩大杯氣泡水,肚子總脹得難受。

平日裏要住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來一趟,回了漱月裏,最想他的該是球球,一聽見門響,親熱地撲了上來,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辛宛給提着抱起來,埋臉使勁蹭了蹭:“想死你了寶!”

在店裏熏了味,宋珩去換衣服的時候,辛宛抱着狗在客廳玩,手機收到了短信。是辛向東發來的:小宛,啥時候來家裏吃飯啊?你阿姨新學了裏脊肉。

除了收拾東西那趟,辛宛回過兩次安居苑,都是辛向東邀請的,在去與不去之間也猶豫了許久,最終拉開門的時候,那些顧慮似乎并不重要。辛向東的妻子很溫和,對他總是笑着,小女兒怕人,在門後趴躲了好久,才敢出來叫一聲“哥哥”,那次吃飯比想象中要愉快很多,像是真正的家的感覺。

飯後辛向東喝多了,睡着的時候還在打呼嚕,離開時,辛向東的妻子卻塞給了他一個紅包,低聲:“阿姨知道這是住的你的房子,白住沒這個理,你就當是給的房租。”

安居苑臨着西灣六中和一小,都是上好的學校,小女兒現在可以在那裏上學,離不開地理位置帶來的益處。那個紅包摸着不薄,該是她攢了很久的錢,辛宛沒有收,只說:“那個房子是我爸他的,本來就不屬于我。再說,阿姨如果覺得過意不去,我下次來的時候多加點肉菜就好了。”

辛向東妻子手顫了顫,說了“謝謝你”,眼眶有些發紅。

回複完了短信,時間定在了下個星期六,這個星期興許是沒有時間了,辛宛聽見開門聲,宋珩坐在了他身側的位置,在家裏總歸不用顧忌那麽多,他勾着了宋珩的手指,輕撓他的手心:“我想看電影了。”

“想看什麽?”宋珩反扣住他的手,“別碰,癢。”

在家裏總歸不是在外面,不需要顧忌那麽多,辛宛起了叛逆的心思,在這種親密的氛圍裏抱住了他脖頸,親了下他的嘴唇,眼睛明亮:“就碰!”

“你還沒換衣服,”宋珩彈了下他腦殼,“身上一股火鍋味。”

“哇,你嫌我臭嗎?”辛宛跨坐他腿上,聞見他睡衣上幹燥的肥皂味,更響亮地親了下他的臉頰,“我還非得這麽親,臭死你。”

宋珩的眼睛很好看,眼皮偏窄,瞳仁的顏色很深,不笑的時候總顯得疏離,但現在是笑着的,無端生出些溫柔來,辛宛頓了頓,抵着他的額頭,又很輕地親了親他的嘴唇,咬着下唇,牙齒磕碰在一起,空氣中輕微的水啧聲,辛宛閉上了眼睛,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

親完辛宛趴在他肩膀上不出聲了,宋珩揉了揉他後頸:“又害羞什麽?”

“沒害羞,”辛宛連後頸都透着粉,悶聲說,“趴你身上給你熏味呢。”

等那片紅褪了熱度,又去客廳的抽屜裏翻碟片,還是那幾盒,最後一張永遠是那張白色的信封,或許是他的眼神盯得太專注了,宋珩抽出了白色信封,說:“看了那麽多次了,還要看?”

辛宛驚訝地看向他,抿抿嘴唇:“你知道啊。”

“每次看完雖然會放回裏面,但位置不對,”宋珩說,“第一次看是什麽時候?”

誰也沒有避諱這件事情,辛宛想起自己第一次看時候的眼淚,忍不住想笑:“忘了,你接我回來不久吧,當時還哭了。”

宋珩擡眼看他:“哭什麽?”

“莫名其妙的,可能是看你居然有對象,”辛宛坐在地毯上,手撐在身後,“可能是覺得你不是我的,太難過了,就哭了。”

“出息。”宋珩揉了把他頭發。

“之前高中我記得我拍過很久的錄像的,本來還想等很久以後當做紀念,”辛宛長呼了口氣,覺得遺憾,“現在也找不到其他的了……”

“想要嗎?”宋珩忽然說,“說點開心的,我就給你。”

已經過去了兩三年,丢失的碟片不可能再找回,盡管知道宋珩是在說笑,辛宛仍是往前湊了湊,小聲說“我愛你”,這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密鑰,關于快樂,關于情人的耳語。宋珩側過身去翻抽屜,拿出的碟片的是《亂世佳人》,紅粉的封面搭配——今晚看的是這個吧,辛宛漫無邊際地想,又看見他打開了塑料盒,裏面是一張沒有刻字的碟片。

他愣了愣。

碟片放進了CD機裏,辛宛從黑暗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茫然的眼睛,沒有龍标開頭動畫,畫面亮起來,是六中那棟磚紅色的樓,他怔怔看着畫面運轉,眨了眨眼睛,鼻尖發酸,啞聲:“還真有啊,怎麽放在其他碟片裏,我還以為丢了。”

“沒丢,”宋珩看向他,輕聲說,“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這張碟片裏的時間更長,有兩個小時,是經過剪輯的,但仍是沒有字幕。還是那些瑣碎的日常,搖晃的鏡頭,或許由別人來看是相當無趣的,但對于辛宛而言是再珍貴不過的東西,他好幾次差點掉下眼淚,又被高中時候的自己笑到。

鏡頭裏的他太傻了,每次看見宋珩都是跑過去的,鏡頭晃得要命,語氣雀躍,叫“宋珩”,大喊“我太想你啦”。不避諱別人目光,眼中好像只有那一個人,幹淨得讓人心軟。

鏡頭裏十七八的辛宛開心明顯,不開心也明顯。有次他們吵架,是因為宋珩對他說話有幾句重了,辛宛生悶氣,那個鏡頭是宋珩拍的,他耳朵都是紅的,低着頭不說話,臉頰有些嬰兒肥,手感該是軟的。宋珩哄了好幾句,才聽見他“哼”了聲,擡眼看鏡頭,語氣很認真:“你下次不能再說那種話了,你再說的話,我真的會生氣很久。”

“不說了,”宋珩說,“你別生氣了。”

辛宛笑了笑,又忽然想,現在他會這樣說話嗎?

不會,可能會本能地躲起來。

周圍昏暗裏,辛宛勾住了他的手指,低聲說:“我記得當時你大一,我每次去你們學校找你的時候都會很開心,自習都寫不進去習題,還會把要和你說的話列個清單,但每次都用不上。”

“每次來還會買奶茶,”宋珩說,“冬天還要喝冰奶茶。”

辛宛笑起來,又很快安靜下來,垂眼摳着地毯的軟毛,故意裝作開玩笑的語氣:“你會不會更喜歡那個時候的我?”

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心結,是他在當初選擇不告訴宋珩失憶真相的根本緣由,或者說是自卑,居然是在同過往的自己做比較,很好笑,但的确如此。辛宛的試探并不高明,連眼睛都不敢看向他,宋珩按住了他的左手,放到了自己腿上,指腹摩挲着手腕內側的疤,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照你這麽說,”宋珩随意開口,“你應該也更喜歡那個時候的我。現在的我和以前并不一樣,不是嗎?”

辛宛愣了愣,又慌亂地擺擺手:“你怎麽會這麽想?你一直都很好啊。”

“如果我真的那麽好,那你提出分手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不對勁,你在矯治所裏想讓我救你的時候,我也該出現,從醫院把你接回來的時候,我也不應該逃避事實,讓你等了那麽久,”宋珩繼續說,“我并沒有那麽好,是不是?”

比起懷疑自己,宋珩若無其事地說自己的壞話,是讓辛宛更難受的事情,他使勁搖搖頭,攥緊了他的手,語無倫次:“不是,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也不是無所不能。但你還是把球球帶回來了,答應讓我追你,還帶我去茶卡鹽湖。”他捋不清,只顧着急了,近乎是央求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特別喜歡你,你很好的。”

喜歡是種奇怪而盲目的情緒,對于愛人,連帶着缺點都會變得可愛,辛宛能回想起宋珩千千萬萬種好,連他早晨翹起的頭發都會覺得好看,好像他整個人都是熠熠發光的存在,或許正因為在光底下,他無法忍受自己的一點陰暗,想要般配,想要一樣明亮,甚至不認為這是苛刻。

宋珩靜靜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揩了揩他的臉頰,嘆了口氣:“既然知道你和我都不是無所不能的,那為什麽不能相信我也會那麽喜歡你,包括你的所有。”

“我……”辛宛這才意識到那些問句的真實意圖,一時如鲠在喉,眼眶有些紅,他抓住了宋珩的手,“對不起。”

“再多相信我一點,相信我也會那麽愛你,”宋珩親了親他的臉頰,“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碟片播放到1:22:12,在那一刻,辛宛忽然想,沒有人能一直保持少年純真的模樣,但他在宋珩這裏,或許永遠不必長大。

三月尾,辛宛去辛向東家吃了一次晚飯,這次小女兒大膽了些,主動給他遞了糖果,因為藏了很久,硬糖有些融化,打開塑料包裝的時候黏黏的,吃進嘴裏是很濃的草莓味。辛向東的妻子沒有再給他遞紅包,只是給他夾了許多菜,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褶皺許多,很溫情的感覺。

大學裏的事情很多,辛宛并不是每個周末都能回一趟漱月裏,很多時候是宋珩來見他,門衛并沒有察覺異樣,甚至和他一起上過馬哲課,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也不是沒有坐過前排,但宋珩長相太顯眼,總會惹得女生讨論,最關鍵的是他沒有課本,坐前排容易讓老師發現。

老師是個老頭,講課很枯燥,念PPT也慢,跟催眠沒有兩樣。辛宛在記筆記的時候,忽然聽見稍沉的呼吸聲,側目才發現宋珩撐着頭睡着了,眼睫毛很長,他伸手碰了彭。

下了課,宋珩才醒,總結道:“你們這個課真挺無聊的。”

“沒事,最後一排呢,”辛宛忍不住笑,“你想睡就睡,我替你打掩護。”

宋珩也要上班,要忙碌處理各種文件,他需要讓自己在工作上出色,才能繼續讓家裏人接受,他只陪辛宛來上過兩三次課,但潘東還是眼尖看到了宋珩,憑借記憶回想起這人接過辛宛下班,只是沒有往其他方面想,只是問:“這你專業哪個人啊,太帥了,挂表白牆要微信的評論都能過百吧。”

“不是,”辛宛不自覺地自滿,“就我……我堂哥。”

“好家夥,基因不孬嘛,”潘東渾然不覺,還問,“你堂哥真的長得不錯,要是能來咱音樂節,準能引不少小姑娘來看,也不用擔心組織涼了。”他搗了搗辛宛,“讓他來呗。”

音樂節是他們社團舉辦的,算是校級的活動,有聯動其他學校,來觀看的人也不限于本校的人,舉辦地在西灣的海邊。辛宛的尤克裏裏拿不出手,也就沒有報名節目。潘東這麽一說,他的确動了心思,旁敲側擊地問了宋珩。

“你參加的音樂社團?”宋珩感興趣地問,“學的什麽?”

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學的尤克裏裏,那個簡單一些。”

“回頭彈給我聽吧,”宋珩說,“答應我的話我就去,不然不去。”

在一起久了,宋珩偶爾會露出稚氣的樣子,和十七八沒有什麽不同,辛宛總是很想笑,也沒有什麽不答應的道理,于是約定好了日期,音樂節在四月中旬,宋珩會開車帶他去海邊。

為了能給他彈出像樣的歌,辛宛練了很久,甚至指腹磨出了泡,的确太嬌氣了,這點宋珩并不知道,是他們宿舍裏共同處理的,潘東拿打火機燒了燒針,顫巍巍地攥緊他的手指頭:“你別亂動哈!”

李與聞捂着了眼:“你小心點,別戳着肉了!”

孟昌冷笑,手裏還拿着創可貼:“出息你們,不就戳個泡嗎?”

紮了泡,傷養了兩三天又開始練,傷口愈合很快。在音樂節開始的前三天,辛宛能夠彈下一首完整的歌了,潘東差點把手給拍斷,又懷疑地問他:“你又不表演,你練習歌曲是給誰聽的?”

孟昌看穿了一切:“還不是給女朋友?”

“辛宛有女朋友?”李與聞捂臉痛哭,“原來只有我們是單身。”

“哎,不是!”辛宛哭笑不得,“哪兒來的女朋友?”

性向辛宛并沒有打算立馬坦白,沒有人會刻意說明自己是異性戀,那麽同性戀也不需要那麽刻意地挑明。如果發現了,他不會否認,但在發現之前,辛宛還是樂意和他們處在薛定谔的單身陣營裏,這便于晚上開黑時當戰友。

四月十三,最高溫度19℃,天氣晴朗。

音樂節在這一天舉辦,場所提前兩天布置好了,不需要門票,完全是自娛自樂的性質。說好是下午三點來接他,辛宛卻忘記了還有其餘的舍友,以至于潘東招呼他一起坐公交車的時候,他一時沒了舉措,支支吾吾半天,連車子什麽時候停在路邊都沒有發覺,還是宋珩出聲叫的他:“辛宛。”

“哎!”辛宛猛地看過去,李與聞和孟昌沒有見過他,倒是潘東熱情地出聲招呼:“辛宛他堂哥!哎,你來接他啊?”

“對,”宋珩掃了眼他們,約莫着得出結論,“你們也是去音樂節?”

“怪不得辛宛不肯跟我們一塊坐公交車,原來是自個兒有座駕了,”孟昌很傷心,“孩子長大了,翅膀肥了,都不肯帶相親相愛的舍友一程了。”

辛宛求助般看向宋珩,李與聞大着膽子問:“他哥,你這車座能帶我們一程不?”

“有什麽不行的,”宋珩笑了笑,招招手,“走吧。”

按照辛宛的計算,在這天之前,他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和宋珩見面了,說長不長,但想念總是煎熬的,見面後的一切他都有計劃,至少要在車上接個吻,然而潘東他們打破了這一切,一路上相當熱鬧,李與聞和孟昌都不是社恐,一人一句“他堂哥”叫個不停,宋珩回答得也耐心,沒有人懷疑他們的關系。

辛宛也坦然接受了,等後座自己聊開了,等待紅綠燈的過程中,宋珩這才側目看向他:“懷裏抱的是什麽?”

“尤克裏裏,23寸的,”辛宛拉開了拉鏈,給他看了一眼,笑起來有酒窩,在這樣鮮明清亮的天氣裏很顯眼,“我學了一首歌。”

“什麽歌?”綠燈亮起,宋珩重新看向前方。

辛宛晃了晃腦袋:“好運來。”

路程二十分鐘,天色仍是亮的,風中很明顯的海水氣息,沙灘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鞋印,舞臺是擺着架子鼓,一把電吉他,一柄沒有插電的麥克風,音響安靜,臺下是塑料椅子,擺得不算齊整,他們選在了倒數第二排。

潘東和他們一起去買飲料,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辛宛,他哥,給你倆買了檸檬水!”加了冰的,拿到手裏塑料杯還在流汗,辛宛剛想拿錢,他如臨大敵:“誰要你錢了!拿着!就倆杯水,還跟哥客氣呢——我跟他們一塊去收拾下場地,缺人手再叫你。”

辛宛只好收回手,笑起來:“成!”

“那些是你舍友?”宋珩接過了檸檬水。

“嗯,他們挺可愛的,”今天光太豔了,從他的視角看,宋珩身體的每一寸線條都是光亮的,發尾也是,辛宛離近了些,笑着說,“你別擔心我。”

音響在五點鐘開始播放音樂,雜七雜八的什麽都放,搖滾放,藍調也放,還放鋼琴曲,辛宛抱着那杯檸檬水,等喝空,又去嚼裏面的冰塊,他忽然說:“你快到生日了,是不是?”

周圍聲音太大,宋珩聽不清:“什麽?”

“我說!”辛宛說,“你快過生日了吧!”

宋珩說:“對啊。”

“那你就二十四歲了,”辛宛勾了勾他的袖子,手指攏在耳朵邊,“你還記得嗎,你答應過我,我們要交換十八歲的生日願望的,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宋珩驚訝:“我沒有告訴你嗎?”

太狡猾了,把這件事情說得這麽輕而易舉,在宋珩十八歲那年,生日願望是對于辛宛而言最為期待的事情,他想要長大,想要交換,但十八歲那年誰都沒有記得,到後來分手,更是沒有機會再提起。

“要現在說嗎?”宋珩捏着塑料杯,發出咔噠的聲響,語氣帶着笑。

辛宛使勁地點點頭,離他這麽多年的問題即将得到回答,李與聞又跑了過來:“哎,快去領手環!限量的,等會兒天黑了還會發光!”

人群擠擁着,他們領完了手環,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也沒有了,只剩倒數第一排兩個塑料椅子,是綠色和橙色的。已經黃昏了,辛宛剛想繼續發問,碩大的LED屏幕亮了起來,主持人上臺,大張旗鼓地宣布音樂節正式開始,太吵了,什麽都聽不到。

他們只能靠眼神和手勢,像啞巴,像聾子,在人聲鼎沸裏,又把手指握在一起,是藏在帷幕之下的相愛,辛宛另一只手攬緊了尤克裏裏,到底是笑了起來。

“太吵啦!”音響轟鳴,辛宛在他耳邊大聲說,“他們聽不見我們說話吧!”

宋珩也聲音變大:“對!”

“那我想說!”辛宛晃了晃手腕上鮮黃色的熒光手環,“我愛你!”

宋珩低頭笑了起來。

歌很好聽,一群大學生在臺上,想怎麽唱就怎麽唱,還有人唱原創,歌名叫《獻給莉迪亞》,架子鼓敲得飛起,主唱唱得撕心裂肺,唱“莉迪亞,莉迪亞,你是夏天打碎的那瓶香水,你是沒燒完的煙”,又唱“我要帶你跳進路邊雨水灘,無人知曉的私奔”。

音響讓耳朵疼,是在這句歌詞,宋珩攥住了他的手腕,說:“跑嗎?”

沒有聽清,但辛宛直覺感受到了,他們背着所有聽歌的人群潛逃出來,辛宛開心地一直在笑,聽見背後的音樂在變小:“去哪兒啊?”

“帶你去海裏,”宋珩問,“去不去?”

去啊,為什麽不去!沒有人能拒絕黃昏下的海水。宋珩找到了海邊租摩托艇的,談攏價格只用了兩分鐘,辛宛把尤克裏裏背在背上,穿着橙色的救生衣,水濺到他的帆布鞋上,他抱緊了宋珩的腰身:“你會騎嗎?”

“在國外比過賽的,”宋珩說,“抱緊點就弄不丢你。”

摩托艇啓動,腳下的水花漸濃,變成白色,變成泡沫,刺啦地響,風尖銳地在耳邊響,辛宛從未感受過這種刺激,幾乎想放聲大叫,海水時高時低,摩托艇開得很穩,鞋子濕了,好像連帶着靈魂都會濕掉。

沒問去哪兒,摩托艇只開了一段,最終停在一片偏平坦的礁石群邊,灰褐色的石頭突兀雜亂,還有死亡的海藻與貝類躺在上面。辛宛小心地踩上去,有種虛幻感,他很興奮地拉住宋珩的手:“你太厲害了吧!”

宋珩低聲笑了笑:“坐會兒吧。”

這裏離音樂節舉辦的地方并沒有太遠,偶爾能聽見聲音,他們就坐在石頭上,摩托艇歪在一邊,眼前是黃昏在流淌,黏稠地泛濫開,橙金色的落日在下墜。

“要是能住在這兒就好了,”辛宛深吸了口氣,滿滿的水汽在鼻間,“好美。”

“喜歡啊?”宋珩随手刮了刮他鼻子,“下次再帶你來。”

辛宛打開包檢查尤克裏裏,沒有問題,甚至都沒有進水。手指撥了撥尼龍弦,聲音也沒有問題。宋珩問:“彈首《好運來》?”

辛宛樂起來:“真要聽啊?”

“聽吧,”宋珩腳踩在石頭上,曲着膝蓋,“挺喜慶的不是?”

那就彈吧,辛宛深吸了口氣,試了試音,白皙修長的手指撥了琴弦,很慢的曲調,目光看向落日餘晖,嗓音清澈幹淨,聲音化在海風裏,粵語的發音:“是你嗎?手執鮮花的那一個。”

宋珩頓了頓,目光看向他,他的少年坐在石頭上,風把白色衛衣吹起一角,手腕上的熒光手環還在發亮,他幾乎是溫柔地唱:“你我曾在夢裏,暗中相約在這夏。承諾站在夕陽後,斜陽別你漸離去。”

尤克裏裏的琴弦聲清亮,周圍安靜。宋珩靜靜地看他,嘴角帶着不明顯的笑意,手指敲打在膝蓋上,跟随着歌曲的節奏。

他想起十五歲的辛宛,在衆目之中,拿着麥克風唱這首歌,不記得是什麽衣服,只記得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是灼熱的,五年時間流過,仍是不标準的粵語發音,但目光柔軟,想讓人親他的嘴唇,看看嘴唇是不是也柔軟。

“你會否聽見嗎?你會否也像我

秒秒等待遙遠仲夏,I love you。”

辛宛低頭笑起來,彈錯了琴弦,又去更正,重唱“I love you”,耳朵都在紅,宋珩也跟着笑,伸手撥他吹亂了的頭發。一首歌不過兩分鐘,最後也不必彈琴,他輕敲着殼身,清唱着:“你應該知道,你應該感到,誰人愛你。”

夏日傾情。

辛宛記得那個時刻,他在海風腥鹹中看向宋珩:“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沒關系,至少要讓我追你,好嗎?”他忽的撲哧笑起來:“記得嗎?我當時給你告完白說的話,你當時可呆了,都不知道拒絕我拒絕得幹脆些。”

恍惚中回到那個夏日熱夜裏,有什麽變了嗎,樹會生長,草葉會泛黃,路燈會蒙塵土變舊,但在燈下等他放學的人還是在。

宋珩笑起來:“我還真的以為是《好運來》。”

“你太笨了,”辛宛老成嘆了口氣,“我才沒那麽菜。”他抱着尤克裏裏,又說:“我當時十八歲的時候,許了三個願望。想高考通過,想每天快樂,最後一個願望是關于你的。”

“是什麽?”

“已經實現啦,”辛宛眨眨眼,“實現了就不說了。——你還沒有和我說你的。”

“我的十八歲願望……”宋珩回想着,輕聲說,“想功成名就,想賺許多錢,這樣的話沒有人可以幹預我的選擇。”

這出乎辛宛意料,他笑起來:“這麽俗氣啊。”

“還可以買兩枚很貴的指環,”他看向辛宛的眼睛,“然後風光地娶你。”

辛宛愣了愣,心髒酸脹起來。宋珩繼續說:“其實指環已經買好了兩年,只是沒有動。”他撥了下尤克裏裏的琴弦,笑意,禮貌地問他:“請問,另一個願望可以實現嗎?”

海風吹得血液都開始發熱,辛宛只知道點頭了,眼眶發熱,輕聲說:“你知道我什麽時候喜歡的你嗎?”

“高一嗎?”

“不是啊,初三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了,當時你還不認識我,”辛宛看着海色,說,“選擇忘掉那之後的所有,可能就是想重新認識你,我猜的,是不是?”

“不知道啊……”

“我當時還寫了情書呢。”

“寫了什麽?”

“我不說,你回頭自己看。”

誰也沒有說話,在暗影亮銀的海水裏,在黃昏紅光裏,他們接了吻,宋珩叫了很多年沒有交過的稱呼,是“寶寶”,笑着說:“再彈一遍吧,教教我。”

在那一刻,他們不需要記得尚未歸還的摩托艇,不需要記得水裏跳動的魚、走調的尤克裏裏、浸水的鞋子、海風裏濃郁的水汽、不知名地方正在誕生的奇跡。只要唱歌就好了,心髒漲滿水波,一遍一遍的《夏日傾情》,唱給愛了六年的人。

相愛的人,有無邊際的海水與無盡的未來。

作者有話說:這本從夏天到這個春天,開文的時候我在過二十的生日,他們是我給自己的禮物,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愛他們,文是結束了,但他們有無盡的未來。全文21w,廢掉的稿子有6w,中間斷更的時候無數次想過放棄,但每次看見有人在等我,還是會想繼續下去。那段時間是我給自己的緩沖期,我學會了很多,學會不帶壓力地去寫,學會不那麽看重數據,這本我足夠用心和努力了,這是我給自己很好的交代。

可能倒v吧。番外也不知道要寫什麽,看過我文的可能都知道番外對于我來說多難搞。之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寫文,但我會記得大家所有的鼓勵,創造人物是寫文的一半意義,你們帶給我寫文的另一半意義,謝謝追更和評論過的所有人,真的謝謝,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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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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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