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情書
他們在拉薩的租車行,花了兩千塊錢,租了一輛破破爛爛的五菱宏光,還買了毛毯,幹糧,汽油,打算未來幾天就住在這輛五菱宏光上了。
明明是面包車,卻搞得好像是勞斯萊斯,任川一本正經地在髒兮兮布滿灰塵的車頭上畫了個小天使,底下寫上了任&江。
江桓臉上戴着碩大的太陽鏡,依靠着車門,看上去像是老美街頭上的朋克青年,對任川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美女,搭車麽?”
任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在找死上真是不遺餘力。”
武力威懾之下,江桓的态度驀然變了,畢恭畢敬地給任川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鞠躬彎腰,“少爺,請上車。”
任川心滿意足地坐在了副駕駛上,忽然覺得,等回家之後,把江桓雇來開車當司機也不錯。
《少爺與司機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江桓開車,任川在看地圖,“少爺,去哪?”
任川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兒,确定了第一個目的地,“先去納木錯吧。”
“好的。”江桓發動車子,“坐穩扶好請當心。”
納木錯,在藏語中的意思是“天湖”,距離拉薩市二百四十公裏,開車三個小時就到了,海拔四千八百米,是古象雄佛法雍仲苯教的第一神湖。
湖中五個島嶼矗立在萬頃碧波之中,傳說中它們是五方佛的化身,接受着南來北往信徒的朝拜。
江桓任川他們是在傍晚的時候到達納木錯觀景臺,天邊一片赤色的紅雲,绛紫色的天幕與碧藍的湖水相接,碧波之上倒映着念青唐古拉山的胸圍雄偉身影,白皚皚的雪山就仿佛是身披盔甲的武士,寸步不離地守護在神女的裙擺旁。
“哇——!”任川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了,他去過阿爾卑斯山,可遠不如眼前的雪山雄偉壯觀,高原上的雪山無時無刻不在經歷風沙的打磨,自有一種歷盡千辛的滄桑厚重感。
江桓背上背包,招呼着任川,“走,去湖邊看看。”
任川跟在他身邊,手裏轉着一個轉經筒,從八角巷買來的,無時無刻不在轉,吃飯喝水,都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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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納木錯,清澈至極的湖水上倒映着天光雲影,與燃燒的晚霞,大自然所有絢麗的色彩都融化在了這一捧碧波裏。
“太美了!”任川興奮地要跳起來,攬着江桓的肩膀,“來來來,咱們兩個照一張。”
他們的身後是雲霞,雪山,與燃燒的天幕,所有的光影變幻都在此時此刻随着咔嚓一聲被定格下來。
任川看着拍攝的照片,心念一動,将它設置成為自己手機背景桌面。
他幹這件事兒的時候仿佛是在做賊,小心翼翼,生怕被江桓看到。
江桓忽然喊了他一嗓子,“川兒!”
任川吓了一跳,慌忙收起手機,“幹……幹嘛!”
“湖面上風太大了。”江桓把那條披肩拿出來了,給他披上,“你得多穿點。”
這份小心仔細就仿佛是哥哥對弟弟,可任川自動理解成,這是情人對情人。
任川臉上紅了一瞬,把手機背在了身後,“哦……好。”
江桓湊過來了,“我看看剛剛的照片怎麽樣。”
“不……不好看!”任川哪能讓他看自己的手機,口舌磕絆着,“你都翻白眼了!鼻孔還沖着天上,發型也亂了,我……我給删了!”
“啊?”江桓心說自己剛剛那個pose還挺帥的,怎麽能是這個鬼德性,“那你再給我照一張。”
“不照。”任川才不呢,“你太醜了。”
江桓:“……”
操,他上大學的時候可是被評為劍橋十大校草!
江桓不幹了,指着自己這張五百萬的臉,“你仔細看看!我醜麽?哪裏醜?”
任川骨頭裏頭挑雞蛋,“眉峰太高了,兇的像門神,兩頰有點瘦,應該豐滿一點,天庭也不夠飽滿,鼻子太鋒銳,顯得人很刻薄,還有嘴唇,不是微笑唇,一點都不讨喜!”
江桓:"……"
頭一次有人這麽有理有據地說他醜。
江桓不服氣,将自己的照片給導入了P圖軟件,眉峰低一點,兩頰豐滿一點,天庭飽滿一點,鼻子柔和一點,嘴唇再修成微笑唇。
但是他對着P好的圖片陷入了沉默。
怎麽那麽像郭德綱……
江桓抑郁了,在任川心裏,自己竟然比不過郭德綱。
晚上氣溫驟降,他們回到了面包車上,将後備箱裏的煤氣竈拿下來,支上一口鍋,煮方便面。
黑暗裏,只有火焰燃燒的顏色是溫暖的,兩個人像兩朵蘑菇那樣緊挨着,鍋裏發出咕嘟咕嘟地冒泡聲,自有一種人間煙火味兒。
任川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剛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了大嗓門,“老兒子!幹嘛呢!”
“我在外頭旅游呢。”任川盯着鍋裏的方便面吸了吸鼻子,覺得人生真的很神奇,小時候他爸就不讓他吃方便面,現在他卻只有方便面可以吃,他刻意給任東升炫耀了一下,“我在吃方便面。”
“啊?”任東升驚呆了,“兒子,你是不是沒錢了?回家吧!鮑魚龍蝦你随便吃!”
“我……”任川哪能還讓任東升養着他,“我就饞了,吃兩口。”
任東升叮囑他,“那玩意少吃,都是油,前兩天我還在微信上看到一篇文章《別再吃方便面了,關于方便面你不知道的一百二十個危害!》。”
任川:“那都是騙人的。”
任東升嗤了一聲,“你爸我不是人?”
“你是神仙。”任川說好聽的,“天上飛的那種。”
“我今天讓你叔他們氣着了!”任東升大着嗓門,“一個個的都來跟我顯擺孫子!你什麽時候能給你爸整一個!不不不!整十個!”
一提到婚嫁生子的問題,任川就慌了,含混着,“喂喂喂?信號怎麽不好了?哎呀風太大了什麽都聽不見!我挂了!”
電話挂斷,江桓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任川解釋了一句,“是我爸,催我結婚。”
江桓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不可置信,只聽他用顫抖的嗓音,“你不是說……你爸三年前去世了麽?”
任川:“……”
操,草率了。
任川磕絆着,“午夜兇鈴……聽說過麽?”
江桓:“……”
“不不不……”任川真是急中生智,“我還有一個後爸。”
“哦……”江桓差點就被吓死了,呼出一口氣,點點頭,“你都二十五了,其實不小了。”
任川才不要結婚,“我還沒玩兒夠呢。”
他哥倆好地攔住了江桓的肩膀,“那你呢?你比我還大三歲呢,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不知道。”江桓搖了搖頭,,“我連那種朋友都沒有。”
“嗯?”任川詭異地看着他,“你不是有個渣男前男友麽?”
江桓:“……”
操,忘了。
江桓慌忙解釋着,“他……太渣了,所以不算是人。”
他轉移話題,問任川,“哎,你初戀什麽樣啊。”
冷不丁被問起這個話題,任川沉默了一瞬,火光掩映下,他看上去還有點青澀,“我……我上高中的時候撿到了一封情書,不知道是誰的,藏在樹洞裏,那應該是個非常好看的人。那封信特別長,說了好多好多話。她喜歡的我也喜歡,她說的,就仿佛是我的心裏話,我們的境遇實在是太像了。我第一次在夢裏夢到別人,心心念念都是信上的字句,信上留了電話,可惜打不通,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萍水相逢吧。”
任川交了那麽多女朋友男朋友,都找不到那相似的影子,他就仿佛在大海裏撈針,在沙漠裏找那唯一一粒沙子。
可是人海沉浮,上天哪裏會賜予他這樣的幸運。
江桓愣了一下,他在劍橋的時候,曾經在三一學院門口,那顆牛頓的蘋果樹樹洞裏藏了一封情書。
他在情書上留下了自己的學號,期望有人看到這封情書的時候會聯系他。
如果是個女孩,那他們就成為情侶。
可惜的是,後來情書不見了,但也沒有人聯系他。
他們在黑暗裏沉默着,江桓想到了一個荒誕的想法,任川會不會是那個拿走他情書的人?
可緊接着這個想法就在大腦裏消失,怎麽可能,任川一個外賣小哥,都沒出過國,怎麽能飄洋過海拿走他的情書呢?
夜晚他們就在面包車裏睡覺,江桓給任川蓋上了厚厚的毛毯,生怕他感冒着涼。
深夜裏,任川又偷偷把毛毯蓋在了江桓的身上,萬一發燒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淩晨五點鐘,江桓醒過來,忽然覺得身上很厚重,一模,是條毛毯。
他立刻去看任川,任川身上就蓋着一件沖鋒衣,還在熟睡,不知道為什麽,臉色通紅。
江桓察覺到有點不對,伸手一摸任川的額頭,滾燙滾燙。
高原上發燒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川兒!”江桓猛烈搖晃着任川,“川兒!”
任川已經陷入了昏迷當中,根本就叫不醒。
江桓徹底慌了,一腳油門下去,想要開車前往最近的診所,開到一半的時候手機斷電,導航結束。
沒有導航,江桓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裏開,他想要走回頭路,去拉薩,可他娘的,還沒等走出半小時,五菱宏光抛錨了!
江桓根本就不會修面包車,氣到了極致,猛地踹了一腳車門,車門一下子就癟下去。
現在是早上五點半,天都還沒亮,四野茫茫,寂靜一片,偶爾有動物從荒野上竄過去。
任川發着高燒,極有可能是肺水腫,生死未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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