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忘邀功

“不是的，我……我就這樣睡就好了，你不用理我的。”宣言小聲地道，被男人盯着實在不是件令人感到舒服的事，他抱着雙膝的手臂更用力了。

既然男孩兒自己都這麽說了，夏木榮就不再理會男孩兒了，前提是男孩兒坐着睡着後沒有砸在他身上的話。被砸醒的夏木榮悶哼一聲，這麽一下可真夠狠的，男孩兒的腦袋直接又準确地砸在了他肚子上啊，真會挑地方。

大約是這樣的姿勢很不舒服，男孩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手摸了摸手心下的被單，随即皺眉，無神的雙眼稍微查看了一下眼前的狀況，竟是自然而然地爬到了夏木榮的身上，舒舒服服地整個趴了上去，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男孩兒不重，但身上壓着個人怎麽都不會是件好受的事兒，夏木榮伸手将人推了下去。在床單上滾了一滾的男孩兒嘤咛了兩聲，呆了片刻後，手腳并用着又爬了上來。幾次三番過後，夏木榮認命地放棄了拒絕，任由光溜溜的男孩兒趴在身上睡了過去，自己也沉沉睡去。

宣言再次醒來時，天色早已大亮，陽光照射在身上，暖暖的，暖得宣言的後背都有些發燙了。刺眼的陽光讓他一時無法睜眼，只能微眯着雙眼稍稍轉動了下腦袋。在發現自己竟然是整個趴在兇狠男人的身上時，宣言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一個激靈慌忙滾到了一旁，再想裝什麽都不知道已經晚了，他剛剛的大幅動作已經吵醒了男人。

男孩兒認錯似的半跪在床上，雙手乖乖巧巧地放在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他的神色。夏木榮用力揉了揉被男孩兒壓得發麻的身體，好一會兒後才緩過勁來。他坐起身，驚得男孩兒立刻挺直了上半身，神情很是拘謹。

夏木榮微微皺了皺眉，卻吓得男孩兒的身體更加緊繃起來，他便放棄了跟男孩兒交流一番的念頭，徑自下了床。跟昨晚一樣，他這邊剛穿好鞋，男孩兒也已經踩在地上跟在了他身邊。夏木榮從床底下拿出雙拖鞋扔在了地上，男孩兒看了一眼，完全沒有穿上的意思。

“為什麽不穿？”夏木榮問。

宣言的肩膀瑟縮了下，想說他不喜歡穿或者說他不用穿，但在男人的盯視下，卻愣是不敢撒謊地直接道，“髒。”說完，宣言咬唇，糟了，說出來了。

“髒了又怎麽樣？”宣言神情不變地繼續問道。

宣言看了看男人的神色，好像沒有生氣？抿唇想了想，宣言小聲道，“髒了會長紅包的，癢。”

夏木榮看了看男孩兒身上的紅包，又看了看的确不怎麽幹淨的拖鞋，無話可說。能說什麽？像他這種從小在泥巴地裏、亂草叢中滾大的人，完全無法理解怎麽會有人因為碰到了有點髒的東西皮膚就起反應的，還是這麽大面積的。這男孩兒的皮膚比個女娃還嬌嫩，看着還是個無依無靠的，簡言之，等同于麻煩。

宣言委屈地低下了頭，他也不想這樣的，也知道這樣的自己挺麻煩的。但這是從媽媽身上遺傳下來的，又不是他想要的。為此他可沒少吃苦頭，上學時經常一不注意就惹了一身紅包回來，他自己難受，媽媽更是心疼，後來在這方面他就開始非常注意起來了。身上發癢可真是件要命的事。

這些天他沒地方住，又不可能一直不睡覺，只能住在旅館裏。一開始他身上有錢還好，住的是比較好的賓館，沒出什麽大問題。後來沒錢了，只能住小旅館，身上的紅包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昨晚倒在了髒亂的地面上，又淋了雨，他整個人就更不好了。

“昨晚擦了藥，現在感覺怎麽樣？”夏木榮抱起了男孩兒，地上更不幹淨，這男孩兒不願穿鞋又非得跟在他身邊，就只能這樣了。宣言攬着男人的脖子，光溜溜的雙腳互相蹭了蹭，好像這樣就能蹭掉腳底沾上的髒一樣，“呃，好像好了一點，沒之前那麽癢了。謝……謝謝你哦。”

這是宣言第一次向這人道謝，本想趁機鄭重表達一下感激之情的，但男人的側臉看上去意外的很是鋒利而冷淡，他咽了咽口水，終于還是将感謝的話都吞了回去，呃……有機會再道謝也是一樣的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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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稍稍将腦袋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小臉微微紅了紅，覺得自己的爸爸對他也不過如此而已吧。這個人兇是兇了一點，人還是很好的，讓他覺得安心。要是……要是他願意一直這麽對他就好了，宣言私心裏如此期盼着。即使他知道這種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他根本想都不應該想的，注定會失望的不是麽。

“你多大了？”夏木榮用毛巾擦了擦塑料椅子，将少年放在上面坐下，然後開始手洗男孩兒換下來的衣服。他自己是有衣服穿的，但男孩兒就只有這麽一身而已。

“14歲，我……我念高二了。”宣言回答道，語氣裏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得意，雙眼一直追随着男人忙碌的身影，眼中含有一絲小小的期待。

“嗯，年紀真小。”夏木榮最後洗了洗男孩兒的小內褲，就去窗邊晾上了，沒看到男孩兒眼裏小小的一絲失望。

兩人吃完早餐，時間已經是上午九點了。夏木榮住的這間旅館價格不貴，檔次很一般，但勝在設備頗全，比如每兩間房有個公用的小廚房，走廊的盡頭有個陳舊的公用冰箱。這對夏木榮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他這兩天晚上回來時還能吃上東西，靠得就是這個。但對他撿到的男孩兒來說，就很不好了，不說別的，夏木榮自己就能發現男孩兒昨晚還算幹淨的小臉上已經多了幾顆紅包了。

再次在心底感嘆了一聲“麻煩”，夏木榮拿來藥膏給想撓又不敢撓的男孩兒抹了抹，心裏想着待會兒應該怎麽辦才好。他自認對這男孩兒沒有什麽必盡的義務，幫到這裏已經夠了，他需要想的是在什麽時候用什麽樣的語氣跟這很黏他的男孩兒說清楚比較好。

宣言在夏木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幾眼後，心就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了，他明白，眼前這人是在想着怎麽丢下他了。他看着眼前這個一頭金發的兇臉男人，想着的是昨晚到今天早上感受到的所有溫暖，巨大的落差感讓從沒吃過苦的嬌少爺紅了眼眶，不敢去想現在身無分文的自己一旦被這人丢下，還能怎麽活下去。

夏木榮頭疼了，他這邊還一個字都沒提呢，敏感的男孩兒就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了，也沒有多說什麽懇求他的話，但這樣卻更讓人心生不忍。如果不是知道沒有一絲希望，曾經過着嬌少爺般的生活的小孩兒哪可能認命一般只是默默流眼淚？

夏木榮去給男孩兒拿來了已經幹了的衣物，男孩兒默默穿上，低着頭扁着嘴，哭聲一直沒停下，不知道的還會以為夏木榮怎麽着了他呢。

十二點，夏木榮背着自己的大包退了房，身邊跟着個拉着他衣角的男孩兒，頗有種白撿了個兒子的感覺，但天知道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這些話夏木榮沒地方說去，怪只怪他昨天抽風冒着大雨出去溜達了一圈，結果就撿到了這麽個麻煩。

走出小旅館，宣言擡頭看了看，發現這裏居然就在他之前住的那家賓館的對面，他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賓館老板的長相。宣言微微挪動了幾步，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了男人的身後，既然這人還沒有開口趕他，宣言決定厚着臉皮跟着，總好過自己一個人的。

走了幾條街，宣言沒敢問到底要去哪裏。在轉過街角的瞬間，突然出現了一條黑狗，一條非常不善地盯着他們兩人龇牙咧嘴的黑狗。他們走一步黑狗就盯上了他們似的跟着挪一步，當黑狗猛然沖他們吼叫起來時，一開始就吓得汗毛直豎的嬌少爺差點直接撲到了身前男人的背上。嗷，好可怕的黑狗！

嬌少爺本能地往身前的男人身邊縮了縮，然而，在看到男人看了幾眼黑狗後，嬌少爺眨眨眼，瞬間心頭一動，雙眼跟着一亮，随即凜了凜神，咬咬牙，撿起路邊的幾塊石頭，快走兩步擋在了男人的神前，勇敢地将手中的石頭扔向了那頭“非常具有威脅性”的黑狗。

在躲開石頭的黑狗發了瘋似的沖着他們狂吠時，并且迅猛地上前了幾步後，好不容易有了點勇氣的嬌少爺吓得心肝兒亂顫快要哭了，雙腿都有些微微發抖了起來。但一想到現在的勇敢将會換來男人的另眼相看，嬌少爺還是忍耐着跟黑狗對峙着，嘤嘤嘤，這狗真的好可怕！

僵持了一會兒，咬着唇的嬌少爺吸口氣，小心翼翼地握緊雙拳狠狠在地上跺了兩腳，手中的三塊石頭連續砸向了黑狗，有一塊兒正好砸在了黑狗的前肢上。終于，發出受傷的低吠聲的黑狗邊叫着邊跑遠了，“勝利”了的嬌少爺嘴一扁，吸吸鼻子，卻不忘轉過身向身後的男人邀功。

夏木榮默然地看着紅着眼可憐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男孩兒，再看了看那條夾着尾巴跑遠了的小黑狗，伸手将男孩兒摟進懷裏安慰地拍了拍腦袋，心中嘆息着，真心不是每個人都怕狗的，比如他。更何況那狗明顯就是個膽小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