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母子相連
林雅坐在床邊給毓鳳擦着臉上的汗水,輕聲安慰着她,旁邊椅子上坐着剛剛失去孩子的父親,他正沮喪地用兩只手抱住頭,整個身子呈一個弓形,顯得特別地消沉,仿佛陡然間老了幾歲一樣。
林雅看了看莊文祥,鼓勵道:“文祥,振作一點,雖然孩子沒了,但好在毓鳳平安,而且我們又來到這樣一個安全的地方,在末世裏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莊文祥擡起頭,兩只眼睛有些呆呆的,痛心地說:“那是個男孩,自從照了B超後,他就是全家人的希望,我家是三代單傳……”
林雅一聽就有些氣悶,臉色微微發沉,說:“看不出來原來你這麽傳統。”
這時剛剛蘇醒過來的溫毓鳳吃力地說:“死的應該是我,對不對?”
莊文祥重新低下頭,沒有出聲,眼前卻滿是自己那剛剛被掩埋入土的男嬰。
林雅越看他越覺得生氣,冷淡地說:“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今天晚上你再守着毓鳳。”
莊文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妻子,便站起身拖着步子到隔壁小房間休息去了。
醫生休息室內,宋戴維正在和張亞倫潘智斌聊天:“潘醫生,你下刀真利落,非常準确,速度又快,真不愧是幾十年的……呃,看來有時候也是行業相通,相似專業能找到很大共性的。”
潘智斌微微一笑,說:“你也很不錯,如果莊文祥知道是獸醫在給他的孩子作急救,一定會很震驚的。”
宋戴維嘆了一口氣,說:“可惜還是沒救活,那個孩子真可惜了,雖然是在末世,但發育得還不算很瘦小,看得出來他們對孕婦還是很用心的。這是末世後我第一次看到孕婦生産,可是孩子卻死了,如果這樣計算新生兒死亡率,那就是百分之百,比我從前給動物接生的死亡率高得多了。”
張亞倫在一旁說:“這個不能這樣比較的,首先我們的樣本太少……”
宋戴維苦笑着擺着手,說:“張老師,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末世以來人命非常脆弱,如今一群人的慘死都不是大新聞了。不過我還是常常想起自己的寵物醫院,天下大亂以後,我們那一隊人逃跑時幸好路過我的診所,幾個人進去拿了一些獸藥,我把所有的寵物籠子門都打開了,還要很小心不讓裏面那些發狂的貓狗竄出來的時候抓傷我,它們都吓壞了,關在籠子裏時叫得特別凄厲。我把它們都放走了,我不知道它們離開房子會怎麽樣,外面到處都是喪屍,但自由之後它們至少還有一點機會逃出城市,它們的速度和敏銳度比人類強多了。我很高興我當時那麽做了,我喜歡那些動物,把它們當做我的朋友,如果自己的朋友因為被關在籠子裏而被破門而入的行屍一只只吃掉,或者是後來活活餓死渴死,我都會覺得非常愧疚,現在它們終于自由了,我覺得這是我末世後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林雅忽然從病房裏跑了出來,緊張地說:“幾位醫生,麻煩快來看看,毓鳳又昏迷過去了!”
三個醫生連忙進了溫毓鳳所在的房間,只見産婦兩眼緊閉呼吸微弱,直挺挺躺在那裏已經沒有了意識。
潘智斌揭開病號服,打開紗布,看着産婦腹部剛剛縫合的傷口,說:“傷口乜有感染現象,這麽短的時間想得壞血症也不容易,難道是髒器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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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亞倫連忙拿出血壓計來給她量血壓,手上的氣泵連捏幾下後,他盯着水銀柱說:“低壓二十,高壓三十,幾乎要沒有血壓了。”
宋戴維說:“要麽再輸血吧!”
張亞倫翻了一下溫毓鳳的眼皮,說:“只能這樣了,看看其他人還有沒人是O型血,不能再抽北極的了。”
過了一會兒,岳文佩捐獻了二百CC血給溫毓鳳,張亞倫又在庫房裏找到一盒急救中藥生脈飲,打開一瓶撬開溫毓鳳的嘴硬給她灌下去,宋戴維則不住地給昏迷的人做着心肺複蘇術,還用警棍做了幾次電擊。他們一直這樣忙碌了半個多鐘頭,溫毓鳳卻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最後累得渾身是汗的幾個人坐倒在椅子上。
張亞倫對剛剛被林雅從睡夢中突然叫醒,趕過來呆立在一邊的莊文祥說:“現在只能給她繼續輸入葡萄糖,希望她能夠靠自身的體力自己清醒過來。”
莊文祥望着溫毓鳳的臉,有些失魂落魄地說:“怎麽會這樣?剛剛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為什麽又暈過去了?是哪裏出現了問題?你們不都是醫生嗎?”
林雅看了看三個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的醫生,轉頭對他說:“文祥,現在是末世,這裏也不是正規醫院,條件不夠,醫生們已經盡力了。幸好我們來到這裏,如果是在外面,只怕毓鳳更加危險,這裏起碼能有一定的藥品來救治。”
莊文祥勉強點了點頭,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過了一會兒就歪着頭發出了鼾聲。
張亞倫皺眉道:“還是讓他到屋子裏去睡吧,這樣睡很容易頸椎受傷。”
林雅冷冷地瞪了莊文祥一樣,憤憤地道:“別管他,就讓他那樣吧!都到了什麽時候,還惦記自己的三代單傳,這還是城市裏受過大學教育的人呢!難道生了女兒就不是他的孩子?難怪一路上對毓鳳那麽好,原來他們早就照過B超了,我懷疑如果毓鳳懷的是個女嬰,他早就把食物都搶過去了。”
屋子裏其他幾個人都十分驚訝,真沒想到已經到了危機四伏的末世,還有人這樣維護傳統男權中心的思想,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活下去嗎?而且即使是個男嬰,難道就能聖光普照,保佑他們平安無事嗎?還是指望着在天上的列祖列宗庇護未來将要延續這個家族的男根?作為思維比較現代的人,他們真覺得有些不能接受。
溫毓鳳一直昏迷着,到了晚上也沒有任何好轉,但呼吸卻一直在繼續,雖然十分微弱。
莊文祥起來吃晚飯的時候擔憂地看着妻子,猶豫着問張亞倫:“張醫生,她一直這樣昏迷着,會不會變成植物人?”
張亞倫認真地說:“我們希望不會,因為現在醫療設備不全,所以不能對她的腦部作CT掃描,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是因為腦部瘀血或者腦供氧不足導致腦神經壞死,還是單純地由于虛弱,因此現在不能下結論。我們希望她再過一段時間能清醒過來。”
莊文祥滿臉沉重地點點頭。
來給醫生病人和家屬送晚飯的殷琪看着莊文祥那張臉,敏銳地覺得似乎有一點不對。
殷琪在醫生辦公室和張亞倫他們一起吃飯時,潘智斌慨嘆着說:“那個莊文祥真是稀奇古怪,難道他還活在上個世紀嗎?一心想要男孩,覺得只有男孩才是自己的血脈。簡直是千頃良田一棵獨苗,難道他以為在末世,男孩就一定養得活?”
宋戴維聳聳肩,道:“我和他聊了幾句,他是從農村考進城裏大學的,他們農村都那樣。我一向不喜歡農村人,所以今後我如果有了女兒,一定不讓她和農村人結婚。”
殷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是這樣!難怪剛才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雖然沉重,但卻透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原來不是真的擔心妻子,而很可能是憂慮毓鳳萬一真成了植物人會給他帶來麻煩!真沒想到能在末世遇到這樣的人,現在我完全理解劉英傑想帶着女兒全家移民的想法了!剛剛這裏沒發生醫鬧吧?他的孩子死了,如今毓鳳也昏迷不醒,如果在末世之前,這可是上好的素材!”
潘智斌搖搖頭,道:“世界不一樣了,他現在撒潑搗亂能鬧出什麽來?要錢嗎?他們那輛車就是運鈔車,裏面還剩了一袋錢,是留着路上燒火用的,。幸好我的職業生涯還算幸運,危險性比較小,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醫鬧。”
晚上,張亞倫和殷琪在這裏留守,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張亞倫守了一會兒,因為白天搶救了一天實在困倦,便告訴莊文祥看護好溫毓鳳,有事就叫自己,便到隔壁房間裏去打盹。
半夜的時候,張亞倫醒來去洗手間,特意去病房裏看一看病人的情況,發現黑漆漆的房間裏莊文祥正伏在桌子上睡覺,根本沒有在看護妻子,張亞倫搖了搖頭,只好自己打開手電去查看溫毓鳳的情況,這一下他可大吃一驚,原來床上的溫毓鳳不知什麽時候身體已經變得冰冷,再一翻眼皮看她的瞳孔,發現瞳孔已經擴散。張亞倫連忙把耳朵緊貼溫毓鳳的胸腔,發覺胸口也沒有了心跳。
他連忙搖醒了莊文祥,莊文祥正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問:“幹什麽?”
張亞倫緊張地說:“毓鳳死了,身上都已經冷了,你沒有發現嗎?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莊文祥也是一驚,連忙站起來俯身去看,就在這時,陡然間床上已經死去的溫毓鳳竟然動了起來,她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睜開眼睛擡手抓住莊文祥的衣服,莊文祥吃驚之下一邊掰她的手還一邊在說着:“你醒了就行了,抓我做什麽?”下一刻溫毓鳳坐起身子一口就咬在莊文祥臉上!
莊文祥痛叫了一聲,呼號道:“喪屍!她成了喪屍!”
然後房間裏就是兩個人扭打的聲音。
當隔壁正在睡着的殷琪聽到這邊的聲音不對勁,跳下床趕來的時候,發現燈光雪亮的房間地上仰面朝天倒着一個人,那是剛剛蘇醒的溫毓鳳,旁邊站着手拿一把染血匕首的張亞倫,而半邊臉被咬掉的莊文祥則跌坐在地上不住呻吟。
殷琪立刻趕到張亞倫身邊,焦急地問:“亞倫,你有沒有受傷?剛剛到底怎麽回事?”
張亞倫驚魂未定地說:“毓鳳剛剛變異了,抱着莊文祥就咬,我打開燈,然後把匕首插到她顱骨裏面去……我倒是沒受傷,但文祥被她咬傷了。”
殷琪見他沒有被傷到,立刻松了一口氣,這才有心去看另外兩個人,只見溫毓鳳攤着四肢躺在地上,下擺散開的病號服下面還露出染着血的紗布,裏面汩汩地正流出粘稠棕黑的血液,尤其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嘴邊一片鮮紅的血色,而她嘴裏還咬着一塊肉。再一看莊文祥,只見他半邊臉血肉模糊,正靠着牆坐在那裏哀叫。
殷琪轉過身來兩手捧住張亞倫的臉不住地撫摸着,說:“亞倫,你很厲害,已經能殺喪屍了!我就知道你是很勇敢的!”
張亞倫則茫然地看着房間裏,兩只手不住發抖,一時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這時有一些人也聽到了動靜趕了過來,謝金龍領着杜正平高北極馮振闖了進來,一看房間裏的情勢,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
潘智斌被從床上緊急叫了起來,他仔仔細細給溫毓鳳檢查了一遍身體,最後目光集中在右腳大腳趾上,那裏有一個淺淺的咬痕,傷痕周圍已經出現了出血點。
潘智斌轉頭問莊文祥:“這個傷口是怎麽回事?”
莊文祥只顧咧着嘴喊疼,趕過來的林雅解釋道:“那是昨天被一只老鼠咬到的,那只老鼠像是發了瘋一樣到處亂咬。難道那只老鼠身上帶有喪屍病毒?”
馮振苦笑一聲,道:“那可真的是喪屍鼠啊!難道動物也要開始變異了嗎?”
這時莊文祥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混亂地說着:“我怎麽這麽命苦,兒子死了,老婆死了,如今我自己也要死了,我要被女人害死了!一家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林雅緊鎖眉頭,冷冷地道:“如果你有來生,還是遠離女人吧。”
這時殷琪忽然想起那個被埋葬的嬰兒,說:“如果母親感染了病毒 ,孩子會不會也受到感染?那個孩子真的死了嗎?”
這句話一出口,站着的幾個人都不由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好像真的會有魔鬼會從地底下爬出來一樣。
杜正平說:“我們還是過去看看吧,我可不想哪一天在林子裏突然看到鬼嬰。”
莊文祥被帶到另一個房間休息,高北極在那裏看守着他,其他人就打着手電來到白天埋葬死嬰的地方,馮振腳蹬着鐵鍬往下挖了十幾下,土層下面就露出一個紙盒,兩把手電筒的光聚焦在紙盒上,只見紙盒果然輕輕地一動一動,還發出啪啪的響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面敲打盒壁一樣。
一時間幾個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殷琪抽出一根匕首,用刀尖小心地挑開紙盒蓋子,下一秒裏面就露出一個赤身裸體、皮膚青紫色的新生嬰兒,只是他此時的表情十分猙獰,呲牙咧嘴地沖着坑上面的人吼叫,雖然只是剛剛出生,但他的叫聲卻不低,健康的嬰兒哭叫起來都是很響亮的。幸好他還不能坐起來,也不能翻身,只能揮舞着僵硬而脆弱的四肢拍打紙盒。
看着這樣一個詭異的生物,人們都覺得既難過又悚然,沒想到喪屍病毒連胎兒都能感染。
謝金龍拿着匕首比劃着要紮下去,臉上滿是不忍,旁邊的馮振接過刀來,說:“讓我來吧,不能每次都讓你做這事。”
然後馮振蹲在坑邊,把刀子對準嬰兒喪屍的眼眶,猛地紮了下去,紙盒子裏的動靜終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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