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嚴酷的寒冬

二月是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外面的雪積了厚厚一層,據殷琪目測大概有五厘米厚。這在湖南是很罕見的,據說只有十幾年前大風雪那一年可以相比。氣溫也減低到零下,從前客人們劃船的池塘裏結了冰,雖然不是冰凍三尺,但也要用一點力氣才能敲破。幾個孩子很喜歡到結了冰的池塘邊去玩,大人們嚴格約束他們,絕對不許溜冰,湖南畢竟與東北不一樣,一旦冰面破裂,掉下去是很危險的。

大堂裏暖氣開到最高,一些人閑閑地坐在那裏,有的看書有的聊天,末世裏的冬天,的确沒有太多事情好做。

這時大門一開,幾個人走了進來,馮振一邊跺腳一邊說:“外頭可真冷,從來沒見過這麽冷的天氣,活人太少沒點熱氣,好像整個地球都凍住了。”

殷琪拍掉衣服上的雪片,天氣的确很冷,如今每天的巡邏和站崗都是很辛苦的工作,冒着零下幾度的低溫在外面待上幾個小時,那實在是比較痛苦。

不過殷琪還是笑着說:“雖然是很冷,但也不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現在行屍的動作明顯緩慢了,估計是這樣的溫度把它們的關節也凍住了,如今我們打起喪屍來簡單多了。”

鄭麗娜說:“不過他們的皮肉骨頭都硬得像石頭一樣,有時候我想如果現在要對付一群行屍,是不是只要往它們身上倒開水就行了?不是說嚴重的凍傷遇到開水就會皮肉徹底脫落嗎?”

殷琪腦補了一下開水燙凍屍的效果,眼前立刻出現一群關節僵硬行動遲緩的行屍被從天而降的滾燙的熱水澆在身上,然後那早已失去生命力的軀體肌肉大面積脫落,最後只剩下蒼白的骨架,這具行屍自然而然就倒了下去。想到這裏殷琪不由得身上一陣惡寒。

這時何嘉敏說:“其實我們這裏還不算冷呢,據說東北已經零下幾十度了,雪下得有一米多深,幾乎能把人埋在下面,那裏的行屍也都被凍在冰雪裏,徹底不能動了,許多人趁着這個時候出去找物資。”

杜正平笑道:“這也算是嚴寒地區的一個福利吧,喪屍全都冬眠了。”

劉英傑苦笑一聲,說:“希望他們能多搜集到一些食品,經過大半年時間,方便食品可能真的不剩多少了,這麽長時間農村也沒人種地,食物越消耗越少。”

想到已經幾乎被營地搜羅一空的附近區域,其他人都有些心有戚戚的感覺。

這時一向低調的盧家平忽然說:“我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麽樣子。我有一個兄弟在末世爆發前不久出差去了北方,之後的情況讓他無法回來,他能留在那邊或許還算是幸運。後來他跑到伊春林區,和一群人在一起,他們在湖邊露營,的确很少有行屍跑到那裏去,那個時候長城防線還守得住。東北的林子裏有好多東西,他們采蘑菇、木耳,到了秋天還有榛子。松塔,有時候能打着狍子,炖狍子肉吃,他告訴我那東西一股土腥味。尤其是湖裏還有魚,許多人用樹枝和線還有縫衣針做了釣竿,上面串上蚯蚓,就甩到水裏面去,經常能釣到好大的魚,大家就做烤魚或者熬魚湯。那個時候他們過得真舒服,一群男女老少白天就挎着籃子采蘑菇,或者戴着草帽靜靜地坐在湖邊垂釣,好像‘金色池塘’一樣,晚上他們就用大塊木頭燒起一堆篝火,大夥兒圍着火堆聚餐,唱歌,拉琴,過得就像野營晚會似的。他們簡直太開心了,都說終于可以不用工作,在這裏放長假痛快玩樂,等到過年的時候事情總該結束了,過年前大家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而我那個時候還在四處逃竄,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

到了後來情況就有點不太妙,越來越多的人到了那裏,很多樹都被砍倒了,蘑菇自然就沒有了。他們胃口很大,用炸藥去炸魚,因此過了一陣魚也沒有了。後來我偶爾和他聯系的時候,他說他們再也不開野營篝火會了,現在大家彼此遇到的時候臉上也沒有什麽笑容,偶爾笑一下好像都是呲着牙在示威一樣,看起來像是大猩猩的表情,覺得特別別扭。營地的氣氛就像是火藥桶一樣,一點小事就會讓人破口大罵,甚至動起手來,我不知道他們那裏有沒有人死掉,我的朋友沒說這事。

更冷一些之後就沒有再聯系過他了,他們那點汽油肯定都留着取暖了,再沒誰有心思給手機充電。我來到這裏之後,給他打過兩回電話,可是都是在關機。我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山上的樹都被砍光了,現在那裏什麽都沒有,沒有燃料,也沒有吃的,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行屍也完全凍住了,但又能怎麽樣呢?總不能吃行屍的肉,烏鴉都不吃行屍。”

雖然人們一向很反感聽這兩個懦弱卑劣的人說話,但此時盧家平所說的話還是讓他們都深受觸動,一時間由于嚴冬而令行屍失去行動所帶來的一絲輕松和慶幸全都消失了,大家只感到心中一陣發寒,雖然大廳裏并不冷,但也讓他們覺得仿佛有寒風吹在自己身上,一時間大堂裏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謝金龍才說了一句:“他們還以為整個世界都必須過年呢,連喪屍都要為春節讓道,災變到那個時候一定會結束,幸虧我們沒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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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琪立刻就想起了從前臨近新年的時候,宣傳機構所說的“讓全國人民過一個溫馨祥和的春節!”現在政府再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承諾了。

與此同時,二十幾個人正縮在一所空蕩蕩的房子裏取暖,一個不鏽鋼洗衣盆裏堆着幾本書,滿是文字的書頁此時因為燃燒而卷了起來,一旁還散亂地放着一堆書,其中還有一本牛津英語字典。

有人笑着說道:“要說這家人可真能看書,居然有這麽多書,還學英語呢!從前最惡心那些一開口滿嘴洋文的家夥,天天在那兒裝逼,顯得多高人一等的樣子,現在他們的鳥語還用得上嗎?不過這書燒起來味道是不一樣,比桌子櫃子好多了,這是不是那些文化人嘴裏的‘書香’?”

一群人壓抑着聲音笑了起來。

一個面色有些陰沉、相貌相對比其他人斯文一些的男人卻沒有笑,他用一根木棍撥弄着盆裏的火,沉穩地說:“豹姐,咱們這兩天該走了吧?這房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好燒了,而且附近行屍也越來越多,如果再住在這裏,我們會被那群狗東西包圍的。”

旁邊一個粗壯的男人咧嘴笑道:“要我說,等書燒完了,咱們幹脆把房子燒了,那肯定熱透了!”

他的幾個同夥都起哄道:“木樁子,那就把你扔在屋子裏,讓你好好暖和暖和,在這屋子裏徹底蒸個桑拿,等你暖和夠了再把你扒出來,你肯定燒得只剩下一把灰了!那就再也不冷了!”

這時坐在上面的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女人開了口,她的聲音低沉而略有些沙啞,但卻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都閉嘴,明天我們離開這裏,這地方已經沒什麽東西好拿了,我們去新地方發財!”

一群人登時都眼睛放光,壓低嗓子興奮地吼叫了起來,整個屋子都充滿了一種狂熱的氣氛。

那個被稱作豹姐的女人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拿出一支湊在火苗上點燃了,就推開門走到外面去吸煙。

片刻之後,那個面色陰郁的男人不動聲色地跟了出來,站在她身後。

豹姐抹着口紅的嘴裏吐出一口煙,緩緩地問:“浩東,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林浩東擡起眼皮,低聲道:“豹姐,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過去大半年,我們到處找糧食,吃完了再到另一個地方去,這中間不斷和人争鬥,一直在損失人手,我們這樣簡直就是流寇,現在到處都是危險,我們卻沒有根據地,這樣早晚是要被消滅的,不是被幸存者殲滅,就是被喪屍全部吃掉。”

豹姐兩根手指中間夾着煙,回頭看了看林浩東,一群人中間除了自己,也就是這個人有點頭腦,只可惜……

豹姐輕輕嘆了口氣,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選擇,我也不想當李自成,但你是知道這些人的,他們根本無法安定下來,滿腦子想的就是燒、殺、搶劫、喝酒,能約束住他們不要随便傷害女孩子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不能對他們提再多的要求。現在一切都崩潰了,我們有力量,本來可以找一個地方安定下來,重建有保障的生活,但那就需要秩序,可是他們憎恨一切規矩,只能在行屍叢林裏不停地厮殺,因此我只能帶他們去一個又一個新的獵場,讓他們享受做獵人的快感。浩東,統治是需要有基礎的。”

林浩東一瞬間就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這是置身于一群原始暴徒之中,他雖然很感謝豹姐收留了自己,但對于這個隊伍卻實在無法認同,他不是野蠻人,此時就已經看到了這個團隊的未來,它将在不斷的殘酷厮殺中逐漸消耗,最後終歸覆滅,結局不會比那些被他們殘酷劫掠的幸存者好多少。

其實林浩東很佩服豹姐,他雖然新來不久,但也點點滴滴地打聽出來豹姐的一些過去,這個女人本來是個私營業主,在末世中被迫成為這支隊伍原本老大的情婦,但是在老大離奇死亡後,她卻順利地接管了整個團隊,成為新的首領,那些兇悍的強徒居然對此也并無異議,好像他們早就想要一個新的女王一樣,這才是最讓林浩東敬佩之處。畢竟他雖然是一個男人,但因為讀的書比其他人多,又不像其他人那麽兇悍,在這裏也或明或暗地受到排擠。

林浩東默默轉身進了屋子。

度假村公寓大樓的門再一次開了,高北極帶着一群人走了進來,一張四方大臉上滿是笑容,手中高高提着一條東西,呵呵樂着說:“你們看看我們找到了什麽?”

大家的目光頓時都“刷”地一下聚焦到了他的手上,只見高北極手裏拎着一條黃褐色的東西,乍一看好像一條粗繩,仔細一看登時有人“呀”地一聲叫了出來,竟然是一條蛇!

姍姍立刻跑到高北極面前,睜大眼睛盯着那條蛇,問:“高叔叔,這條蛇是死了嗎?怎麽一動不動?”

高北極呵呵笑道:“姍姍,這蛇是冬眠了,我們在樹洞裏把它掏了出來,當初不是說有一條蛇竄進來了嗎?可能就是它,沒想到這麽長時間沒找到,今天凍成冰棍一樣卻被我們拎回來了,那一回寶成……”

說到這裏,高北極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住口不說,停嘴太急差一點咬了舌頭,馮振原本開朗的臉色則頓時有些黯然。

這時陸丹陸雨也都跑了過來,小心地看着那條一動不動的蛇,陸雨還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它,說了一聲:“好冰哦!”

殷琪跳起來說:“太好了,今天可以喝蛇肉湯了!我去弄,快點料理掉,不要讓它一會兒醒過來,弄成‘農夫與蛇’!”

角落裏,盧家平和寧剛坐得和其他人都有一段距離,雖然剛剛說過一長段充滿深沉感慨的話,但人們只是有片刻觸動,馬上就又不再理睬他們。

寧剛眼瞪瞪地望着被殷琪提去廚房的那條蛇,說:“其實和外面那些凍死餓死的人相比,這裏也算是不錯了,有食物,有暖氣,很安全,但就是……”

盧家平苦笑一下,說:“但就是不肯接納我們,我們就是人手上多餘的六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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