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威脅

晚十點, 天陰下來,月亮隐入雲層之後,坍塌破敗的舊樓像沉寂在黑夜之中的一只龐大的年老巨獸。

而斷斷續續響起的粗重喘息仿佛走到生命盡頭的它發出的殘喘。

時嶼站在賀铮身邊,低頭盯着地上一聲接一聲, 正在緩慢倒氣的男人。

從賀铮把話問出口到現在, 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秦亦揚卻始終未發一語。

賀铮站起身, 拉着時嶼往後退了幾步,偏頭看了眼一旁陰影中站着的明豔。

明豔接收到她的視線, 咬着煙從陰影裏走出來, “不問了?”

“嗯。”賀铮道。

明豔擺擺手,站在不遠處的幾個男人立馬過來, 扯住秦亦揚的頭發, 準備把人拖去一邊再繼續收拾。

賀铮冷眼看着,他從明豔手中接過來一根煙, 點火時,旁側又響起秦亦揚的慘叫聲。

有人用鐵棍生生砸斷了秦亦揚的一根手指頭。

正在門口探頭往裏面看的宋淼和站在賀铮身邊的時嶼同時一抖。

時嶼感覺自己的手指都有點疼了, 他不禁拉住了賀铮的手。

賀铮也不太想讓他看這種血腥的場面,牽着時嶼來到了外面。

他對這趟出行沒抱什麽希望, 早年在大學時,賀铮見過秦亦揚被催債的人堵在校門外毆打的場面。

所以他早知道秦亦揚是個硬骨頭,不用非常手段怕是難以撬開對方的口。

不然随便抓起來打一頓就能讓他老實交代的話, 賀铮早就這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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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像今晚這樣的折磨, 秦亦揚還能咬牙撐住, 賀铮倒是對自己這位昔日的舍友多了幾分佩服。

“那什麽, 裏面現在是個什麽場面?”宋淼小聲問時嶼。

時嶼想到秦亦揚的樣子,真心建議她, “你還是不要進去了。”

宋淼很聽勸,點點頭,聽着秦亦揚的慘叫站在原地發愣,過了片刻,她問道,“那我們走?”

“等會吧。”身後出來的明豔接過她的話,“完了請你喝酒,謝謝你把他腳踩兩只船的事告訴我。”

宋淼跟明豔第一次見面,還挺對眼,聽到對方的邀請,一想也行,欣然答應。

于是她對時嶼道,“那我跟她走,你們是回去還是?”

時嶼有些不放心宋淼一個人跟明豔去玩,打算跟着一起去,明豔卻不要他們。

女人眼神戲谑,“怕什麽,我跟你男人是大學同學,我們家跟賀氏也有一些合作,知根知底的,還怕我拐了她不成?”

時嶼聽到“你男人”三個字,不由面上一窘,摸摸鼻子,心想她怎麽看出來的。

看見他的反應,明豔彈了彈煙灰,不由打趣賀铮,“你小男朋友還挺可愛的。”

“是很可愛。”賀铮笑着說。

時嶼偷偷問他,“你們真是同學?”

賀铮嗯了一聲,最開始不知道,後面跟明豔聊了幾句才想起來隔壁系有她這麽一號人物。

“她是恒盛地産董事長的女兒,我跟她哥還有她父親認識,宋淼跟她去玩,不會有事。”

再說宋淼也不是個好惹得主。

時嶼點點頭,剛要問賀铮那他們接下來幹嘛,舊樓突然走出一個人來。

“豔姐,那小子說要見一個叫賀铮的。”

時嶼神色一凜,賀铮拍了下他的手,摁滅煙頭重新進入舊樓。

樓裏沒有燈,只有幾個打手手中的電筒直直照射着狼狽蜷縮在地上的男人。

秦亦揚抱着自己的手,渾身哆嗦個不停,鑽心刺骨的疼痛使他原本俊朗的五官都有些扭曲,那沾了血的眼睛瞪得如同黑夜裏爬出的厲鬼——再無往日半點溫文爾雅的模樣。

“你們是一夥的。”當賀铮走到近前,秦亦揚幾乎是用氣聲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

賀铮看向跟進來的時嶼,“去車裏拿瓶水。”

等時嶼去拿水,賀铮伸手拉了把秦亦揚讓他靠牆坐下,沒有先開口。

秦亦揚也沒說話,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地方,坐起身時因為牽扯傷口,疼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哥,給。”時嶼把水遞給賀铮。

賀铮眼睛盯着秦亦揚,他擰開瓶蓋,蹲下身喂到對方嘴邊。

直到喝下半瓶水,秦亦揚這才開口,“我說了,你能放過我?”

賀铮沒解釋自己跟明豔并不是一夥的,聞言只嗯了一聲。

“怎麽查到我在監視你的?大學幾年你都沒發現。”秦亦揚問他。

賀铮沒吭聲。

秦亦揚便道,“我是在替你二叔三叔盯着你。”

他看着賀铮,笑的有些殘忍,“沒想到吧?”

賀铮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秦亦揚盯着他瞧了一會,了然,“看來你知道了。”

“我父親的死你知道多少?”從秦亦揚這裏證實了猜測,賀铮又問了一個讓對方猝不及防的問題。

如果說因為被賀铮發現自己在監視他而驚懼的話,秦亦揚這會就是驚駭了。

“看來你知道一些內情。”賀铮看着他急劇變化的表情,這會臉色才慢慢沉了下來。

“你......”

“秦文濱是你親叔叔,二十年前陪我父親去溪源縣考察,我父親死在了那裏。”

賀铮冷聲道,“那時候你七歲,這麽小應該沒參與我父親的案子。就算參與了,律法不會把你怎麽樣。而我……”

他停頓片刻,吊足了秦亦揚的心,這才道,“也不會要你的命,但是你不說,等我以後查出點什麽。”

賀铮微微傾身靠近秦亦揚,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話說,“我會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秦亦揚瞪大眼,瞳孔震顫地看着他,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這位舍友。

對情緒感知敏銳的時嶼感覺到賀铮在這一刻起了殺心,他站在賀铮身後,垂眼注視着蹲在地上的男人,卻沒說什麽。

他知道賀铮有分寸。

半晌,秦亦揚權衡夠了利弊終于艱聲開口,“我沒有參與,只聽我小叔提起過你父親的名字。”

“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跟我小叔喝酒,他喝多後說漏嘴,說自己跟同村的人弄死過一個大老板。”

秦亦揚道,“我當時很吃驚,就追問他,才聽明白,是因為你二叔三叔利用名下公司洗錢被你父親發現,要去舉報他們,他們才聯合我小叔策劃了一場謀殺。”

時嶼聞言,心頭頓時一跳,“洗錢?”

“當時我只是把它當故事聽,”秦亦揚看着賀铮道,“直到上了大學遇到你,知道你是賀氏大少爺後,我才發現這是一個謀取利益的好機會,所以我找上了賀廣泰。”

“我拿知道的東西威脅賀廣泰,但他們也不想吃虧,讓我監視你,我便跟他們達成了合作。”

秦亦揚說着笑了一聲,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什麽都交代了,最後道,“我知道的就這些。”

賀铮有一會沒說話,他盯着秦亦揚良久,才問道,“為什麽上大學的時候你不先告訴我?”

“因為你他媽看不起我!”

秦亦揚突然爆發,“我是想告訴你啊,可你呢?高高在上的大少爺除了施舍給我們這種窮人一點好處換取名聲外,你有把我當過朋友嗎?啊?”

賀铮擰起眉。

“同樣是朋友,溫景創業你出錢出力支持他,我呢?我求你給我的項目投資,結果你直接否定了我所有的創業計劃!”

秦亦揚戳戳自己胸口,恨聲道,“你不投資我的項目沒關系,否定我也沒關系,我可以加入你們,跟着你們一起創業,可你也不要我!你永遠把我排除在你的圈子之外!”

說着,秦亦揚冷笑一聲,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賀铮,“你這樣對我,我憑什麽還要告訴你?我跟賀廣泰合作,你看我不就很快從默默無名的貧困生變成了功成名就的青年企業家了嗎?”

他字字含恨的反問沒有在第一時間得到回應。

空氣陷入靜默,賀铮緩緩站起身,秦亦揚以為他至少會說點什麽,但沒有,從始至終男人只盯着他,目光沉冷不知在想什麽?

秦亦揚原本毫無畏懼地迎着他的注視,他心裏甚至有些雀躍,看看,我終于揭開了你道貌岸然的本質。

然而漸漸地,他目光開始閃躲,不敢再看賀铮的眼睛,直至他低下頭,賀铮帶着時嶼離開了老樓。

回酒店的路上,賀铮在車裏點了根煙,沉默地抽着。

時嶼時不時地看他一眼,試探地問道,“哥,你現在心情還穩定嗎?要吃藥嗎?”

賀铮朝他伸出手。

時嶼立馬把早就準備好的藥從兜裏掏出來放在他掌心,然後擰開一瓶水遞給他。

賀铮看了眼掌心,勾起唇,“都配好了,男朋友好貼心。”

“那是,”時嶼自豪地擡擡下巴,“你的藥我現在閉着眼都知道需要拿哪幾樣。”

賀铮笑了一聲,吃過藥,他頭微微後仰,靠在座椅上。

車內沒有開燈,只有操控臺上的各類儀器的電子燈給後座勾勒出一個昏昧模糊的空間。

時嶼覺得賀铮這會兒估計不想說話,便也沒開口,只跟男人牽着手靜靜地看着他。

賀铮卻突然出聲,“秦亦揚是貧困生,我幫他還過債,溫景也常常會照顧他,我沒想到他覺得那是施舍。”

頓了頓,賀铮道,“當時他找我投錢的項目,我并不看好,所以我沒有拿資金給他。在公司經營理念上,我跟他在很多方面并不合拍,所以成立公司時确實沒拉他入夥。”

“沒想到他會因此這麽記恨我。”

“那是姓秦的太心胸狹窄,”時嶼立馬道,“這種人看不到別人的好,只覺得全世界好像都在虧欠他。”

時嶼晃了晃賀铮的胳膊,“哥,你為他抑郁可不值得。”

“沒,我這會心情挺好的。”賀铮笑着說,只是回想着秦亦揚的那些話,有些感慨。

時嶼擡手捏住他的嘴,哼道,“你就裝吧。”

賀铮眨眼,聲音含混,“真的。”

為了證明自己情緒真的不差,回到酒店後,賀铮拉着時嶼在床上做了一次。

他們訂酒店時,時嶼趕時髦,要了一間水床房,等做完,時嶼感覺自己暈得快要吐了,連夜又緊急換了正常的大床房。

“我去,我到現在還沒緩過來,覺得這張床也在晃。”

做的時候,賀铮前半程一直站在床邊,所以體驗感沒那麽深刻,但他也有點暈,只是沒表現出來,這會便閉着眼,笑着聽時嶼吐槽酒店的水床。

他今晚确實挺高興的,如果不是時嶼那天偶然看到秦亦揚出軌拍了照片給宋淼,不是宋淼找人查了秦亦揚,意外發現對方監視自己這件事。

他可能這一生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竟是被人殺害的,父親怕是永遠也死不瞑目。

因此盡管賀铮因為父親被害而憤怒甚至想親手殺了那些兇手,但他同樣慶幸有機會發現真相。

當水床的後遺症過去,時嶼爬起來問道,“哥,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我讓溫景和秦奕去溪源縣查當年參與案子的幾個人了,”賀铮道,“我們既然來了這邊,明天就先去療養院看一下劉佳敏,然後回賀氏,我需要查查二十年前公司的賬目情況。”

既然秦亦揚說是因為賀文泰發現了兩個弟弟通過名下公司洗錢,那麽賬目上一定會有些蛛絲馬跡。

時嶼聽不懂,但賀铮說什麽都對,聞言點點頭。

時間已經到後半夜,過了往常睡覺的時間,時嶼反而睡不着了,而賀铮在藥物的影響下漸漸進入夢鄉。

他便把他們腕間鏈接的铐子調整了下位置,又把手機屏幕的光調暗,悄悄玩起了手機。

打開微信,小群裏宋淼正在給林意和沈亮講她和秦亦揚掰了的全過程。

【回酒店了?】時嶼艾特宋淼。

宋淼:【早回了。】

【秦亦揚呢?】時嶼問,他們離開時,賀铮并沒有像答應對方的那樣帶走秦亦揚。

宋淼:【送去醫院了。】

時嶼放下心,轉而進了朋友圈,意外地他發現賀铮發了動态——是一張圖片。

時嶼不禁愣了愣,他還以為今天對于賀铮來說沒有什麽可發朋友圈的事情呢,但為什麽你拍我的手啊?

還是他躺在水床上因為進入賢者時間而懸空挂在床邊的半截手臂。

啧啧啧。

時嶼忍不住用食指戳戳賀铮的臉,原來你今天最開心事是跟我滾床單啊,就這樣還每次嘲笑我一撩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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