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病發和塵埃落定
樓梯間, 時嶼緊抓着賀铮的手,男人臉色是肉眼可見的蒼白,但随着一聲應答,他渙散的瞳孔又重新有了焦點。
“沒事。”他笑着返握住時嶼的手。
該問的已經問完, 時嶼一分鐘都不想再讓賀铮面對仇人, 他對溫景道, “溫哥, 帶上他,我們走。”
溫景撕住秦文濱的後脖領把人從地上拽起來, 扯着人先一步下樓。
時嶼和賀铮跟在他們後面。
到了樓下, 秦文濱兜裏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他看了眼溫景, 問道, “可以接嗎?”
溫景朝他擡擡下巴,“接吧。”
秦文濱便接通了電話。
“老板讓我來接你, 我到了,趕緊下來。”
秦文濱聞言不由一愣, 接着他猛地扭頭看向溫景,沉聲道, “你們耍我!”
話音剛落,後腰猝不及防被人踹了一記窩心腳。
時嶼冷着臉一步一步走到滾下樓梯趴在地上起不來的秦文濱身邊。
“耍你怎麽了?”
他又用力踢了一腳,秦文濱一米八的個子直接在地上滑出去一米, 嘴裏不禁咳出一口血來。
時嶼依舊不解氣, 比起這輕飄飄的兩腳。他更想直接宰了秦文濱這種出賣上司, 謀財害命的人渣。
在他還要繼續對秦文濱下手時, 賀铮攔住了他,垂眼看着秦文濱道, “不想去自首,我現在可以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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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濱臉頓時變得扭曲。
他出賣了賀家兩兄弟,去到外面哪還有活路?
溫景冷笑着重新拎起他,“我看你還是乖乖向警察叔叔去坦白和賀老二老三一起造的孽吧。”
有了秦文濱這個最關鍵人物的投案自首,當年的賀文泰在溪源鄉意外身亡一案終于重新開啓追訴調查。
知道大勢已去的賀明泰和賀廣泰拉着行李原本想跑,卻在當夜被賀铮的人強行攔在了大門口。
過了兩天,他們被傳喚到公安局接受問話。
緊接着二十年前案發時留在溪源縣養殖場的四人中僅剩的,化名為劉德勇的秦偉誠主動找上賀铮。
時嶼和賀铮才得知劉佳敏已經自殺身亡。
“我是廠子裏的飼養技術員,那晚正好是我值班,淩晨兩點我出來去料房找東西時,聽到廁所有人在呼救。”
劉德勇跪在賀铮面前,頂着一夜之間白了大半的頭發,神思恍惚地說,“我原本打算去看看,但看門的老李和秦文濱攔住了我,他們給了我二十萬......”
“對不起,”劉德勇的頭在地板上磕出哐哐聲響,嘴裏語無倫次地向賀铮道歉,“對不起,我不想害人的,我沒想見死不救,我當時很需要那筆錢,是我鬼迷心竅......”
劉德勇沒什麽大本事,生性木讷加上家裏情況不好,一直娶不到媳婦,有了那二十萬他就能蓋新房娶到喜歡的姑娘。
可是後來他才明白,要是救了賀氏二把手,所能得到的報酬又何止二十萬。
但已經太遲了,他成了那些人的共犯。
現在想來,或許是當初做了虧心事的報應,他的第一個孩子是雙向患者,如今已經化作了一捧骨灰,而第二個孩子患了血癌,現在急需骨髓移植。
“賀先生,”劉德勇膝蓋往前蹭了兩步,曬得焦黃的臉上滿是走投無路的絕望,他試圖去夠賀铮的褲腿,時嶼冷着臉擋開了他的手。
骨節粗大的雙手徒勞地抓握住一團空氣,劉德勇乞求道,“求求您再幫我們家一次,救救我的孩子,我馬上去公安局自首,我可以作證揭發秦文濱等人,只求您再救一次我的孩子!”
與秦文濱見面之後,賀铮這幾天一直在忙着尋找老爺子當年從對方手上拿走的證據,而他找來幫忙的秦弈早就查出了秦偉誠改名換姓後的身份。
但他暫時沒有動劉德勇,警方遲早會去找他。
然而劉德勇卻自己找上門了。
賀铮坐在沙發裏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良久,他開口道,“那個自殺群,是你還是劉佳敏拉我進去的?”
“不是敏敏,和她沒關系,”劉德勇搖了搖頭,“是我,當時我發現敏敏加了那個群後,我就用小號也申請加了進去,每天看看她都跟人在聊什麽。”
“後來發現她加的竟然是個自殺群,我有次跟秦亦揚借錢,就提了一嘴這個事,然後他們就讓我把你拉進去。”
那時候賀铮正在治療之中,狀态很不穩定,秦明泰等人便想利用群裏的各種消極思想再次摧毀賀铮。
他們還弄了幾個小號,隐晦地專門發表一些跟賀铮經歷相似的言論,誘導他自殺。
可令劉德勇沒想到的是,賀铮會幫他的女兒,彼時劉佳敏的病已經快拖垮他們家,而賀铮是那場及時雨。
時嶼聞言有些扼不住心中翻起的恨意,沒認識賀铮以前,他的世界單純到只有明亮的白色。
他在一個非常溫馨有愛的環境中長大,遇到的人,見到的事大多也都幹淨純粹簡單。
在他的生命裏出現像婁揚那個程度的壞人,就已經壞到頂了。
認識賀铮之後,看着他周圍這些滿是恩将仇報、背叛算計、居心不良的人們,他才知道人能有多歹毒,多卑劣!
看着以頭搶地的劉德勇,有一瞬,時嶼不無惡毒的想:真是活該!
活該你做的孽都報應到了孩子的身上。
正當他從腦子裏挖着最能傷人的話想給劉德勇心上捅一刀的時候,下巴卻被人撓了撓。
“想什麽呢?”
賀铮的笑在耳邊響起,“這表情,給你一把刀你能出去砍人。”
時嶼眼睛輪了半圈,看向神情淡然,似乎沒受什麽影響的男人,他想問,“你不恨嗎?”
可怎麽能不恨?
時嶼沒問出口,賀铮卻已經知道身邊的青年在替自己難受什麽,他笑了笑,安撫地扣住時嶼的掌心把他的手拉上來放自己腿上。
“劉佳敏怎麽死的?”他沒先和時嶼說話,而是問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的中年男人。
提起女兒,劉德勇枯槁的神色更加蒼老,他嗓音嘶啞道,“怪我。”
自從劉佳敏患上雙向後,劉德勇兩口子一直疲于照顧她,他們沒打算要第二個孩子。
但去年防護措施沒做好,他們意外有了小孩,得到檢查結果後,兩口子就有些不忍心打掉他。
他們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原本再要一個孩子沒什麽問題,壞就壞在,因為女兒是雙向患者,劉德勇怕她傷到懷孕的妻子,總是不讓女兒接近妻子并且防着她。
他的做法,正常的孩子都會被傷害到,何況像劉佳敏這樣情緒本來就敏感的病人。
上次劉佳敏約賀铮見面,她本就已經壓抑到撐不下去,好不容易經過治療,恢複了一些,開始期盼着與弟弟見面的日子。
可弟弟出生後,劉德勇更加防備她的做法把劉佳敏送上了絕路。
劉德勇一把鼻涕一把淚,他很後悔那晚責備了女兒,然而如今悲劇已經釀成,什麽也改變不了。
房間裏賀铮和時嶼聽完都沒說話,時嶼性格裏帶着點惡其餘胥的性子,知道劉德勇的所作所為後,他對這家人喜歡不起來。
但當下聽到劉佳敏的遭遇他卻還是紅了眼眶,他想起那個小女生在秋千上給他炫耀弟弟的樣子。
“你知道她有多喜歡弟弟嗎?”時嶼站起身來,瞪着劉德勇啞聲開口。
劉德勇嘴唇開合幾次卻說不出話來。
知道了劉佳敏的死因,賀铮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麽,正好警察也找上了門,在被帶走時,劉德勇還在喊,“賀先生,求你救救敏敏的弟弟,求你了!”
随着他被帶走,時嶼微冷的目光收回,“哥,劉德勇會被判嗎?”他問賀铮。
“會,”賀铮解釋道,“如果只是見死不救不會,但那晚他收了錢,性質就不一樣了,是共犯。”
時嶼點點頭,他并不可憐劉德勇,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律法就是如此公平。
自此除了已死去的瘋子父子,當年謀殺賀文泰的主犯和從犯均已到案,但因為缺少相關證據,賀明泰和賀廣泰拒不認罪。
賀铮的住處,衆人彙合在一起,秦弈看向他,“你爺爺會不會把那些證據毀了?”
“不知道,”賀铮已經找了好幾天一無所獲。
溫景不由暗罵了一聲,眉眼間盡是煩躁,“努力這麽久,總不能折在這兒。”
賀铮卻不急,他正在讓人着手仔細調查二十年前兩個叔叔洗錢的事,就算老爺子之後暗中重新做了假賬幫他們掩蓋了過去,那也會留下蛛絲馬跡。
他不信查不到。
再說警方也不是吃幹飯的,只要從賀明泰和賀廣泰身上找到一點漏洞,他們必會趁此追擊。
“就算這樣,”溫景啧了一聲,“但看他們現在還能逍遙就讓人很不爽!”
正當衆人說話時,一份文件被快遞送到了賀铮面前。
賀铮看了眼名字,寄信人是老爺子當年最得力的助手。
他打開看了看,把文件袋直接丢桌子上,“證據來了。”
裏面賀家老二老三謀殺大哥,還有洗錢的資料一個不落。
時嶼精神一震,雙眼放光道,“終于可以摁死賀明泰和賀廣泰了。”
當天秦弈就把證據交到了警察手裏,而等一切塵埃落定,賀铮卻病倒了。
最開始是失眠,嘔吐等軀體化反應,之後他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明明睜着眼,時嶼叫他卻很難給出回應。
時嶼已經能和發病的賀铮平靜相處,老爺子包庇了兇手二十年這個打擊太大了,他知道賀铮會有這麽一遭。
賀铮嘔吐吃不下東西,他就搬了小飯桌,故意在他旁邊吃飯,刺激他的味蕾。
賀铮不說話,他自己叭叭叭叭地給他講每天的所見所聞,刷到個好玩的抖音短視頻,時嶼都要拿給賀铮看。
賀铮看向窗戶,時嶼就拽拽他倆腕間的鏈子,警告他,“你別想死啊,你死了我不就要守寡了。”
他還請來了徐彤每天對賀铮進行心理疏導。
......
然而當時間慢慢走過一周,賀铮狀态依舊後,時嶼開始慌了。
他坐在床上抱起短短幾天就消瘦到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賀铮,臉貼過去蹭了蹭男人的面頰,小聲道,“哥,你這次病發的時間有些長啊,怎麽還不好呢?”
後一天,時嶼開口時有了鼻音,“是大夫換的藥不管用了嗎,徐醫生跟你聊天你也聽不進去,我是不是得考慮送你去醫院接受物理治療了?”
再後來,時嶼又有了笑容,他趴在賀铮耳邊逗他,“哥,你振作一點,再躺下去要丢掉你系草的稱號了啊。”
卻在說完話轉頭時,豆大的淚珠砸在了床單上。
淚滴砸出了聲響,而這巨大的聲響或許是同時砸進了賀铮幾乎喪生求生意志,變得木僵的心裏,躺在床上已經好幾天都沒動過的男人終于遲緩地擡起手,替時嶼揩去了臉頰上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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