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見鐘情
現在回想起來,向梧這個人的出現,好像從一開始就帶了些“獵奇”的意味。
雖然并非貴族學校,但能到我們學校上學的,大多是傳統意義上那些“光鮮亮麗”的家夥。
話劇演員的子女、童星出身的“小明星”、身負奇才的特長生……
雖然在普世的宣傳中,大學錄取是不分高低貴賤的,但無法否認的是,能在校考選拔中脫穎而出的學生,大多并非寒門子弟。
教育資源所決定的而已。
智能手機在大城市早已普及,社交軟件早已走入大衆的生活。
所以當向梧第一次用手機短信的方式聯系我時,我不禁挑了挑眉。
他說:“虞冬青同學,我想問你,這次微電影創作課的分組,你有考慮的人選嗎?我是你的同班同學向梧,我想做你的編劇。”
電影創作不是一個人的工作,向梧也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人。
老師下發任務的當天下午,我的社交軟件就迎來了許多同學的輪番轟炸。
有同班同學,有同專業同學,甚至有同校同學,比如說表演專業的某幾位。
在我們學校,相關專業的相互協作早已見怪不怪,不過一般來說得等到敲定劇本之後再選擇演員,現在來找我的演員約摸是想要個所謂的“內定名額”,我不禁暗暗蹙眉,顯然某些消息早已長了翅膀飛到了校內的每個角落。
老實說我對老師此次下發的作業暫且沒有看法,我原也不打算與不習慣的人合作。
所以,對于向梧的毛遂自薦,我很有分寸感地說出了拒絕的話語,順道問他一句:“你是怎麽知道我電話號碼的?”
他說:“你自我介紹的時候寫在黑板上的。”
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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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打算再回複,可剛被拒絕的某人顯得十分锲而不舍。
他又發來短信:“你先別急着拒絕,我把我寫的劇本發給你,你等一下。”
而後就是一條長長的,所有文字都擠作一團的短信,手指需要撥動好幾下才能看見盡頭,這大概就是他所謂的“劇本”,顯然他在複制粘貼時出了錯,導致所有文字都擠在一起,看得人眼睛疼。
我說:“你可以用QQ或者微信,發word文檔。”
真是失策,我想,反正我終究不會與他合作,要那又有何用呢。
沒曾想他說:“抱歉,我的手機內存太小了,那些軟件裝不下,我讓我室友幫我發郵件給你吧。”
我覺得我仿佛遇見了一個原始人。
後來我撞見過向梧使用他那個所謂“連QQ微信都裝不下”的手機,那大概是個雜牌貨,而且歷史悠久,雖說可以手指觸屏,但功能卻不比那些只能用按鍵的老年機強大太多,手機屏也是極小的,更別提邊緣上的裂紋、綁在背面的透明膠,我覺得将它零元賣給那些二手手機販子,別人都得倒找你要人工費。
他的劇本我自是沒看的,忘記是第一層原因,其次是因為我不常登錄郵箱。
在那之後向梧便經常用短信與我聯系,我與他本就沒有所謂的共同語言,對他生活中發生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更是沒什麽興趣,所以回得并不勤奮,他倒是耐得住性子,只偶爾抱怨一句:“啊!那條消息我都發兩天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正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用電話費與我聊天的人,所以我便對他印象更深一些。
我向來自诩為觀察者,私下裏的愛好便是時刻觀察身邊人的言行舉止、穿着打扮,我認為這會更有利于我的社交生活。
我觀察過向梧很長一段時間,每次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會是他的鞋。
無疑,在同學一衆名牌球鞋、限定限量的款式中,他的小破白鞋便不免顯得過于樸素,接近腳踝的那塊地方還破了個邊,走起路來,略微開膠的部分便會不甚明顯地外翻起來。
十分樸素,“樸素”,便是他的風格。
簡單幹淨的白色上衣,細細看去,會有用力搓洗過的痕跡,褲子的顏色不太均勻,大概是敗色後導致深淺不一的結果。
好在整體看起來幹淨整潔,不影響美觀,湊近一點,甚至能夠聞到淡淡的皂角味。
向梧也是個頂搞笑的人。
每當我靠近,他便會如同被狩獵者盯上的刺猬那般渾身緊繃,紅臉紅耳紅眼角,卻半天不說一句話。
他似乎很害羞,并且不擅長主動,就算在網上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天十多天,但現實生活中,我跟他說話的次數仍舊趨近于零。
當然,我也無甚與他相交的必要,所以我也從不打算主動向他搭話,亦或是同他說點兒什麽。
直到某天,坐在我前面的他回過身,用糾結的目光看着我,說:“你室友剛剛來找我了,你看沒看我的劇本?你……你再不回複,我就打算跟他一組了。”
他的眼神執拗而認真,就好像在暗暗期盼我說點兒什麽。
無非就是挽留罷了,畢竟他不像我,不是一個擅長隐藏自己情緒的人,在我看來,他簡直就是将“快說點什麽呀!不然我就做不了你的編劇了!”挂在了臉上。
而我最擅長的便是裝傻,對他笑了笑,我說:“挺好的,鐘言還是很有實力的。”鐘言,我的室友,是班上為數不多跟向梧說得上話的人,對“錢”尤為敏感,好占小便宜,工作能力尚且未知。
按常理而言,識趣的當即便能明白我的意思,而後禮貌地笑笑,後轉頭繼續忙自己的事,然而向梧聽了我的話,卻驟然間蹙起眉頭,“你是不是沒有看我給你發的劇本?”
這可真是一個尴尬的問題,不過與此同時我也暗嘆于他的自信,畢竟他的語氣中,那種只要我看了他的大作便會立即重視起他來的感覺,還挺令人感到意外的。
于是我只凝視着他,不再說話。
他一咬牙,不顧臺上老師的侃侃而談,當即換了位置,坐到了我身旁的空位上。
他拿出他那部在我看來與一塊廢鐵沒什麽區別的破舊手機,細細翻找起來。
他将自己的劇本轉成了txt模式,用小說閱讀軟件打開,放到我面前,俨然一副拿刀逼供的模樣。
略微一瞥,倒還好,起碼不是上次短信中那所有文字粘成一團的模樣。
表面上,我微舉雙手,笑着說:“好吧好吧。”
內心中,我輕啧一聲,暗想道:“啧,麻煩。”
我花了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用這布滿裂痕的屏幕讀完了他的這部大作。
不得不承認,寫得不錯。
看完之後我便知道他看過我原先拍攝的一部微電影,名叫《小溪》,講的是一個小女孩沿着家門前的小溪尋找自家丢失的寵物狗的故事。
那部微電影是我唯一一部獲得了國際獎的短片,全片嘗試用一個假長鏡頭來展現,籌劃了很長時間,不光拍攝難度很大,場面調度也是不小的問題,當時找我爹借用了許多設備,廢了很大力氣才完成。
得獎當天,我欣喜若狂地回家,得到的卻是老爹的微微搖頭:“要是劇本再仔細打磨一下,應該不止這個地步。”
向梧的劇本對《小溪》的整體故事線做了完善,在結尾處更填了一個“真相”,令人暗嘆巧妙。
那一刻,與向梧對視着,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提前與我爹串通好來氣我。
“寫得不錯。”彎起嘴角,我笑道,“不過我更喜歡有自己創意的劇作家。”我在諷刺他擅自改我的劇本。
他顯然聽出我的刻意刁難,我本以為他會氣急敗壞地離去,沒曾想他表情空茫片刻,擡起頭跟我說:“我當然也可以寫原創劇本。”他的眼眸中閃爍着自我懷疑與些許的祈求,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他真的很想與我合作。
果不其然,他壓低聲音,輕聲對我說:“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我覺得你很有才華,無論如何我都想跟你合作一次。”
我凝視着他:“抱歉,怕你尴尬,其實我早就選好劇本,我的一個朋友寫的,我們合作好多次了。”我習慣性地撒了謊,其實沒有什麽朋友,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跟他一組而已。
我覺得他的眼神裏夾雜着太多的私情,那是向來習慣單純合作關系的我所不熟悉的。
我清晰地意識到他渴望的或許比我想的更多。
世界靜默着,某一時刻,我仿佛在向梧的臉上看見了龜裂的痕跡。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拒絕他,他先是表現出一刻的慌亂,而後那雙銳利的眼睛如鷹隼一般死盯住我,近乎咬牙切齒地,他低聲說:“明明就沒有什麽朋友,你想拒絕,大可以直接說。”
他音量不小,引得班上不少同學的側目,下一刻他站起身,憤然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而我則施施然翻開書,擡眸望向講臺,擺出一副萬事與我無關的模樣。
有些人就是那麽奇怪,我想,明明有很多約定俗成的事物不必宣之于口,或委婉或不言,都能表達我的意思,但有些人就是喜歡那麽直接地将你的面具生生撕扯開來,甚至逼你面對他所謂的“真實”。
真是……惹人煩。
不過,如此,他便不會再每天發短信來煩我了吧,想着,我勾起唇角,相信在班上其他同學眼中,我也就此與他不睦了。
顯然,我低估了向梧的心理承受能力。
當晚,他發來短信:“對不起,我說話太直接了,今天傍晚放學時看見天空,那時候剛好日落,覺得真美,送給你。”
後面附贈了一張圖片。
他拍的落日,的确,很美。
本來就跟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也不足以調動我的情緒讓我為這件事挂懷,收到後我順手給他發了句謝謝,沒想到他很快又回:
“不過我還是真的很想和你合作,哪怕一次。”
看着那行字,那一刻,近乎殘酷地,我勾起唇角。
我不是聖誕老人,并無滿足別人願望的癖好,在那一刻我決定,起碼這大學四年,我絕對不會與這個名叫向梧的人合作。
那是一種沒由來的惡意,理所應當地鑽進我的腦海裏,在那一刻生根發芽,并且無法拔除。
那一刻,我便不自禁地又回憶起了向梧的眼眸。
它是漆黑的,內裏卻盈滿了我所看不懂的期望。
我不知道他在期望什麽,亦或是隐隐猜到又不想細究,反正,回應,不是我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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