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迥異
“那一瞬間,我只想找個地方将自己藏起來。
他的目光遙遙地降臨到這邊,卻又像是直直穿過了透明的我,又毫不在意般移開了。
只需一眼,我明白了自卑的定義,我想強迫自己扯出一張笑臉,道出一聲稀松平常的“真巧”,卻甚至不敢擡頭,再望他、望他們一眼。
兩個耀眼的人總是登對的,往常我不太明白這個道理,甚至妄想着我锲而不舍的傾慕有朝一日能夠迎來垂憐,可當差距如此明顯地擺在我的面前,就連我那顆僅有的真心,都好像變成了蒙上了灰塵的小石塊,毫不起眼,也不值一提。
我總認為我是了解虞冬青的,但那一刻,我卻甚至沒有那個勇氣去觀察他的臉色、看他的表情,我怕我發熱發紅的眼眶被他瞧見,所以只能連忙解鎖那廉價的共享單車,慌慌忙忙地踩着踏板,七拐八扭地,自他眼前駛過。
在他的面前,我總是慌亂到忘記讓自己體面一點。
……
抱歉,這只是一篇沒有意義的廢稿。找個時間丢掉吧。”
·
向梧沒有跟我說一句話,他只是低下頭,像是全然不認識我一般,騎着車離開了。
可他的眼眶卻微微泛着紅,雖然十分迅速地從我身邊飛馳而過,但我确定我沒有看錯。
他蹬踩踏板的速度過快,我甚至有點擔心他會一個不注意摔倒在路上。
當晚,我收到了一條匿名消息。
那個人跟我說:“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真新奇,我從來不知道這個軟件還有匿名功能。
欲蓋彌彰就是這麽個道理,我想向梧應該不會笨到認為我不知道這條消息是誰發的,他或許只是不想讓這幾個字出于“向梧”這個名字之口,而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算是避免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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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忘了說,我确實是盡到了男孩的職責,将蘇沛送到了她們寝室樓下,但其間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我也已經全然沒有印象了。
那個女人嘴裏的套路話太多,句句都是引誘男人上鈎的範本,但看她的眼睛,我便知道她絕不是出于真心——她只是想多一個男人為自己沉迷,而後她就可以游刃有餘地支配這段關系,一時間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接受過什麽專業培訓,但我并沒有拆穿她,而是表現得好像已經踩入了她的陷阱。
她好像還給了下次見面的機會,但我忘記了具體的內容,反正總歸不過是慣常的約會地點罷了……倒是最終離開的時候,她狀似不經意間問起向梧的舉動,倒讓我略微察覺出了她對他絲毫不摻假的敵意。
她說:“那個男生叫向梧吧?我記得我們之前出去拍攝的時候,有他在。”
我說:“哦,是這樣。”
她輕笑一聲,“總覺得那樣的男生,是gay的概率很高呢。”
我挑了挑眉,只說:“是嗎?”老實說,我不知道在蘇沛眼裏向梧是屬于哪種男生,我只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洶湧的鬥志,那種就好像我是她的獵物,而她絕不允許外人觊觎的态度,再明顯不過。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她對我有多麽“用情至深”,我想她只是将我當做了衡量她魅力的标杆,她絕不允許有人比她更有“魅力”。
蘇沛只是想“拿下”我,她已然擺出了勝利者的姿态,顯得那樣游刃有餘,跟她比起來,向梧就像是一只落了水的,縮在角落裏可憐的吉娃娃,只是怯生生地看向這邊,甚至不敢主動靠近。
罷了,拿向梧跟蘇沛比,依舊是對向梧的不尊重,我本不欲那他們二人作比較,我只是覺得,在出于重重盤算的目的下,面對向梧那樣一顆毫無保留的,赤誠的心,實在是難能可貴的,而我接下來的打算,對它而言只會是一種糟蹋、一種亵渎、一種不尊重。
所以我下定決心,那之後,不再理會向梧。
因為那時的他已經許久未曾向我表明心跡,我也不好自作多情地說出一些拒絕的話語,不再接觸,便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強迫自己跟蘇沛見面,我逐漸成為了那種,我所最不願意成為的“萬衆矚目”的人,我是大導演虞州的兒子,女明星蘇沛的緋聞男友,卻不像是“虞冬青”本人。
那時我唯一的念頭便是“弄清真相”,我封閉了五感和知覺,腦海中只有目的,而沒有感受,一切的情緒都逐漸變得不再必要,我分析着世間的一切事務,以判斷最終我該怎麽去做。
父親和母親終究談妥了,父親口頭承諾的“複婚”,成為了母親簽下離婚協議的第一源動力,我原本私下為母親找來了律師要她慎重處理財産分配這件事,而母親卻說:
“這些都是沒關系的,無論怎麽樣,我們夫妻二人的東西最終都是冬青你的呀。”
一時間我真想搖着他的肩膀要她清醒一點,我想知道如果将那些照片扔到我媽面前她又會是一副怎樣的态度,但理智告訴我不要輕易這樣做——首先我無法判定父親的承諾究竟是真是假,也無從得知他這一行為背後的真實目的;其次就算我拿出了照片,也極有可能無法改變這一結果,畢竟父親那邊已經給母親做出了“合理”的解釋;最後就是,蘇沛那邊,通過這些天我跟她的接觸,我發現她背後或許還有更多位高權重的人,而她和我爸又都算得上是公衆人物,這背後的淵源……
反正,最終,我的父母離婚了,父親的确按照協議所言,将自己名下的許多部分房産和存款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但毋庸置疑的是,父親的資産總和絕不止他所交代的那麽多,他必定還會有所保留。
離婚協議生效之後,我父親拍拍我的肩,道出了一句同母親如出一轍的話:“冬青啊,你也不要傷心,我的,還有你媽的東西,以後也都是你的。”他紅光滿面,同面色略顯蒼白的我母親大不相同,看起來,他似乎真的沒有為這個家的分裂而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
我自然再次做好了表面功夫,身為小輩,常理而言,我本就沒必要知曉那麽多,在他的面前,我只需要扮演好我該表演的角色——一個因父母離婚而失落無比的普通兒子罷了。
雖然父母離婚之後我得到了一筆不小的資金,但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不再将多餘的資金注入到新片特效的制作中去了,或許是因為心情的陰郁、生活的不順,我放棄了原有的特效制作計劃,而當我再次觀看我曾經拍攝的素材,那些當初我看着覺得尚且還不錯的片段,在那時的我眼睛也開始不盡如人意起來。
雖然表面上我起來同常人無異,但我卻知道,我的內心已經逐漸開始潰爛生瘡了。
我将片子擱置到了硬盤內,不再計劃讓它參加新一屆的影展,我回到了校園,成為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侶”——沒錯,我跟蘇沛“在一起”了。
雖然我跟她誰都沒有同彼此表白,但因為長時間的同進同出,一些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我們舉止親密,夜間會在校園裏以“情侶聖地”著稱的地點散步,我跟她誰都沒有“公開”的意思,別人問起便只說是“朋友”。
大家約摸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因為某些圈內共同的“默契”,他們誰都沒有挑明。
就算被人拍照發到了網上也不怕,畢竟,蘇沛背後的人會幫她處理這一切。
蘇沛,跟這個女人相處的時間越長,她所暴露出的缺點和問題便越多。
她的脾氣其實十分古怪,像個公主那般,是那種要人時時刻刻捧着的類型,耍脾氣的次數多得數不勝數,有時候僅僅只是遲到了十分鐘,她便會要求我給她買一個價值超過六位數的禮物。
我想或許她跟其他男人,譬如我父親便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她需要很多錢和很多飾品來維持自身的價值和美貌,而我自是不會讓她榨取我家的油水兩次,于是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會說:
“最近在跟家裏鬧矛盾,手裏的資金,大多投給下部電影的拍攝,不過你別生氣,我給你準備了其他的驚喜。”
每當說起我家的時候,我都會注意觀察蘇沛的臉色,她偶爾會顯現出那麽一絲的心虛,但多數時候是理直氣壯的,甚至在我告訴她我父母離婚的那一刻,她沒忍住,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雖然她很快便掩飾下去,又開始自以為聰明地說出一些表達遺憾的話來。
說到這裏也就不得不提一下,蘇沛其實極度善于僞裝……又或者說,極度善于僞裝成男人們都喜歡的樣子,她其實很少袒露自己的內心,除非在特別得意忘形的時候。
有時候我會故意說:“自離開我父親之後,我母親的狀态就不是很好,我想給她介紹一個新的對象,你認不認識一些帥大叔?或許可以幫忙引薦一下。”
這時蘇沛便會輕笑一聲,“可是男人更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啊,要是我去介紹,那些大叔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該怎麽辦?你不吃醋嗎?”
我輕笑一聲,攬住她的肩,自是說:“那我可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內心卻明白,她對我母親,只有對“輸家”的輕蔑。
我常感到惡心,十分的惡心,不光是對于蘇沛這個人,甚至是對于這樣虛與委蛇的我自己。
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會不可避免地想起向梧,并且覺得他應該也會唾棄這樣的我吧。
多數時候,我這樣自我開導我自己——好歹我做了唯一一件目前來看尚且還算是正确的事情,那就是跟向梧斷了聯系。
他很久沒再給我發過消息,直到我跟蘇沛“在一起”的傳言不胫而走,才看見向梧在消息框內簡短地問我:
“聽說你跟蘇沛在一起了,是真的嗎?”
我沒有回答他“是”或“不是”,我只是說:“謝謝你,以後不用再聯系了。”
那之後,他便再也沒跟我發送過什麽。
挺好的,不是嗎?我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
誠然,他是你生命中從前從未出現過的,一個新鮮而特殊的人。
但你周遭的環境終究是同他迥異的,難道你要拉他成為同你一樣的人?亦或是跳脫出現有的一切,成為接近那一縷清風的存在嗎?
不現實的,不可能的。
終究,我們只能彼此迥異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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