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自我厭棄
我是親眼看見蘇沛從那個男人的車上下來的。
那時我正騎着共享的自行車回到學校,店員的制服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換下。
蘇沛顯然也瞥見了我,她的目光我十分熟悉,那種從上到下将人打量一遍的神情,透着一股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高傲,這是一種被繁華與虛榮堆砌而起的傲慢,跟虞冬青帶有疏離感的清冷絲毫不一樣。
“那我先走啦,下次再見面~”她俯身,對車內的男人說話,我得以從打開的車門,瞥見那男人的尊容。
四十多歲的年紀,略有些發福,對蘇沛的态度極其溫和“慈祥”,但他絕不是蘇沛的父親,因為我曾在她父親的公司兼職,那個總喜歡對公司內女孩兒評頭論足的男人,我已經深深記得了他故作優越又難掩陳腐的模樣。
不過這輛車,倒是略微有些眼熟……
“嘭”的一聲,車門關上了,蘇沛踩着小高跟,走到了一個同我不遠不近的距離,“我已經跟虞冬青分手了。”她微擡着下巴,斜睨着我:“不過你以為,我挑剩下之後,就能輪到你嗎?”
她的聲音不大,是恰好只能令我們二者聽見的距離。
虞冬青知道她這樣輕慢他嗎?這是我腦海中湧現出的第一個疑惑。
他們真的分手了嗎?這是我的第二個念頭。
我的心髒像是複蘇一般,開始怦怦跳動起來,但另一方面,我的大腦卻極端冷靜,那時候的我産生了這樣一個念頭——要是虞冬青真的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那麽我就不要那麽喜歡他了。
她膚淺、庸俗,是被金錢堆砌起來的無知者,帶着天生的優越感,自以為能淩駕在所有人之上。
無論是被她的外表蒙騙,還是在她做作而嬌媚的社交技巧下沉淪,都是愚蠢的。
我不願意相信虞冬青是那樣的人。
但一瞬間,我又為我自己覺得可悲。
我拼命地為虞冬青找着“不愛她”的借口,卻又時常陷入對自己道德審判的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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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又會想,僅僅肖想他是我的而已,我的心思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是不犯法的。
有好幾次,我都編輯好了消息的內容,想着,反正他現在已經和蘇沛分手了,我再找他應該也沒什麽,但看着歷史消息內,虞冬青“不用再聯系”的話語,我卻又猶豫了。
我就這樣,反反複複地猶豫着,直到學校開始放暑假了。
車票太貴,打包行李太麻煩,又恰好又室友願意收留我,我決定留在這座城市,不回家。
這座城市,說大也大,大到我看着一碗面的價格,就知道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說小也小,小到在一個學校都不一定能碰見的人,卻能某天在街上不期而遇。
虞冬青面色淡淡地,坐在蘇沛的對面,而蘇沛正戴着墨鏡和口罩,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像是在确認有沒有狗仔拍到這邊。
那家餐廳的菜品太貴,是我平時絕不會去消費的。
玻璃窗隔開了我與他們二人的距離,一瞬間,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長舒一口氣。
“呼——幸好。”
幸好,幸好什麽?幸好自己沒有不自量力地去找他?對哦,就算吵架,他們有可能也是會複合的。
我覺得我自己像是個小醜,不敢令任何人瞧見,我快步離開了那個不屬于我的地方。
·
“蘇沛從別的男人車上下來”這對于我的室友來說,無疑是最新鮮的八卦。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無一不帶有同情,就好像在說“兄弟,挺住。”
鐘言前來問我,有沒有跟蘇沛分手。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因為蘇沛總是提分手,到那時我已經跟她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似乎認為自己是來去自如的風,想到就到,想走就走;而我是沒有脾氣的面團,因為不可抵擋她禍國傾城的魅力,而總是對她放肆縱容。
至于她從那個男人的車上下來,我其實并不在意。
當然,如果她願意再同我聯系,我也是不會拒絕的。
因為最近家裏又發生了一些事,令我再度意識到了她這頭情報的重要性。
我是說,終于,随着離婚時間的加長,我母親開始坐不住了。
放假時,我依舊會回到我原先的那個家,我母親還在裏面,而我父親則是為了證明“離婚”确實是存在的,近乎不怎麽在“家”裏露面。
母親開始數着日子複婚,她一天給父親打三通電話,除開關心他的生活,就是詢問他關于複婚的事。
這天我回家,家裏用以裝飾的花瓶已經被砸了大半,母親正對着手機尖叫——“騙子!”
她罵父親是個騙子,但她無可奈何,因為她已經和父親離婚了。
我不欲去當那個馬後炮,再說出什麽“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之類的話來刺激她。
我問她需不需要我來出面,起碼,再多撈取一些利益,畢竟離婚時他給她的那一份,實在是太少了。
我甚至已經拿出電話,按下了撥通鍵。
但母親卻搶過了我的手機,告訴我不用,她說她要去父親的公司找他,讓當面他說個清楚。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父親已經有一周沒有接聽過母親的電話了,沒有了作為夫妻的聯系,她不知道他的行蹤,如果他不接電話,那麽甚至她就只有“去公司堵他”這一個辦法。
我覺得這實在是一個下下策,但母親壓根聽不進我的話,隔天早上她便開始梳妝打扮,俨然一副要将自己最完美的姿态展現而出的模樣。
她打扮好了,也算是一個頗具古樸氣質的美人,我看着她在鏡前露出自信笑容的模樣,一瞬間覺得或許她也是可以的。
她要獨自開車去父親的公司蹲守,還囑咐我不要跟着她,說什麽“這是大人之間的事”。
我只遺憾她終究還不夠了解我,畢竟我向來不是一個聽母親話的好孩子,我開着我的車遠遠地尾随在她的車之後,而她竟然也并沒有發現我。
我跟着她,原因無他,僅僅是因為放不下心罷了,我可不希望隔天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我母親大鬧父親公司的新聞,更不想成為圈內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将車停在了父親公司大門口不遠處,靜候着我母親的好消息。
她的背影是端莊的,脖頸修長,步履從容,在外人看來,她只會是一個優雅得體的貴婦,而我母親本人也向來在外面極其注意自己的個人形象,如果不出差錯的話,她應該也不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
然而,或許就是有那樣湊巧,偏偏就在那天,“差錯”如期而至。
半個小時後,熟悉的車輛開入我的視野,上面載着我并不熟悉的人。
是父親的車輛,在他的副駕駛上,我望見了一個說不上熟悉,又經常聽人提到的女人。
——蘇沛的母親。
因為我叫人查過蘇沛的信息,她母親的相貌,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我甚至知道她時常帶着蘇沛出席各大酒會,蘇沛借此還認識了圈子內外的各個大佬、富豪,而媒體那邊,蘇沛也一直是那種有家教的媽寶形象。
我從未想到要往蘇沛母親的方向去查,所以也一直不知道,原來她母親也跟我父親相識,甚至看起來……關系不錯的樣子。
看見我父親和焦女士手挽着手從停車場所在的方向出來時,我差點沒能控制好自己的臉色。
我只略微咬緊牙關,拿出手機照了幾張還算清晰的相片。
我從不知道,原來有一天我也會像個狗仔一樣,去偷拍屬于別人的秘密。
而就在這時,父親的小助理忽地從公司大門內跑出來,像是對父親說了什麽,而後我就看見那女人松開了我父親的手,随即做出了一個表達自己應當離開的動作。
是因為那個小助理知道我母親正在公司內部,怕她倆撞個正着,所以才出來通風報信的麽?
那女人的步伐有些慌亂,只招手叫了輛車,便匆匆離開。
我父親竟還是确認她離去之後,才回頭往公司的方向走。
也因此,我母親失去了同這個“差錯”見面的機會。
我已經能想象,如果這女人挽着父親的場景恰好被母親撞見,會引發一場怎樣的世紀大戰,或許第二天,有關我家的八卦便會登上各類娛樂雜志的頭條,成為大家口口相傳的八卦。
我暗暗咬牙,思量片刻,随即決定不再在原地蹲守,而是調轉方向盤,跟上那女人所乘的車。
母親那邊,如果她僅僅只是跟父親見面,或許還不會鬧太大。
一路上,我思考着我父親、蘇沛、蘇沛母親之間的關系,心中隐隐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想。
我望着那輛低調的出租車,一時間不敢相信,一個身為母親的女人會那樣做。
半個小時後,蘇沛母親将車停在了一個我還算是熟悉的地方。
——向梧曾經的兼職地點,蘇沛父親公司大樓的總部。
我記得,蘇沛告訴過我,她母親和她父親,已經離婚了。
雖然多得是夫妻因為利益牽扯離婚後仍舊還保有聯系,但我猜想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确認蘇沛母親的去向後,我拿出手機,久違地主動給蘇沛發了一則消息。
我問她在哪裏。
她很快回複了我,報給我一個地址,那大概是她如今住的地方。
我很快又調轉車頭去往那個方向,順道在路上買了一束再老土不過的大捧玫瑰花。
雖然簡單粗暴也不算用心,但這份禮物,無疑是最有效的。
我知道,這天之後,我和蘇沛又算是“複合”了。
我再度和她開啓了所謂的“約會”,哪怕晚上晚上回家,我還得面對因為複婚不成而成天淚流滿面的母親。
我知道,那天她和父親談崩了。
她不願告訴我父親究竟對她說了什麽,但我看得出,他深深地傷害了她,傷害了這個,真心愛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
每當想起這些,面對蘇沛,我都會溫柔、再溫柔一些,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是一條濕膩的蛇,常年無害地盤踞着,只等着那最恰當的出擊時刻。
冷漠而又狠毒。
暑假,是我和她感情升溫最“甜蜜”的時刻,也是我母親因為失去家庭的痛苦而最為煎熬的時刻。
我覺得我就像是一個割裂的人。
渾身上下,都充斥着飽含恨意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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