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番外異地

曼哈頓的夜景不說獨一無二,卻也足以讓沒有怎麽去過大城市的人目眩神迷,至少虛心就是這樣。

很久以前,他還不叫虛心,事實上,他身份證上的名字也不可能是虛心,虛心只是他的道號,他的俗家名字叫陳明生,一個很俗氣也很大衆的名字,倒是和丁曦在電影裏飾演的那個陳輝生名字很相像。

這會兒的虛心,或者叫陳明生,才剛滿十八歲,勉強算是個成年人了,這時候的他穿着洗得幹幹淨淨卻難免顯得很樸素的襯衫和牛仔褲,甚至不像其他那些他這個年紀的大男孩兒那樣套個t恤或者在牛仔褲上剪兩個破洞,他就是這樣幹幹淨淨的,只是頭發略長,服服帖帖地落在耳邊。

拉了拉背上帆布包的背帶,他的眼神有點迷茫——

沒錯,他迷路了,沒能和那個本該來接他的人對上號。

曼哈頓對于虛心這個從小在山上長大,除了師門任務之外幾乎不會出門的小道士而言,簡直像個巨大的迷宮,而且,還是讓他頭暈目眩太充滿紅塵氣息的那種。

獨自在時代廣場那巨大的屏幕下站了一會兒,虛心掏出了臨走前師父塞給他的手機,然後心塞地發現在這裏根本就用、不、了!

雖然他還是會一點英文的,但是在這種繁華熱鬧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地方問人家——你們知道最近的墓地在哪裏嗎?會不會被人當成神經病啊……這天都黑了半夜三更跑去墓地?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人腦子會不會有病。

但是他是真的很急需要趕去據說離這裏不太遠的某家墓地,他是來出公差又不是來玩的,只知道在曼哈頓某個地方,結果出租車司機直接把他當成了觀光客,居然被扔在了時代廣場這裏。

……這裏怎麽看都不像是有墓地……

說起來,虛心的第一次美國行,就是這麽不順利。

于是,聰明的他立刻想到了另一個方法:“請問離這裏最近的教堂在哪兒?”

原本應該來接他的那位,據說是個神父,嗯,随便找間教堂打聽一下總是沒錯的。

在這個高樓大廈林立霓虹閃爍的街區裏,虛心看到了那淡然自若矗立在期間的大教堂,巍峨的哥特式建築,繁複的穹頂、精巧的雕刻……嗯,看着比他們山上那個年代久遠的道觀漂亮不知道多少倍!

虛心承認自己嫉妒了。

而就在這時,他見到了那個年輕英俊的神父,簡直是他一生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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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黑色的長袍,并沒有多少特別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簡直有種特別禁欲清冷的氣質,他的年紀估計也不大,但瞧着很沉穩,那種原本該是逼人的英俊,因為這樣的穿着而斂去了鋒芒,卻讓人覺得更加迷人,身為神父,他确實看着溫柔親切,只是那雙碧綠的眼睛卻深邃如海,這是個比明星還要耀眼的神父。

“蘭德神父,您來了正好,這位先生說要找一位神父,但是他又不知道那位的姓名,只知道他們本來該約好了在百老彙附近見面,但是他迷路了,才找到這裏來……”接待的這位白人大叔也是醉了。

“你先下班吧,我來和他說。”連聲音都是溫柔而磁性。

虛心甚至有些恍惚了,在山上,他有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但是說實話,和他比較親近的也就是兩個師姐,他的師兄其實都不大喜歡他,因為他太得師父的歡心了——其實虛心對那幾間道觀真的沒那麽大的心。

這樣溫柔親善的人,身上還有一股讓他感到舒服的味道,虛心本身靈力很強,自然格外貪戀這種讓他整個人都舒暢的氣息。

“你是從青城山來的吧?”

虛心眼睛一亮,立刻點點頭。

蘭德的臉上有些歉意:“本來該去接你的應該是我的朋友,”他笑着說,“不過這件事已經不着急了,你可以先在這裏住下,明天我送你去吧。”

虛心松了口氣,他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既然這裏的人都說不着急了,那他當然放心很多,但還是很謹慎地說:“能不能讓我和那位先生通個話?”

他确實不知道誰來接他,但是還是确認一下工作進度會比較好。

蘭德同意了,事實上,他在看到虛心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驚奇——沒有人告訴他,從中國請來的大師,竟然是這樣一位……清秀幹淨的孩子。

是的,以他的眼光看,這就是一個孩子。

于是,在電話确認之後,蘭德和教堂裏的人打了個招呼,也換上了常服,聽到虛心說還沒吃晚飯,就提出要盡地主之誼。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穿在他的身上,居然有種和穿着神父袍一般無二的美貌加成效果,不得不說,這與他原本的氣質有關,這位神職人員可不是普通的神職人員,絕壁也有點特殊能力。

“你真的成年了?”蘭德看着虛心的身份證,仍然一臉驚奇。

虛心笑了笑,覺得自己身份證上的照片太傻,于是立刻拿了回來,“當然。”

誰讓這位連個啤酒都不讓自己喝了,要知道,他虛心可是從記事起就陪着師父喝酒吃肉的好麽!

一位衣冠楚楚的英俊青年,與這樣的高級餐廳相得益彰,只是虛心這個穿着樸素的小年輕和這裏簡直格格不入。

可虛心那是什麽人!叫了一大堆東西,吃起來面不改色!

蘭德也不是計較別人目光的人,用餐起來随意自然,舉止更是優雅,透着一股子旁人沒有的從容。

吃完晚餐,兩人就沿着街道散步,璀璨的夜景和熱鬧的人流讓虛心心情還不壞,而這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體力自然也沒有那麽弱,虛心步履輕盈,蘭德也腳步穩健,兩人并肩而行,明明穿着打扮截然不同,長相上更是很有差距,虛心只是清秀而已,唯獨一雙眼睛清亮靈動,這還是他常年修道的結果,蘭德卻是英俊到好像電影裏的明星,還比那些明星要多幾分氣質,偏偏氣場上卻十分和諧。

他們的種族不同、宗教不同、出身更是不同,陳明生之所以會被師父撿回家,是因為他原本是個被拐賣的乞兒,四五歲就在街上流浪,要不是師父帶他回觀裏,估計他這輩子的命運可想而知,蘭德卻家庭優渥,還不是一般的優渥,他自小住的是奢華的海濱別墅,上的是最好的貴族學校,出入都是司機和豪車,穿的更是最貴的那幾個牌子——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有兩個哥哥,根本就不可能來當一名神父,哪怕再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是沒有用的。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認識就仿佛一見如故。

再往後,就是數月之後,因為這件任務着實不太簡單,虛心在美國一住就是三個多月,這麽長的時間裏,他漸漸和在美國的聯絡員楊九餘熟悉起來,他和遠在國內的楊六裕是堂兄弟,楊家是個大族,在族裏楊六裕排行第六,楊九餘排行第九,倒也清晰明了,不過論長相,楊九餘要比楊六裕要出色多了,這時候穿着筆挺的銀灰色西裝,溫文爾雅之餘更添幾分沉穩。

“說起來你和你堂哥還真是不同。”虛心喝着杯子裏的橙汁,看着楊九餘那杯很濃的黑咖啡,想想都覺得苦到不行。

楊九餘笑了笑,揉了揉眉心,略疲憊地說:“工作太多,昨天晚上三點才回家。”

“這一點上你們倒是很像。”工作起來都很拼命。

“你是不是要回國了?”

虛心平靜地點頭。

楊九餘蹙眉,“我早就提醒過去不要和蘭德攪和在一塊兒的。”

“嗯,早前我也沒想到的。”虛心托着腮嘆氣,“我們道家講究陰陽調和,我也知道這樣子不大對勁,但是你必須承認,蘭德确實很迷人。”

楊九餘看着虛心一片清明的眼眸,無語地說:“這話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我怎麽覺得這麽難以相信呢?”

虛心笑了起來,“我是真心地喜歡他,相信他也是真心地喜歡我。”

楊九餘直接冷笑,“是啊,蘭德對待他的每一任情人都是真心的。”只是這個真心的時限太短而已,“作為一個神父,他這樣我還真不覺得他對他的信仰有多虔誠。”

“他至少還是有點原則的,從來不對那些教衆下手不是嗎?”虛心姿态悠然,“對了,我還沒問你一個問題,你以前看他的這些……嗯,真心,最長的能維持多久?”

作為中國在美國這種特殊事務的聯絡員,楊九餘和蘭德還是挺熟的,蘭德作為美國方面處理特殊事務比較多的……特殊人士,與這邊打交道的次數相當不少。

“有些我可不認識,不過我所知道的最長的一個,好像是一年多?”楊九餘喝了一口咖啡,“所以我不懂你和他攪和在一起做什麽。”

虛心慢條斯理地說:“紅塵情障,不去看,怎麽破?我是不怕的,再加上,情之一事不過順其自然,他是個洋和尚,照理比我更不該,我們道家倒是不計較的,可我若是就此抵觸這份情感,然後回國去,指不定他就真成為我心中迷障,還不如放任一次。”

楊九餘沉默下來,然後苦笑,“我忽然不知道在這段感情裏,将來蘭德和你誰會更不幸了。”

“哪有什麽不幸,”虛心笑起來,“任何真情實意的感情都是美好的,尤其愛情。”

楊九餘嘆氣,希望如此吧。

最終的結果,不過是虛心回國,距離遠了,似乎感情也就漸漸淡了,他們于半年後分手,這段感情,或許對于蘭德來說乏善可陳,對于虛心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第一次。

不過,要說誰對這段感情念念不忘,楊九餘反而覺得是蘭德,這也真是詭異。

因為認識蘭德少說也有七八年了,這個家夥從那家隐秘的神學院被放出來之後,就一直過着禍害世人的生活,當然,就好像虛心說的,他也有他的原則,從不對教衆出手,更不沾染那些信仰虔誠的,甚至因為國外的少年少女一向早熟,他從來都不會對沒成年的孩子釋放那種誘惑的荷爾蒙,不過,這位喜歡的對象,好像還沒有不能成功的——

楊九餘本來以為虛心也是其中的一員,大概也沒什麽特別,因為他既不是蘭德身邊最好看的,也不是那些氣質出衆卓爾不群的優秀人士,更別說性感、風趣、可愛、博學……嗯,這些優點,虛心都沒有,哪怕以楊九餘的眼光來看,虛心不過只是清秀,非但不性感,還有點瘦削,平素一派淡然,既不可愛也不風趣,因為年紀不大,瞧着甚至有些青澀,和那些天生有魅力光環的成功人士更是不搭界,與蘭德以前的那些情人簡直不能相比。

蘭德這個人,既多情也無情,他與那些情人相戀的時候,單單憑那雙漂亮深邃的藍眼睛,大概就能讓人溺斃,覺得他能情深一世,等到無情,卻也能斷得幹幹淨淨,讓那些情人或許還久久挂念他,他卻從不去追憶往昔。

偏蘭德似乎對虛心有那麽點兒念念不忘,也算是讓楊九餘驚奇了。

“你不是在休假嗎?”楊九餘懷疑地說。

他知道,蘭德的家遠在另一個州,平時一到休假,他必定要回家的,即便是神父,那也不是全年無休的,事實上蘭德一年的休假還算不少。

“聽說過幾天明生又要來?”

蘭德不會中文,偏偏虛心名字裏的“明生”兩個字被他念得極其标準,咬字的時候唇齒之間甚至還帶着一股別樣的韻味,他從不叫虛心的道號,而叫他的名字。

“對,不過這次不來紐約,是去洛杉矶。”

“洛杉矶麽……”蘭德沉默下來。

讓楊九餘驚異的地方就在這裏了……那個,蘭德自從和虛心分手之後,就再沒有過新的情人,潔身自好一二三居然三年多了!這簡直是奇跡好麽!

于是,在看眼前這位算是他朋友的份上,楊九餘嘆了口氣說:“之前他在國內出了個任務,狀況不是太好,這趟本來不該是他來的,是他的師姐,結果他師姐跑得不見蹤影,只好再讓他來收拾爛攤子。”

他們青城山的其他人都只是再國安挂個號,也就虛心一個人稱得上兢兢業業,但有的事,他們還是會做的,這件事本來那位答應的好好的,臨到頭又找不着人,事情又棘手,即便虛心之前受了暗傷,這次還是不得不來。

蘭德聽了這話,眉宇間就有點煩悶的模樣——

顯然是替虛心煩的。

不過,他沒說去洛杉矶,楊九餘肯定更不會提。

于是,在五天後,楊九餘聽到蘭德趕去洛杉矶的消息,真是半點兒不驚訝。

還真是魔怔了,一物克一物,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這蘭德,恐怕真落入虛心的魔障裏了,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半個月後,蘭德回到了紐約,虛心卻沒有随行。

“他呢?”

“誰?”

“虛心啊,啊對,就是明生。”

“他回去了。”蘭德淡淡說,眼底卻不像口頭上那樣平靜。

楊九餘只好不問了,回頭卻打了個電話給虛心。

“你還在養傷?”

“那是。”虛心的聲音懶洋洋的。

“這次和蘭德又怎麽了?”

“沒怎麽啊,不過不用提他了。”

“為什麽?”

“三觀不同不能好好玩耍了。”虛心抱怨。

楊九餘:“……”

“行了,就這樣吧!”

顯然,虛心不想再提起這個人,而蘭德,到楊九餘這裏來坐的次數卻越來越多了。

虛心可以來美國,還來得很方便,因為道家講究一個清靜無為,根本稱不上多少管束,國外對道家的觀感也是不錯,所以才會這樣方便,而蘭德這樣的特殊神父,別說是去中國,就是出去旅游,也是要上頭批條子的,還要提前向國內報備,根本沒有那麽容易。

這就是特殊宗教人士的麻煩了。

于是,眼見着蘭德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楊九餘就很清楚,大概他的條子……沒能批下來。

其實像蘭德這樣有特殊能力的神父是很少的,整個美國一雙手就數的過來,而其中蘭德是最年輕的一個,所以即便是上頭都知道蘭德在性向方面有點問題,卻也睜只眼閉只眼。

更雪上加霜的是,往後虛心跑美國的次數越來越少,因為在美國不止楊九餘一個聯絡員,但與蘭德最熟的就是楊九餘,漸漸的虛心與其他聯絡員聯絡的次數偏多,讓楊九餘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倒是挺久沒在這兒看到你了。”丁曦姿态優雅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微笑着說。

虛心也笑,“那不是在國內也挺久沒見到你了嘛!”

“我一直想問你和你口中的那個洋和尚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幾年他在我附近轉悠都有好幾次了。”

這時候恰好賀望岚在丁曦的旁邊落座,瞥了虛心一眼,“讓他有事沒事離丁曦遠一點,還有,你不要每次來洛杉矶都找我們,他或許就會還我們個清淨了。”

虛心嘆了口氣,嘀咕說:“還真是個麻煩!”

“你倒是說說,什麽麻煩?”

“這洋和尚也是見識淺,”虛心壓低了聲音,“唉,還不是見識到了我道家的雙修之術,大概食髓知味了?”

丁曦:“……”

賀望岚:“……”

尼瑪這是什麽見鬼的理由!

“難道你不喜歡他?”

虛心摸了摸腦袋,“嗯,大概是喜歡的,就是讨厭他的态度!”

丁曦無語地看着他,“什麽态度?”

“就是……喜歡床的态度。”

丁曦忽然覺得,這位大概就是——惱羞成怒?

因為這種見鬼的理由也能分開那麽多年,他也是醉了。

“那如果,他是真的愛你呢?”

“那也不行。”

“為什麽?”連賀望岚都忍不住好奇。

“我要住在青城山上,師父年紀越來越大,我肯定不會離開的。”虛心認真地說,“說到底,美國并不能經常來。”

而相反的是,蘭德根本不能離開這裏。

到底是有緣無分。

“那麽将來呢?”

“将來那麽長,誰知道呢。”虛心淡淡說,“他那樣的人,指不定明天就有了新的情人,又能記挂我多久?”

未來,未來那麽久,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

到底,一輩子還是太短了。

虛心有些遺憾,不過在他的心裏,孰輕孰重還是很清楚的,所以,他仍然是那個青城山的虛心,而不是蘭德的陳明生。

“明生。”

他正出神地想着,卻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青年依舊英俊逼人,卻沒有穿那身黑色的神父袍,他的神情溫柔而深情,丁曦卻覺得這人的眼神都帶着點兒猙獰了——

嗯,他真心被虛心躲怕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虛心瞪大眼睛。

蘭德卻沒有回答他,直接坐在了丁曦的對面,認真地說:“能不能請求你們一件事。”

丁曦很有點兒詫異,他會求自己什麽事?

“請說。”

“我知道您身邊有很多很厲害的人,我的老師他們都提醒過我不能招惹你們。”

賀望岚挑起眉,“你的意思是?”

“我聽明生說青城山很美。”蘭德微笑着,頓了頓才繼續說,“能不能請你們幫我偷渡出國?”

丁曦:“……”

賀望岚:“……”

虛心:=口=

于是,未來恐怕真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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