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男子漢

難辦,這份差事。

覃志钊緊跟巴士,一直等巴士抵達終點站臺,兩個孩子才一前一後下來。

這輛邁巴赫平日主要用于接送方煥,天色漸暗,空氣裏隐約有潮意,像是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奇怪,覃志钊怎麽沒注意到有雨,他擦了擦額頭,額前竟然有細密的汗珠。

他們姐弟沖進商場時,兩個人還手拉着手,商場裏畢竟到處有監控,覃志钊即使擔心他們走散,也不像現在這般警惕又憂心忡忡。上了巴士一切都有可能失控,有關富豪子女被綁架的消息層出不窮,別說丢了孩子,方煥就是受到一丁點傷害,他覃志钊不用在香港待下去了。

若是他的親弟弟、親妹妹那尚好說,覃志钊免不了要一頓罵,好叫他們長記性——珍珍和阿忠從來不敢在他們面前這樣任性。但這位是他的小主人,給他每日發薪的上帝,一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孩子。打不得,更罵不得,他還得想盡一切辦法把這份工作幹好。

好吧,為了珍珍和阿忠。覃志钊閉了閉眼,深呼吸,神色鎮定地推開車門,接着繞到車後門,恭謹地拉開車門,朝方予珊、方煥伸了伸手,示意他們上車。

姐弟二人顯然有些詫異,因為覃志钊既沒有像查理那樣苦口婆心,也沒有任何多餘情緒,方煥甚至有點納悶他為什麽不生氣。

孩子畢竟是孩子,鬧一會兒就累了。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說話,再後來漸漸閉上眼,好像睡着了。

車子等待紅綠燈時,方予珊睜開眼,輕輕打了個哈欠,搖晃弟弟的手臂:“阿波——”

空氣中有一聲很輕的‘嗯?’聲,像是沒睡醒又不肯錯過應答,接着撐懶腰的聲音再往下沉了點,覃志钊感受到後背座椅傳來一股很輕的踩踏力量,周遭恢複安靜,方煥像是又睡着了一樣。

“周末陪我上馬術課好不好?”予珊說。

“不要。”這句話吐字十分清晰,覃志钊下意識往後視鏡看,方煥端坐起身,正在揉眼睛。

予珊語氣輕快:“你就當陪陪我,沒說騎你的馬。”

“嘁,想得美。”方煥別過去臉,望向車窗外:“我的馬還沒長大呢,不能騎。”

有關方煥養的動物覃志钊大致有些了解,瞿伯怕他記不住,專門打印了一份表格,上面詳細記錄哪年哪月哪日,方煥因何種緣故養了哪些動物,那只小馬駒現在馬場,方煥每隔三個月會去看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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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到了嗎?”方煥問。

方予珊想了想,說:“早就到了呀,最近你一直在練習合唱。”

“噢,那去看看。”說着,方煥往前探,用手臂抱住前排座椅頭枕,偏頭看向覃志钊:“周日去馬場吧,我和爸爸說。”他說話聲音很輕,像是在詢問覃志钊。

覃志钊正在打轉向燈,說:“好。”

有關覃志钊惜字如金這點,方煥格外滿意,沉默又守職。

方煥不知道四姐姐從什麽時候開始上馬術課,但他去馬場顯然不是為了騎馬這麽簡單。

周日出發前,方煥攜帶了一份塑封材料,一直到了馬場,覃志钊才知道方煥是在擔心那只馬的健康狀況,好像說當初救助它時,它的左後腿有傷。現在三個多月了,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獸醫顯然跟方煥很熟,是個會講中文的英國人——牆上有他畢業于英國皇家獸醫學院的照片。

“I'm sure she'll be glad you came to see her,this way.”獸醫在前方帶路,還用中文問候覃志钊,說之前怎麽沒見過他。覃志钊只是禮貌一笑,繼續陪同方煥往前。

幾個人最終停在一間馬廄門口。

空氣裏有泥土和輕微馬糞的氣息,不過廊道打掃的非常幹淨,飼養員推開門,一匹四肢纖長的馬映入眼簾,栗色皮毛整潔如布匹,馬頭有一撮柔順的白毛,馬臉輪廓清隽,一雙眼黝黑而柔順。覃志钊看見方煥走上前,他個子小小的,在馬面前尤甚,方煥伸出手,接着,馬激動地甩了甩頭,前腿試着匍匐,帶着輕微的喘氣聲,馬蹄在地上輕輕踏響,再看它的四肢,已經完全康複,茁壯又有力。

“阿塔——”方煥踮腳抱住馬的脖子,馬同樣缱绻地蹭了蹭了他。

方煥忍不住親吻它的面頰:“good girl!”

獸醫在一旁解釋,說阿塔是熱血馬,屬于土庫曼馬,始于土庫曼斯坦綠洲,因體能敏捷、耐性極強,被人們稱為‘天馬’。這匹馬一位朋友送給方老先生的,原本有一對,因有一匹被愛女留下,不得已才只送單匹。阿塔因遠離家鄉不肯吃喝,平日訓練也不配合,難免磕撞,後腿落下傷。方煥抱着試一試的态度經常給它喂食,還請醫生醫治它,沒想到阿塔慢慢熟悉環境了。

馬的壽命一般是25~30年,從體型和牙齒來看,阿塔應該還屬于身體發育階段,5歲左右。可能也是這個原因,方煥一直舍不得騎,從來都是牽着阿塔散步。

予珊則不同,她不像方煥從小擁有那麽多寵愛,學馬術課只能挑弟弟也有空的時候,其餘培訓學習,父親基本一概不管,父親只在錢財方面大方,愛卻少得可憐。她沒有親自喂過阿塔,對馬自然沒有很深的感情,但這未必是件壞事,因為方予珊有着無限的勇氣上馬。

——而方煥因為太過愛惜阿塔,遲遲不肯騎馬。

馬場開闊,清晨霧氣濃郁,鳥鳴悠揚,偶爾能聽見鴿子起飛的聲音。

方予珊已經換好訓練服,頭戴黑色頭盔,她雖是少女,個子也是有的,雙腿筆直修長,直筒靴及膝,在馴馬師的輔助下,她動作敏捷地上馬,再牽繩,手腕回纏兩道,朝馴馬師笑:“我準備好了。”

馴馬師往後退,方予珊輕輕牽動麻繩,騎着馬穩步向前。

覃志钊在一旁看着,期間方予珊好幾次朝方煥打招呼,勸他試一試,方煥總是搖頭。最後予珊不想為難他,只好獨自在馬場裏自由馳騁。

過了一會兒,趁着喝水的空檔,覃志钊問:“不試試嗎。”

方煥坐在椅子裏,雙腿在空氣中輕輕搖晃,很沉默地搖頭。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阿塔從不遠處發出一陣呼應聲,像是咳嗽一樣。

“不敢嗎。”覃志钊蹲在他面前。

這回方煥終于有了反應,皺着眉,雙眼烏黑明亮:“才不是!”

“那是為什麽?”覃志钊從容地站起身,朝四周看,“這裏有着最優質的馬匹,你自己也擁有一匹,與其坐在一旁觀看,為什麽自己不上馬試試。”

方煥語氣堅定:“我說不要。”他比了‘No’的手勢:“沒人能強迫我。”

覃志钊耐心地問:“是擔心阿塔嗎。”

方煥擡起頭,迎上覃志钊的目光,幽深,帶着充滿安全感的試探,他想了想說:“是。”

“換成年馬。”覃志钊提議。

“可是我不會騎。”我害怕,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覃志钊說:“我會。”說着,他往休息室走,再出來時已穿戴整齊,手裏還多了一頂頭盔。

馴馬師牽來一匹黑色的馬,看上去比阿塔足足要高出一倍,伴随着粗重的喘氣聲,覃志钊熟練地上馬,雙手稍微一帶,整個馬往後仰,前腿高擡,一人一馬在半空中形成一個深色剪影。

“來吧——”待馬情緒平複,覃志钊彎腰,朝方煥伸出邀請的手。

方煥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站起身。

馴獸師說:“這匹馬性格很溫順的,不用擔心。”

那也好害怕,那麽高,根本上不去,方煥心想。

覃志钊好像看出來了,朝馴獸師遞了個眼色,很快,一個高凳子出現在草坪上,這下方煥好像接受了,他不讓馴獸師扶,要自己踩着凳子上去。

馬镫挂在馬腹部,光滑、堅硬,但看上去并不那麽穩。

方煥閉了閉眼,一手握住覃志钊的手,另一只手停留在半空中,腳下有些虛浮,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方煥忽覺腳下一空,馬镫從腳背上滑溜而過,但很快,有一雙堅實的手臂将他整個人撈住。接着,覃志钊半扶着他,讓他重新找到馬镫的位置。

清脆的踩踏聲回響在空氣裏,這回踩穩了,方煥也學着覃志钊的樣子,跨坐在馬背上,只不過他坐在覃志钊的前面。

“坐穩了嗎。”覃志钊問。

方煥點頭。

覃志钊繼續說:“馬通人性,也欺軟怕硬,”說着,他一抖缰繩,馬緩慢行走,方煥覺得周遭開始抖動,跟汽車、巴士不一樣的節奏,整個人都跟着晃來晃去,“如果你很怕它,馬能感覺到,它會使出全身力氣将你甩出去,但如果你能駕馭它,它也會順從于你。”

“抓住繩子。”覃志钊将方煥整個護在懷裏,“腿要夾住馬肚子,上半身挺直。”

方煥眼前是覃志钊結實的手臂,再擡頭,覃志钊目光鎮定地看向前方,身後也好熱乎,充滿了安全感,接着,他聽見覃志钊說:“你可以試着調整方向,向左或是向右拉缰繩。”

“它不會生氣嗎。”方煥問。

覃志钊笑了,說:“不會。”說着,他把缰繩全交給方煥。

手臂松開的那一剎,方煥頓時有些害怕,可是覃志篤定的樣子,讓他充滿安全感,他試着去調整缰繩,往左邊用力,再稍微松一些,果然馬十分聽話地調整方向。

這樣慢步騎了好了一會兒,久到方煥完全放下戒備。

覃志钊說:“來學一點男子漢該學的東西——”

“往後坐。”覃志钊接着說。

方煥跟随着他的動作,下一秒,清脆的鞭子聲響在空氣裏,視野開始劇烈搖晃,馬蹄有節奏地響着,速度變快,越來越快了,他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那麽輕盈。

太陽升起來,耀得有些刺眼,草坪一望無際,去哪裏呢?

方煥沒有想好,也抓住缰繩。

“抓緊了。”覃志钊說。

前方有障礙栅欄,方煥下意識吸氣:“不不不——”

沒等他說完,覃志钊手臂一揚,馬身随之後仰,方煥的視野開始傾斜、回放,馬蹄再落地,輕微的骨骼撞擊感回傳過來,躍,再躍,‘嘀踏’沉悶又快節奏地響着,整個人身體騰空,有那麽一秒,空氣好像開了靜音。障礙物近在眼前,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可也是這麽一仰,他撞到一個寬大的胸膛,再歷經短暫的失重感,颠簸着回到路面,方煥渾身開始輕微戰栗——跨過去了!他跨過去了!

男子漢是這樣嗎,方煥悄悄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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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更新,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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