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論分別

不要、不準、休想!

凡是跟否定相關的,哪一句不是方煥的口頭禪,覃志钊習以為常。

夜裏,覃志钊站在盥洗臺前剃須,像往常一樣将剃須泡沫塗至面頰,沿着兩鬓輕推剃須刀,最後只剩鼻息處有泡沫,覃志钊看着鏡子,想起方煥常說的聖誕老人。他皺眉,凝視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揚,試着和藹一些。

救命。鏡子裏是一張哭笑不得的臉。

覃志钊板臉,将臉龐的泡沫洗淨,覺得自己最近有點古怪。

比這古怪的事還不少,不知從何時起後山香蕉林成片,香蕉葉寬厚,似巨傘擎在半空中。雨季來臨之前,山上會經歷數日暴曬,水汽蒸發,雲層游動,襯着層層疊疊的香蕉林,天空沁滿孔雀藍。

某天傍晚,覃志钊也去了香蕉林,有腳步聲穿梭在枝葉間,還有個白色身影,很瘦,校服寬大,不知道在喊些什麽。

比腳步聲更莽撞的是呼吸,少年側過臉,烏黑的短發在碧綠的香蕉林中格外顯眼。香蕉成串,還是深青色,伸手,顯然有點夠不着,再跳起來,白皙的手終于探在半空中。

枝葉晃動,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另一個少年身穿藍色上衣,輕擦額前,聲音很小,好像在說香蕉還沒熟,得晚些時候再來摘。

園子盡頭傳來一陣呵斥,覃志钊瞥了一眼,像是從印尼來的園丁,臉頰黝黑,手裏拿着鐵鍬,顯然對闖入者有所察覺。

白衣少年将書包纏繞在手腕處,再一用力,準确抛向另一側。

“喂,那是我的書包!”藍衣少年喊。

沒等他說完,白衣少年捂住他的嘴。很快,園丁随即被引開。

正在他們欣喜之餘,剛要推開香蕉葉,一擡眼便撞見覃志钊。

等等,覃志钊今天是來做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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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香蕉做襯,覃志钊竟從未察覺他們已長高至此,就好像昨天還坐在他手邊哭鬧,吃飯尚需人喂,今天竟如這香蕉林般,一夜間林葉交錯,遮天蔽日。不是怪事是什麽。

站他身邊的人是誰。

兩個少年站一起難分伯仲,但姿勢還是出賣了他們。一個将校服下擺扯出來,穿身上松松的,領口淩亂,黑色書包被他慵懶地斜挂在身上,他站也不站好,見到覃志钊先是飄忽地轉移視線,帶着薄薄的心事,額前冒汗,略不自在地撓着短發。

另一個則穿戴整齊,全身上下就缺一個書包,目光略帶責備,好像在說‘都怪你’。

噢,是方煥和秦子煜。

覃志钊回過神來,要将二人拎回去交差,卻叫園丁用咖喱味的口音數落一通,覃志钊只得致歉,另買了不少香蕉,方才接過園丁手裏的書包。

方煥見況聳肩,一幅‘看吧,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

起先兩人并肩走着,覃志钊跟在最後。走着走着,秦子煜仿佛心裏過意不去,慢下腳步等覃志钊,說他們今天并非故意打攪,覃志钊沒有責怪,只說這片園子年初被方先生轉賣,不怪他們不知道。

正說着,覃志钊側過臉,發現秦子煜不知從何時起也冒過自己的肩膀。

再看看方煥,他們年紀相差無幾,身量差不多。

覃志钊多問了一句:“今年多大了。”

“我嗎?”秦子煜指着自己。

覃志钊點頭。

方煥站在不遠處,微側過臉,好像也在聽。

秦子煜說:“16。”

日光實在耀眼,覃志钊忽覺一陣輕微的炫目,用手背擋光,如果沒記錯,秦子煜只比方煥大一歲。

最怪的還不止這些,覃志钊記得方煥跟秦子煜向來互不對付,方煥嫌秦子煜嬌氣,‘心胸似針眼’,秦子煜同樣覺得方煥‘不知疾苦’。若要他們相安無事,必得阿忠在場,将兩邊哄開心了,三人方能一同喝汽水。只是自從覃忠開始練習打球後,跟方煥和秦子煜單獨待的次數明顯多了些。

今天倒是奇,方煥跟秦子煜竟然能一同來香蕉林。

兩個人時不時偏頭說話,秦子煜皺眉,似乎不太同意。

不對,他倆肯定在憋什麽壞。

臨走前,覃志钊準備送秦子煜一程,秦子煜很懂事,笑着搖頭,說自己坐大巴回去就行。

“不勞煩覃大哥,我坐大巴就行。”方煥學秦子煜說話,陰陽怪氣的,說完拽着書包,往秦子煜屁股上一拍,眼神很是意味深長,“你再考慮一下。”秦子煜被他盯得臉龐一陣白一陣紅。

沒等秦子煜出聲,方煥貓着腰上了車,車子轉彎時,方煥朝車窗外散漫地揮手,連頭都沒有回。

一直等車子消失在視線中,秦子煜才對着空氣喊:“神經!”喊完他又無奈地低頭,不知在想什麽。

天色漸暗,雲層舔舐樹林梢,像幕布一樣印在擋風玻璃前,覃志钊開車從不喜開廣播,空氣裏靜得只剩下風聲。方煥偏頭抵在車窗上,目光從座椅縫隙中穿過,忽得發現一陣反光,再定眼一看,是覃志钊腕上戴了只手表,好像是自己曾經送他的新年禮物。

“你不問問?”問他為什麽來香蕉林,還叫上秦子煜,方煥兀自出聲。

覃志钊看向後視鏡,沒有像往常瞧見一樣狡黠又略帶笑意的臉龐,他只看見方煥歪靠着,書包扔在一旁,校服有點皺,領帶叫他揪得松松垮垮,散漫地挂在脖頸前,他微微仰着頭,喉結動了動。覃志钊恍然間有種錯覺,覺得方煥不像小時候那樣了。

可是黑暗中,他又偏頭湊過來,用纖細的手臂抱着駕駛座的頭枕,離自己很近,聲音很輕:“嗯?”

眼神還是那麽清澈,覃志钊又覺得他很熟悉。

覃志钊收回視線,專心開車,還下意識将車內的冷氣調小了些。

方煥便知道他這是用沉默來回複了。

車子駛離山林,再往前開幾公裏便是鬧市區,方煥突然說想下來走走,還強調說要走回家。

這回覃志钊出聲了:“怎麽想着走回去。”要知道方煥最不願意受累,能躺着絕對不挪窩,小時候帶着出門玩,走累了還經常要人背。

“心裏煩。”方煥下了車。

覃志钊将車子停在路邊,不知給誰打了一通電話,交代完畢後,将方煥落在後座的書包取出,像拎麻袋一樣拎在手上,“自己背。”

方煥嘴角帶了點笑意,張開手臂。

路燈斜落在地面上,将兩人的身影拉長。

也許這麽多年習慣了照顧方煥,覃志钊下意識地幫方煥整理衣領,将領帶拆開,重新套在方煥脖子上,輕壓在襯衣領下,再緩慢收回,燈光下,方煥看得很清楚,覃志钊手指修長,指腹有不少手繭。

雖是校服上的領帶,覃志钊也系得十分認真。

領結很能反應一個人的性格,若領結系得較寬,此人難免有自大之嫌;若系得太過緊湊,略顯小家子氣;領帶從掌心中穿過,收緊,再微調整一下,一個利落的領結便系好了。

盡管方煥長高了許多,覃志钊仍比他高出一個頭。

覃志钊身量結實、高大,給方煥系領帶時,眉眼間有一種被馴服的桀骜感,這讓方煥有種蓬松的快意,就好像讓覃志钊服侍自己,能産生微妙的快感一樣。

“襯衣,”覃志钊提醒道:“你自己來,還是?”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正常來講,襯衣需要束在褲子裏,方煥也看了一眼,臉頰微紅了一下,說:“我自己來。”

覃志钊順便将書包遞給他,自己也轉過身去,再看回頭時,方煥已經完全整理好衣衫,俨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走吧。”

往常方煥走路總是一蹦一跳,還要叽裏咕嚕講一通,什麽學校轶事、新上的冰淇淋口味、讓他無比厭倦的化學老師,反正統統都要講一遍。

今天方煥走得很慢,覃志钊每走一段,都要停下來等。

每次覃志钊回頭,方煥總要躲開視線,等覃志钊背對着他時,他的目光又全浸在覃志钊身上。爸爸要送他去英國念書,是從高二就過去,還是等到高中畢業以後,這都說不準。

像這樣遠遠看着覃志钊背影的時刻,是不是也一次比一次少了。

能帶阿钊走嗎,方煥有問過父親。

方先生說他是過去念書,現在也長大了,不需要阿钊像小時候那樣照顧他,況且方家在當地有自己的産業,讓更熟悉國外環境的自己人做保镖更合适。

“不行不行!”那天下午方煥在家裏大發雷霆,揚言一定要将阿钊打包帶走。

方先生覺得無奈,做了些讓步:“那也要看阿钊自己的意願,首先一點,你不許強迫阿钊。”

這有什麽難,覃志钊就是方煥的左右手,人怎麽能沒有雙手呢。

只是要在一個正式的場合,問明阿钊的态度,方煥還沒有找準時機,況且還有一些事情他得靠秦子煜才能搞清楚,現在他不想跟覃志钊談這件事。

他總覺得,無論分別,哪怕談論分別都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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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啦!今天是元宵節,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這段時間看了一下已發布的章節,有些措辭真的裂開,需要精修一下,不過開始優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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