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羞赧感

手機震了震,是條簡訊:他來了沒有。

發件人是個陌生號碼,如果不出意外,肯定是秦子煜。

方煥趕緊回複:快了,你再等一下。

四周恢複安靜,隐約有輕微的鳴笛聲,方煥剛放回手機,一擡眼便撞見覃志钊,再看看四周,摩登女郎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難怪覃志钊還能毫無波瀾:“走吧。”

車子就停在對面,覃志钊像往常一樣轉身,聽見身後沒有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恰好方煥也盯着他,往花叢方向瞟了一眼,眼裏分明閃過一陣不甘,很快又被其他情緒擋下去,甚至還語氣輕快地說:“我今天要去同學家做作業,你九點再來接我。”

正說着,不遠處走來一個少年,校服和方煥一樣,攬住方煥的肩膀,兩個人很是親密。方煥叫他傑納森,兩個人有說有笑,說到課業的事,臨走前,傑納森朝方煥打了個響指:“等你哦,寫完看球!”

方煥沒有解釋,只雙手環胸,還偏了偏頭,一副‘看吧’,我沒說謊的表情。

初秋過後,香港有降溫跡象,只是沒那快冷下來,天氣仍有餘熱。可能今天有活動,方煥上身穿白色襯衣,套了件深藍色馬甲,心口處卡着校徽,下身卻穿着五分褲,露出白皙的小腿,由于瘦的緣故,顯得膝蓋處褲管空空的,腳上穿着不知什麽鞋子,反正不是學習統一要求的皮鞋。

覃志钊沒說話,目光停在方煥的腳踝處。

沉默持續了片刻,方煥的心髒開始亂蹦。

每當覃志钊沉默,他總在懷疑自己演技拙劣,根本就沒辦法騙過覃志钊,等他想好下一句要說什麽,覃志钊卻朝他走近了幾步,蹲在他面前。

“你快起來啦!” 方煥扒拉着覃志钊,街上那麽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方煥在欺負他。

很快,腳踝處傳來輕微的拉扯感,再低頭,方煥看得很清楚,覃志钊在幫他系鞋帶。他系得很耐心,先是松了松鞋舌,再調整鞋帶,不知用了什麽系法,指尖交叉,一個蝴蝶便系好了。可能是擔心鞋帶再次松開,覃志钊将系好的結繞進綁好的鞋帶裏,另一只腳也這樣系。

這回方煥不說話了,心間莫名燃起某種羞赧,可這羞赧又屬為數不多的驕傲,他離不開,又放不下,真想一腳踹開覃志钊,誰叫他害自己熱一陣冷一陣,渾身不自在,懊惱又緊張。

啊!真的好煩。煩死啦。

覃志钊想問他那條長褲呢,鞋子哪裏去了,又懶得說教,只伸了伸手,叫交出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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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煥心跳劇烈,思忖了片刻還是将書包遞過去。

天色尚未暗下來,路燈像往常一樣亮起,地面上斜印着兩道影子,高大的那個西裝革履,手裏拎着書包,好像在檢查什麽。旁邊緊挨着一個纖瘦的影子,矮他一個頭,耷拉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褲子倒是沒扔,整齊疊好,卷起來放在書包的側面,鞋子可能放在學校了吧,覃志钊想。現在當然不比從前,無須對方煥寸步不離,覃志钊思考了片刻:“地址發我。”

“啊?”方煥怔了怔,“什麽地址。”

覃志钊不說話。

方煥回過神來,撓了撓了頭腦勺:“你說傑納森嗎?”

覃志钊點了點頭。

傑納森的司機已經到了,傑納森在不遠處沖方煥招手,示意他快點。

方煥擔心覃志钊找不到,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飛快寫着什麽,最後塞到覃志钊手裏:“不許催哦,等我跟你打電話,今天周五,要晚一點回家。”

話剛落音,方煥跑得飛快,扔下一個背影給覃志钊,随着汽車啓動,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中。

覃志钊攥緊紙條,放在口袋裏,很快也上了車,出發前接了個電話,車子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走。

方煥跟傑納森坐在一起,傑納森說:“搞什麽鬼哦,今晚又沒有比賽,叫我跟你一同撒謊。”

“哎呀,幫幫忙嘛,我幫你還少嗎,抄我那麽多作業——”

“喂!”傑納森不高興了,用眼神暗示方煥少說私事,還朝司機看了,方煥神秘地笑了笑,保不齊這位司機也是家裏的眼線,不過不礙事:“阿伯,跟上前面那輛車。”

車子加速前進,方煥又說:“別跟那麽近。”

“事多。”傑納森沖他翻白眼。

國際中學距離話劇院有點遠,中途隔了諸多紅綠燈,方煥就這麽不遠不近地跟在覃志钊後面。

路上傑納森在一旁玩游戲機,車子起停之間,一聳一聳的,傑納森好幾次輸在同一關卡,屏幕不斷閃爍着‘game over’,惹得傑納森抱怨不斷。方煥說等今天事情結束後,陪他好好打游戲,傑納森才收住抱怨,并耐着性子陪方煥等,但每當問方煥在等什麽,方煥就不說話了。

車子停在話劇院門口,這個時間點正是觀劇的高峰期,門口不許停車。

方煥率先下了車,又覺得書包礙事,将書包扔給傑納森,傑納森配合地接住,還讓司機往停車場開,從車窗探身囑咐:“等下來找我們。”

“OK!”很快,方煥消失在人群中。

秦子煜沒有手機,要想聯系到他當然沒那麽容易,方煥只得順着巨幅海報找,除去聚集的觀衆,并未看見秦子煜的身影,直到方煥快要放棄了,終于在最後一幅海報背後瞧見一個熟悉身影。

方煥貓着腰走過去,拍了他一下:“Hey!”

秦子煜吓得肩膀一抖,瞧見是方煥又放下警惕,兩個人躲在海報後面,朝某個方向望過去。

“你往那邊去一點。”方煥說。

秦子煜挪了挪位置。

“再挪一點。”

秦子煜沒好氣地說:“再挪就出去了。”

方煥說:“我也是啊,很明顯他們能看到我。”

海報雖是巨幅,卻是窄長型,實在容不下兩個人,到最後沒有辦法,方煥和秦子煜只得緊緊地挨在一起,兩個人你嫌棄我,我嫌棄你,但誰都沒有輕舉妄動,因為今天的主角之一覃志钊到場了。

方煥小聲問:“票給他了嗎?”

秦子煜往外瞄了一眼,又退回來:“什麽票。”

“話劇票,你個呆頭!”方煥瞪着他。

秦子煜沒有生氣,勝券在握的樣子:“有一張在我這裏。”

“我叫你給覃志钊,你拿着做什麽。”

兩人出現輕微的争執,正說着,二號主角來了,是邝姐,方煥推了秦子煜一下:“等下就得露餡兒。”覃志钊那麽聰明,把事情串起來一想,肯定會猜到是他們幾個在搗鬼。

秦子煜卻說:“如果有票,現在豈不是進場了?”

方煥怔了怔,果然,口袋裏的手機在響,是覃志钊,肯定會問他在哪裏,票又是怎麽回事。

“接啊。”秦子煜推了推他。

方煥看着秦子煜,瞬間反應過來了:“那個女的是不是你找來的?”

“哪個女的?”秦子煜好像沒太明白。

方煥越想越生氣:“穿旗袍的,腕上帶了個镯子,長什麽樣我沒看清,反正她……”說到這裏,方煥漸漸開不口了:“她——”

“她怎樣?關我什麽事。”

方煥說:“就是你找她來的!”等覃志钊反應過來,這件事肯定要方煥背鍋。

秦子煜同樣據理力争:“你給我挖坑,還不許我給你挖坑了?”

是了,方煥跟秦子煜很難單獨和平共處,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目标,都不希望覃志钊和邝姐有任何可能。但成年人的事豈是他們幾個少年能幹預的,上回方煥出了馊主意,不過是想借着看話劇,由秦子煜出面表達反對,他出面最好,他跟邝姐相依為命,只要他不同意,邝姐也沒辦法。

秦子煜是個有主意的,豈會任由方煥擺布,做戲做全套,既然邝姐接受了赴約,說明她還沒有死心。讓她看看覃志钊是個什麽人就罷了,誰承想覃志钊就這麽果決脫身,片葉不沾身。

現在好了,雙方攤開底牌,方煥覺得沒勁極了:“我不玩兒了!”

說着,他收好手機就要走,卻叫秦子煜拽住:“事情還沒完。”兩個人在海報背後你推我搡。

聯系不上方煥,覃志钊去了售票廳,過了一會兒又回來,手裏多了兩張票。

秦子煜悄悄盯着不遠處,估計現購的票次時間得往後延一些,覃志钊和邝姐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等,周圍還有小賣部,賣熱狗,賣氣球。方煥看得清楚,覃志钊買了兩瓶汽水,這下好了,真成了約會了!

方煥竭力掰開秦子煜的手,秦子煜卻牢牢地按住他,“再等一下。”

“你松開!”再不松開,方煥要咬人了。

第二場次陸續開始檢票,覃志钊和邝姐起身,兩個人往檢票口走。

眼看他二人即将入場,方煥的嘴叫秦子煜捂住,方煥使出全身力氣要掙紮開來,忽覺肩頭一輕,呼吸也忽然順暢,整個海報搖搖欲拽,眼看着要傾倒,方煥下意識地撐住海報支架。

再看向身旁,已經空無一人。

話劇院門口響起喧鬧的音樂,像是散場和入場交接的奏樂,方煥什麽都沒聽見,只看見秦子煜的嘴一張一合說着什麽,邝姐的笑容漸漸消失,轉而看向覃志钊,覃志钊則是面色沉沉,攥緊手中的票。

音樂聲終于止住,觀衆們已陸續進場。

邝姐要帶秦子煜回家,覃志钊卻問:“就你一個人嗎?”

方煥心裏一緊,剛要換只手撐住海報,忽得腳下一滑,整張海報叮鈴哐啷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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