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快去找

入冬後,董事長身體欠佳,方沛延最近彙報工作都在醫院。

董事長躺在病床上,手背還在挂吊水,問:“下周去新加坡嗎。”

方沛延答:“是,要上主板,材料已經遞交,最近金管局在登記,大概兩周會出結果。”

到了關鍵時刻,方沛延至少要在新加坡待兩周。

“用什麽模式?”董事長問。

病房內安靜,能聽見加濕器輕微的聲響,方沛延俯身,幫父親掖了掖被角:“紅籌。”

“那你要小心,轉移境內資産至離岸公司,證監會一般不會同意。”

方沛延坐在床邊,低頭捏着車鑰匙,“我明白。”他現在人到中年,不僅要傳承家業,還得考慮拆解風險,将所有資産都健康化。

“阿煥呢。”

方沛延擡頭:“在門外,要讓他進來嗎。”

董事長輕輕搖頭,“你去新加坡,是如何安排阿煥的。”

“他在家裏盯着,”方沛延定定地出聲,“家裏不能出事。”

聽見長子這樣說,董事長放心地點頭,他好像有點困,合上眼,呼吸聽起來有些沉重。方沛延陪着坐了一會兒,見父親要睡覺,準備出去,他剛起身,聽見父親吩咐:“讓阿钊進來。”

“好。”

房門鎖扣輕聲合上,又被緩緩推開,病房裏只剩董事長和覃志钊。

董事長側過臉,覃志钊俯身去聽:“她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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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志钊答:“在路上,從龍開車。”

“吃過早餐沒有。”董事長笑了笑,望向牆上的挂鐘,已經上午十點半了。

董事長問的是她,覃志钊坐在靠近病床的椅子上,“吃的艇仔粥,還有油條。”他離董事長很近,留意了一下點滴,瓶子倒挂着,裏面還剩一半兒。

挂鐘滴答滴答響着,董事長咳嗽了一聲,“以前讓你收集的證據,還在嗎。”

“還在。”覃志钊答。

“阿煥沒跟你要?”董事長看着他。

覃志钊說:“問過石偉茂的資料。”

“你給了嗎。”

“沒有。”

董事長目光沉靜,帶着淡淡的笑意,說:“幫我調一下靠背。”

覃志钊按下病床上的按鍵,董事長躺靠着,看起來精神好了些:“他再跟你要,可以給。”

“好。”

空氣靜默,過了一會兒,董事長握住覃志钊的手:“沛延要出差,阿钊,務必照顧好他們母子。”

覃志钊點頭,多問了一句:“少爺知道嗎。”

董事長哼笑着,“這你也要問我,應該問你才對,他跟你最貼心。”

氣氛頓時微妙,挂鐘滴答滴答地響着,像是在扣問靈魂,空氣充斥着消毒水味,仿佛容不得半句謊言。覃志钊耳廓發熱,太陽穴緊繃。

董事長凝視着他,無聲地施加壓力,覃志钊依然背脊挺直。

很好。他不躲,不解釋,也不退讓。

“嗯?”董事長拍了拍他的手背,氣氛緩和了下來。

“他應該不知道。”覃志钊擡眸,目光忠誠而篤定,“但好像在查竊聽器的事,在懷疑白夫人。”

董事長沉默地聽着,好半晌才說:“讓他查。”

“要讓他知道嗎。”覃志钊總覺得方煥遲早會知道。

“不必,”董事長雙手交疊,放在腹前,“這也是她的意思,她不希望阿煥受到太多影響。”

正說着,房門傳來很輕的扣響聲,覃志钊猜到是誰來了,說了句‘請進’。

房門打開,覃志钊側過臉,看見方煥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神情清冷而嚴肅,但進來的不是他,是他前面的那個身影——身量适中,衣着幹淨樸素,長發挽成一個髻,手裏拿個便當盒。

方煥一大早就到了醫院,他知道大哥要出差,只是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見了大哥、見了阿钊,就是不見他。現在姆媽也來了,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覃志钊從病房出來,随手帶上身後的門,聽見方煥問董事長的情況。

“董事長年紀到了,有基礎病,”覃志钊眸光沉靜,看方煥的眼神帶着寬慰,“不過沒事,別擔心。”房門口站着不少保镖,覃志钊示意方煥走,方煥卻站着一動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覃志钊看了一眼四周,都是自己人,他便牽住方煥的手,輕輕拽了一下。

方煥怔了怔,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面紅耳赤,到底是年輕。

他不希望他們戀情曝光,至少在父親面前,他試着擺脫開來,沒想到覃志钊握得更緊了,還與他十指相扣。

走廊空曠悠長,冬季細葉榕依舊繁茂,這兩天有雨,空氣濕冷,連同陽光也顯得清冷。光斑落在覃志钊的肩頭,他步伐沉穩,帶着方煥向前走,讓方煥有種奔赴末日的錯覺。

空中飄着細微的雨,兩個人走到停車場,覃志钊送方煥上車,自己卻沒有上去,方煥見他要走,一把拽住他的大衣,“你要去哪兒?”

覃志钊單手撐在車門邊上,“替你完成最後一件事,”說着,他捏了捏方煥的臉頰:“你忘了。”

方煥‘噢’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冷風吹來,他打了個寒噤,盡管萬般不舍,還是固執地關上車門,說了句:“去吧。”接着,車門‘轟’得一下關上,方煥戴上墨鏡,驅車消失在覃志钊視線中。

大哥方沛延的航班是隔天上午十點,方煥親自去送了。

一回到公司,他臉色就很不好,先是開始大招旗鼓地查舊案,嫡系、貪污腐敗,被他扒了個底朝天,部分重要證據他也搞到手,手底下那些人瑟瑟發抖。魚也上鈎了——

方亦峥終于敲了敲方煥的門,親切地喊了一聲:“好弟弟,你真是公私分明。”

“二哥,”方煥禮貌地笑,“坐。”

秘書倒了茶過來,方亦峥大大方方地坐下,翹着二郎腿,“得饒人處且饒人麽,何必搞得大家下不來臺,你說是不是?”

方煥看着他,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這樣,”方亦峥放下茶杯,手肘抵在膝蓋上,“你別查了,我讓5%的股份給你。”

5%?方煥要讓他吃下的全部都吐出來。要不是父親不追究,集團何致腐敗如此嚴重。方煥起身,給方亦峥添茶水,擡眉看了他一眼,笑容有點玩味:“二哥,你沒誠意。”

氣氛有些僵持。

正說着,秘書敲門進來,提醒方煥等下有個會,方煥挑了挑眉,送客之意顯而易見。

方亦峥拍了拍衣袖,語氣很輕:“那行,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要說手腕,方亦峥根本沒把方煥放在眼裏——一個小他十多歲的小孩兒,動不動就哭,又愛生氣,有什麽好忌憚的。他真正忌憚的是父親、是大哥方沛延。

但方煥好像比他預料中要狠,證據鏈太過充分,方亦峥手底下好幾個得力幹将被移交司法,損失慘重。方亦峥在辦公室砸東西,越想越不對勁,招了秘書進來,問:“誰給他的。”

秘書悄聲在方亦峥說了什麽,方亦峥若有所思,“誰?覃志钊?那個悶不吭聲的審計?”

“是。”秘書答。

“他們什麽關系。”方亦峥隐約有些印象,之前他們在老家見過,覃志钊應該是方煥當時的貼身保镖,“我說利益關系。”方亦峥強調。

過了一會兒,秘書出去了,方亦峥獨自在辦公室沉思。

方煥最近開始社交,港媒報道方家少爺正在跟葉家千金約會,才子佳人,娛樂版報道好不熱鬧,沸騰了好幾天,甚至有消息傳出,兩家會聯姻。強強聯合,最立竿見影的永遠是股市。他還見了秦子煜和覃珍,只不過秦子煜很快就從方家離開了。

方氏集團股票一路高漲,方亦峥樂見其成,他也是受益者,等到高處,找個時機再抛掉也不遲。就是這個覃志钊有點難辦,聽說是個不近人情的,早幾年深得方煥信任,但出了綁架那檔子事,兩個人關系搞得很僵。更重要的證據估計覃志钊沒給,方亦峥靜靜地想。

既然不能留為己用,那毀掉就好了,方亦峥轉了轉脖子。

覃志钊是那天下午出的事,電視畫面直播,車子掀出十幾米外,撞上電線杆,烈焰燃燒,大半個天空都是灰黑的。媒體報道,這是一起涉毒案件,車上有大量的白/粉,目前警方正在查。

方煥直接打給方亦峥,問他覃志钊在哪兒。

電話裏,方亦峥語氣悠閑“那你收手,把股市攪得那麽燙。”

“覃志钊呢,我再問一遍。”方煥定定地說。

方亦峥才不肯讓步:“你先停手——”

說着,他直接挂了方煥的電話。

方煥正在方家老宅,頭痛到極致,他父親現在病重,無法處理公務。母親白亞婕不在家,抽屜裏的護照、銀行卡、貴重首飾統統不見,問了管家說是心情欠佳,去夏威夷度假了。

截止到當天下午三點前,股市還有小漲跡象,方亦峥又打電話過來:“怎麽樣,你想好沒有,要不然就等着衆叛親離,噢,還有一件事,你去袁嫂房間裏看看——”

姆媽。方煥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

其實他對姆媽的生活細節并不了解,只記得幼時無論打雷還是生病,姆媽都會将他抱在懷裏。姆媽從不搽香水,衣衫上是淡淡的香皂氣息,讓他充滿安全感。

他推開二樓靠左的房間,桃木桌收拾得幹淨,上面放一面鏡子,應該是姆媽坐在桌前梳頭。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衣櫃裏只有換季的衣褲。方煥拉開抽屜,裏面有一只虎頭帽,再往旁邊,是封信,信封上面放在一對耳環。

方煥的手有些顫抖,他取出信,裏面的內容很簡潔——

‘祯霖:

謝你庇佑。’

連落款都沒有。

方亦峥不以為意地笑:“上帝作證,我只是跟她說,你總不希望整個香港都知道你兒子是私生子,有你這麽個聾啞母親,成為他人生的污點吧……”

“所以我還是勸你收手,這麽鬧下去,對我們雙方都沒好處。”

方煥很早就在尋找親生母親,這件事對他不是晴天霹靂,卻是鈍痛。

他坐在單人椅裏,手肘抵在膝蓋上,腦子很亂,在回想為什麽沒早點察覺,他應該知道姆媽那天對他有多不舍。也應該察覺到,那天早上為什麽父親見了姆媽。他應該!應該察覺的!為什麽現在才知道!

他甩開手機,砸了稀巴爛,話是對徐從龍說的:“快去找!給我找到為止。”

姆媽能去哪兒,香港不大,卻沒幾個她的親人。祖母常年居住在敬老院,那裏有專業的人照顧她,除去祖母,沒有知道姆媽是哪裏人。但祖母現在得了阿茲海默症,連方煥都不認識了。

方煥從白天坐到天黑,從未覺得白天如此漫長。

天徹底黑時,徐從龍回來了,方煥一字不漏地聽着,從龍說姆媽早上去了超市,像往常一樣買了許多蔬菜回來,下午洗了頭發,将屋子收拾幹淨,兩點多出的門,去了海邊。

“海邊是哪裏。”方煥眼裏蓄起淚水,“然後呢。”

徐從龍不說話。

方煥憋着一口悶氣,憤怒、憋屈到極點,“珍珍呢?讓珍珍聽電話——”

徐從龍遞來電話,方煥的聲音從胸腔迸出來,“資金入場,坐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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