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講故事

床上淩亂,像一個人形,Hale對着被褥扣動扳機,羽絨瞬間飛濺。

屋子裏沒開燈,走廊有光線,Hale轉動手腕,憑借直覺朝裏面走,有聲響,像是衣衫摩挲,槍聲迅速飛濺——他找到了匿在黑暗中的人。只有一個,應該有兩個的。

對方也有槍。跟他身量差不多。

但對方身手也快,子彈打偏了,槍柄在手掌間搶奪,發出清脆摩挲聲響,子彈斜撞牆體,濺出火花。兩個人扭打起來,Hale直接鎖喉,将其按在地板,槍離覃志钊很近,他甚至沒試探——殺手肯定會踩他手腕,他突然一個回踢,正中Hale腹部,然後翻身而壓,對準他的頭部,出拳迅猛。

桌上花瓶搖晃,‘啪’一下碎裂在地,誰的背脊紮進碎片。

兩具身體死扣着,你死我活,掀翻茶幾,又按住對方的頭往牆上砸,窗簾撕扯着,兩只腳在簾子下亂動,一直等到他快沒氣,覃志钊喊:“從龍,開燈!”

燈亮了,屋子裏一片狼藉,枕頭被打出幾個窟窿,茶幾碎裂不堪,地上全是花瓶碎片,還有血跡。Hale奄奄一息,但覃志钊也好不到哪去,額前冒着血,渾身濕漉。

要不是覃志钊在,這樣的殺手,十個徐從龍也護不住方煥,進來了還礙手。

覃志钊踢了踢對方的腳,還有氣兒,沒死。

接着,他轉過身,吩咐徐從龍,讓他立刻清理現場,帶少爺回去。徐從龍先喊的方煥,說:“少爺,我們走吧。”接着,有人拖拽殺手的兩只腳,方煥尋着聲音而望,目光無神。

覃志钊撿起地上的槍,這一把是他的,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勁,徐從龍的聲音響在空氣裏:“钊哥——”躺着的殺手,突然拿起手槍,對準覃志钊。

槍聲和碎裂聲近乎同時響起,子彈‘嗖’得一下偏飛出去。

下一秒,殺手栽倒下去,方煥手裏握着半截醒酒瓶,液體猩紅,淌了滿地。他臉上也飛濺了不少紅酒,濺得白襯衣斑駁不堪。

他是視力下降了,但還聽得見。

方煥就站在覃志钊斜身後。

為了讓他閉嘴,覃志钊把他嘴堵住了,還把他藏在櫃子裏。方煥看到模糊的亮光,地上躺了一個,應該是剛剛那個殺手,覃志钊的背影對他來說也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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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之前為了入眠,醒了紅酒,就放在櫃子上。

72個小時,4320分鐘,方煥差點兒以為覃志钊回不來了。

如果他回不來,別說秦子煜,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覃志钊。

覃志钊抱住方煥的時候,他很抵觸,到了車上連安全帶都不肯系,覃志钊俯身過來,方煥卻對着他又拍又掐,恨他這樣铤而走險,覃志钊啞着嗓子說:“我身上有傷,你輕點好吧。”

方煥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來,撫摸覃志钊的臉頰,捧住他的臉,吻住他,像一只剛剛嗜血的小獸,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心慌,急切地想要用體溫來證明阿钊還活着。

“方亦峥今晚十點的航班,飛加拿大。”覃志钊凝視着方煥的臉,注意到他臉上有一道傷口,“警方已經去了機場,白夫人被他留在香港,她……”覃志钊頓了頓,“你自己去見她,還是?”

方煥再見到白亞婕在精神科,他的視力也慢慢恢複了,醫生說她狀态不好,整日問‘亦峥什麽時候來接她’,新來的護士問她亦峥是誰,她就趴在欄杆上不說話。

她見到方煥也是一副陌生表情,方煥坐在她身邊,膝蓋上捧着一盒水果拼盤,問她知不知道草莓熊裏有竊聽器。白亞婕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抓住草莓,放在手心裏捏着,沒有說話。

白亞婕嫁到方家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出頭,這些年她養尊處優,臉上瞧不出太多歲月痕跡。

光線從樹梢穿過,方煥給她擦手,“鋼筆裏也有竊聽器,是你放到我的書包裏吧?”即将高三的那個暑假,方煥跟同學漂流回來,要去小四樓找覃志钊。

那是一個陰天,他在小四樓等了覃志钊很久,都不見他來。

雨落下來,他趴在沙發上睡着了,他是被一陣煙嗆醒的,一個身寬體胖的男人梳着背頭,看向他:“少爺。”他笑了笑,手上還戴着一枚金戒指。

“石總,”旁邊的人在說話,“要不把他放了,傳出去誰信……”

石偉茂笑着捏方煥的臉,方煥厭惡地躲開,聽見他嘆氣:“真是可憐,爹不疼娘不愛,還送到我這裏,難辦。”石偉茂黑白都沾一點,根本就不忌憚面前這個少年。

方煥是那天晚上知道身世的——白亞婕不是他生母。

那他生母是誰?方家每個人都對此守口如瓶,打聽不出一絲消息。

鋼筆是方亦峥送的,方煥從來不拿出來用,被綁時有人翻他的包,鋼筆掉了出來。

“你拿到錢了嗎?”方煥用牙簽戳草莓,遞到白亞婕手裏:“他訛了那麽多錢,怎麽還不帶你走。”

“哈哈哈……”白亞婕突然笑起來,笑着笑着又有點低落,“我也不知道。”說着,她無辜地看向方煥,眼裏沒有一點害人之心,她神情落寞,語氣帶了點責怪,仿佛錯的那個人是方煥:“對你再好有什麽用,你總跟我不親。”

白亞婕站起身,‘咿呀咿呀’地念着什麽,趴在欄杆上曬太陽,她還穿着珍珠白裙子,方煥真想恨她,恨她很早的時候跟查理糾纏,也恨她被方亦峥蒙蔽,但看到她這樣,又恨不起來。

方煥後來見了律師,說父親很早的時候就立了遺囑。

方亦峥估計從那時候起就開始恨他。但他不該利用白亞婕。

風吹過來,将天臺的床單吹得微微發鼓,連同白亞婕的裙擺,也像極了方煥兒時記憶裏模樣。所有細節在這個晴朗的冬日拼湊,是,除了白亞婕,還有誰能這樣近距離接觸他。

父親知道這件事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個是他當初非要娶的人,另一個也是他的兒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方亦峥唯一疏忽的,是誤信方煥身後空無一人,衆叛親離,精明如他,他知道覃志钊沒死成,一定會殺回來找方煥算賬,卻未料到覃志钊是順手推舟,将錯就錯。

姆媽還沒有找到,方煥看過監控,那天姆媽獨自淌進大海,身影越來越小,浪來了,将她徹底吞沒,下一幀就看不到她了。很長一段時間,方煥都不願說話,就連覃志钊靠近他,他也會戰栗,有種什麽都近在眼前,但什麽都會随時失去的錯覺。所以他抵觸。

但只要覃志钊不在他周圍,或者醒來沒有看到他,他又開始喊阿钊,還會發脾氣。

陳家亮說:“是創後應激,平時看着很正常,其實壓抑了很多年,沒有別的辦法,多包容他。”他按了按覃志钊的肩膀,像是在囑托他。

天很早的時候,窗外一片灰藍,方煥也不關窗,任風吹進來,他将書房的書扔得到處都是,好像在找一個繪本,說小時候四姐姐經常給他念,方予珊要見他,他卻不肯。

到最後,只剩下覃志钊,也不敢問他哪裏不舒服,怕他更難受。

好在方煥今早情緒好了些,目光濕潤,說:“阿钊,你給我念個故事吧。”

說着,他随手翻開繪本,還讓覃志钊靠近一點。

覃志钊側躺在他身邊,翻看着繪本裏誇張的卡通形象,“從前,有個男孩叫皮魯斯,他最好的朋友是莉莉安,有一天,皮魯斯和莉莉安路過一個商店,看到一個很大的蛋糕,莉莉安驚呼:好漂亮。皮魯斯問:你想吃嗎。莉莉安點頭:但是要25美金。皮魯斯拍拍心口,說我有錢,好多好多……”

“我也有好多錢。”方煥低聲說。

覃志钊翻了一頁,接着念,故事後續如何,方煥不記得。他靠在阿钊懷裏,只記得阿钊穿着襯衣,身上很暖和,阿钊認真讀故事的模樣跟他幻想中的父親重疊——雖然父親從來沒有給他念過繪本。盡管他不想承認,阿钊的存在,像是彌補了他缺失的父愛。

但覃志钊身上又帶着成年男性的攻擊性,讓他眷戀的同時,又充滿敬畏,生出許多愛慕。

心口的呼吸逐漸均勻,覃志钊低頭吻方煥的額頭,方煥起初還皺眉,要推開他,當他發現無論怎麽推,都推不動的時候,覃志钊的吻就來了,方煥整個人在顫抖,上氣不接下氣,像是在抽泣,腦子裏不斷回響着阿钊那句:你給我聽好了,咱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他避開覃志钊的親吻,像一只把頭埋在沙丘的鴕鳥,還吸了吸鼻子,問:“阿钊,我們分手了嗎。”

“沒有。”覃志钊說。

“那我們會分手嗎。”

“不會。”

方煥把他的衣服揪得皺巴巴的,還把鼻涕眼淚統統擦在覃志钊身上,覃志钊拍着他的後背,“我說過,要你做好心理準備,現在又哭鼻子——”當時方煥身邊有方亦峥的人,做戲要做全套。

所有情緒瞬間迸發而出,委屈,壓抑,一些無法名狀的任性,“覃志钊你欺負人!”說着,方煥一頭栽在覃志钊懷裏,把覃志钊撞得悶哼,好,他發洩出來就好了,憋屈這麽多年了。

過了好久,方煥像是快睡着了,聲音聽起來很迷糊:“阿钊,你會有想媽媽的時候嗎。”

“我?”

“嗯。”方煥點頭。

覃志钊搖頭:“很少。”

方煥不滿地皺眉,“為什麽啊。”

“因為我比你堅強。”覃志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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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好的愛人可以治愈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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