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要看身份證嗎?

北方的秋季,罡風尤愛流竄。此時不知從哪裏吹來了幾片雲,遮蓋了日頭,投下一大片陰影。

方元被陰影罩着,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麽。

“你家大兒子學的是什麽專業?聽說是汽修對不?”客廳裏的話還在陸續傳來。

“嗯。”聞母應了一聲。

“學個修車還要念大學?去修理廠邊當小工邊學多好,何苦還要白搭三年學費?”說這話的是卷發女人,言罷她又扔了一張“幺雞”。

聞母輕哼一聲:“不上大學人家不同意,說這是底線,也不知道他的底線怎麽這麽高。我家老大啊,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年輕人嗎,也可以理解,誰也不想窩在咱們這個小城,都想出去闖一闖,就像你姐姐當年那樣。”

提到姐姐,聞母越發陰陽怪氣:“都說外面的世界好,可我那萬事都能壓我一頭的姐姐不還是死在了外面?自以為嫁得好,可她那男人還沒等她咽氣就開始物色下一任方家的女主人了。我家老大雖說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但那性子足足像極了我姐姐,咱們這小城啊裝不下人家。”

“不過他還不知道呢,不是我不願放他離開,是有人不願意再看到他,在他身上上着絆馬索呢。”

卷發女人啧啧了兩聲:“你家這事我怎麽越聽越糊塗呢?誰給你們家老大上了絆馬索,不讓他離開咱們這兒啊?”

“自然是我那個曾經的姐夫,聞方方曾經的爸爸,方大藝術家啊。人家愛惜羽毛,怕被人發現早年抛棄養子一事,因而傷了名譽。”

一句輕飄飄的話,讨來了方元一個諷刺的笑。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高考志願被偷偷篡改一定是受于方父的壓力,原計劃報考的大學坐落在方父身處的城市,在身邊留一顆随時會爆燃的炸彈?那個自私冷酷到骨子裏的男人絕無可能會給自己制造這樣的麻煩。

雖然看清了因果,卻無反擊的能力。方元現下勢單力薄,財勢皆無,無奈只能選擇韬光養晦,以待時機。因而面對被篡改的志願,他只想換取最大的利益。

最終,幾番較量,利益到手,方元咽下惡氣,選擇就讀小城唯一一所大專院選。他向來沉得住氣,也從不做一朝得償所願之夢。路要一步一步走,饅頭要一口一口吃,有些事情急不得,比如清賬!

猛然一聲落牌之音,拉回了方元飄散的思緒,他聽到出了牌的卷發女人連連咂舌:“哎呦呦,這些吃了一肚子墨水,臺上一站光鮮亮麗的人肚子裏也這麽多彎彎繞繞。”

狐媚女人聽聞咯咯的笑:“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心都黑。”她說一句話要拐上三個彎,黏黏糊糊的,“其實你們家老大想要出人頭地最是容易不過。”

她所言輕挑:“憑咱家方方的長相、氣質,以後找個有錢人家的女孩不成問題。再不濟,也能傍個款姐,可以少奮鬥20年。”

廳裏唯一的男人笑了一聲,調笑道:“就你一肚子男盜女娼。”

“你清高,倒是別總往足浴店裏鑽啊。”狐媚女人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聲音中帶着些許興奮,“原來你那個相好,叫什麽黃暮雨的,聽說現在在盤家家喜超市的老板,看那架勢馬上要變老板娘了。”

“家家喜?”還是男人的聲音,他沉吟了片刻,“那個快入土的老頭?”

“起先是打算盤那老頭的,誰知剛搭上沒多久老頭就一命嗚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于馬上風。”低俗之語勾起了一輪笑聲,待笑聲漸弱,那女人接着說,“後來,你那相好又開始算計家家喜的新當家,據說是個剛滿20的二貨,西街上的人都在堵他多久能敗光家業。”

搓麻的聲音忽然而止,似是有人按住了桌上的牌,片刻之後男人的聲音傳來:“黃春花得手了嗎?”

“黃春花?哪個?”

男人啧了一聲:“就是黃暮雨,她拿下家家喜的新當家沒有?”

女人的聲音慵懶:“那不知道。”

忽而,聞母緊跟其後,語中似有調侃:“張強,怎麽你的心思又活動了?你身上可是還背着官司呢,還敢弄你那些歪門邪道?”

搓麻的聲音再次響起,方元耳朵微動,聽到男人的低笑聲:“說什麽呢,我可是守法公民,和騙子可沾不上一點關系。”

騙子?方元挑眉,他想到了宋吉祥那個二貨,若是被騙子盯上怕是會被騙的褲子都穿不上吧?

提到褲子,方元又想起宋吉祥漂亮緊實的屁股。十月天幹物燥,他也有些微微燥熱。

口袋裏的手機傳來提示音,方元放下手中的書,拿出手機劃開。

是同寝同學發來的信息,開篇就發了一堆笑抽了的表情包過來。方元不耐,向下劃動,三五下之後才看到文字:“聞方,你說我剛剛看到誰了?”

方元不喜這種閑聊,更沒有時間與他猜謎,剛想收了手機,對方又發過來一條語音,方元皺眉考慮了須臾才選擇将語音轉成了文字。他向來不聽語音,覺得呱噪。

文字一個一個跳出來,方元起先揚眉,随之眼周肌群緊蹙,好半晌他刮着指節上的繭子輕哼一聲,陰恻恻的聲音像在地府滾了一圈:“宋吉祥,什麽時候由得你這麽挑挑揀揀了?你個大傻逼!”

......

天狗食月,晚上沒有一絲光。

老許今晚守店,他翹着二郎腿坐在超市門前的小凳子上聽着收音機,合着咿咿呀呀的戲腔,撚了一粒花生米入口。

“許叔,還沒關閘門?”方元雙手插在運動褲的兜裏拾級而上,看着老許熟稔的問道。

老許眼花,仔細端詳,才一拍大腿叫了聲“小方”。

“你不是離職了嗎?今個兒怎麽這麽晚過來?”老許對方元印象不錯,這娃少言寡欲,卻手腳勤快,對人不算熱絡但也挑不出失禮的地方。

“宋總在嗎?”方元問道。

“在啊,就是因為等他,我這閘門才沒放嗎?”老許左右看看,開始論起總經理的是非,“宋總爹媽死的早,回家也是他一個人,在哪不是待着呢。”

“那我上去找他。”言罷,方元便向超市裏面走,行了兩三步被老許叫住,“小方,你和宋總說完事,能不能勸他早點回家,我這老胳膊老腿不睡得早些,明天一天都沒精神。不過,你可別說是我催他啊,宋總這幾天撒邪乎氣,逮誰次答誰。”

方元略略點頭,擡腿往樓上辦公區走去。

走廊只有遙遙一盞燈,方元走的極慢。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非要來見宋吉祥,那個蠢貨蠢得花樣翻新又怎樣?他蠢自由他蠢,與自己又有何幹?

可自從接到那條信息,他卻實實在在生了怒意。這怒意來的奇怪又低級,弄得方元莫名異常。自嘲之後他也曾試圖控制情緒,方法試了良多,但是收效甚微。後來他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即便是自己踢遠了那條癞皮狗,他也不能這麽快的向別人搖尾示好。

宋吉祥辦公室的門從來不鎖,門虛掩着,透出一點暗淡的光。方元象征性的敲敲,推門而入。

入眼的便是淩亂的辦公桌,厚厚的報表交互摞着占了幾乎所有桌上的面積。案牍之後,一個男人姿勢別扭的坐着,他正在反手撓後背,但似乎抓的位置不對,以至于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焦躁。

方元的目光在男人因極力舒展而露出的勁腰上停留了片刻,才開口叫他:“宋總。”

“恩?”宋吉祥別扭的轉頭,脖子轉動的樣子像老龜回望。

“小白臉!”他十分驚訝,“你不是...你電話...你怎麽來了?草,別的先放一放,你先來給我抓抓背,癢死了。”

宋吉祥的樣子看起來确實傻逼,方元忽然覺得自己來尋他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這樣的蠢狗愛他媽向誰搖尾巴就應該讓他搖去。

他垂下眸子,冷言:“一般豬都是用蹭樹來止癢。”

宋吉祥一怔,他依舊保持着別扭的姿勢,只是眼睛四周環視了一番似是在尋找什麽,然後驟然高聲:“小白臉,你他媽又罵我!”

方元壓了一下唇角,沒反駁。

左右晃晃身子,四肢歸位,宋吉祥壓下癢意越過辦公桌走到方元對面,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了下去,摸出根煙咬在齒間,含糊又嚣張的問道:“你這麽瞧不上我,還來找我幹嘛?”

方元垂眸看着宋吉祥,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認真看這個男人。年輕,張揚,五官端正且鋒利,咬着煙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冷厲,說話的時候喉結滾動,脖子的筋脈沿着未扣好的襯衫徐徐而入,隐于一片暧昧的肉色之中,偶爾隐現的一段鎖骨淩厲色氣,泛着瑩潤的光透着無盡的性感。

若是忽略腦子不計,宋吉祥很是極品。

“聽說你今天去了職專?”方元的聲音帶着室外的寒涼,散在周邊的空氣中讓人聽了一抖。

“...啊...”宋吉祥抖過便開始害臊,“你...你怎麽知道的?”

“打算向年級第二表白?”方元身高優越,此時卻微微彎着腰威壓着宋吉祥。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裏一顫,他小幅度地向後挪動屁股,深吞喉結:“也...不算表白吧,就...了解了解。”

“了解什麽?是男的?還是女的?”方元的壓得更低,“了解到了嗎?”

“...啊,...女的。”宋吉祥慌忙将一只手搭在方元肩上,“小白臉,年級第二是不是你對象啊?如果是,哥們給你賠個禮,我這不是不了解情況嗎,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哥們也是在道上混的,講得就是一個道義。”

宋吉祥看着方元依舊陰沉的面目,小心翼翼的說道:“難道是你妹子?大舅哥,你就放心把你妹妹交給我,我宋吉祥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你妹子要是跟了我,我保證她一輩子橫行霸道,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聞方方呢?”方元忽然輕輕啓口,“你可是向他告過白的,陣仗弄得那麽大,轉頭就尋了下家?”

提及這事,宋吉祥老臉紅透,他急于解釋,又覺得自己傻逼透頂,實在是無借口可尋:“...那是誤會,是誤會。”

“誤會?”方元将手搭在椅背上,半個身子虛虛壓在宋吉祥之上,“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都說了,想賴賬嗎,宋總?”

宋吉祥一直被人威壓也有些惱了:“不是,小白臉,你今天這是唱哪出啊?我是向聞方方表白過,但和你有什麽關系啊?”

“有什麽關系?”方元的睫毛緩緩掀開,一雙狐眼在鏡片後直視宋吉祥,他的聲音輕輕的,貼着男人的耳邊而入,“宋總,我就是聞方方,聞方方就是我,要看身份證嗎?”

宋吉祥:我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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