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可你不愛她”
醴水鎮不算大, 因為游客比較少,大多數地方還保留着未經開發的古樸。
青石黑瓦,亭臺飛檐, 處處透着雅致古韻。
小時候, 寧婵總覺得這裏無趣, 地方太小,星巴克和肯德基這種連鎖店都輪不到它。這裏到處都是水, 臺階上有光滑的青苔藓, 她小時候跟人追逐打鬧滑到過很多次。
她以前不喜歡這裏的潮濕,如今卻覺得懷念, 這裏的鄉音和流水聲, 青石路與河邊垂柳,每一處都讓她覺得熟悉。
許知衡見寧婵不說話,便問她:“太久沒回來, 這是近鄉情怯了?”
寧婵點頭:“或許是吧。”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直浮在雲端上的人, 回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就踩在了實地上, 反而內心生出一種愧疚。
走的時候她是飽含着期待, 抱着要出人頭地,讓抛棄她的人後悔的心思。可如今她卻被打擊得遍體鱗傷後,帶着狼狽和不堪回到這裏。
許知衡扯了扯她的圍巾,催促她走快些, 路上有賣炒栗子的店鋪,他順手去買了一袋遞給她。
紙袋裝着的栗子發出香甜的氣味, 拿在手裏暖融融的。
“這家店居然還在啊”,許知衡拍了拍她的肩。“別愣着了,趕緊走吧, 一會兒天黑了。”
寧婵疑惑,又問了他一次。“我們之間到底在哪見過,為什麽我不記得了?”
許知衡一副“你傷了我的心”的表情,嘆氣道:“我一路上都等着你能想起來點什麽,還真是忘了個幹幹淨淨。”
她表情越發迷惑了。“我真的不記得了,就是小時候挺鬧的,整個鎮子的小孩我都認識,肯定不是我的問題,你在鎮子上随便找一個,他們肯定也認不出你。”
“行”,許知衡還真跟她計較上了,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到了再跟你說。”
天色暗下來後,街上燈籠也接連亮起,河面映着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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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走過街巷,最後到了寧婵家的時候,她卻躊躇着不敢進去。
許知衡問她:“怎麽又不進去了?”
寧婵不是個喜歡傾訴的人,此刻卻忽然願意開口了。“初三的時候外婆生了場大病,小姨家的存款都用了大半,還要給我和表弟出學費,後來實在沒辦法,就聯系到我生父,接我去揚陵市上學。那時候我才知道小姨又懷孕了,家裏的房間也不夠,再供我一個就太難了,我應該懂事點,不給他們添麻煩……”
她還記得當初回家,看到屋子裏擺着一張嬰兒床的心情。
小姨也問了她許多次,爸爸和家裏人對她好不好,有沒有帶她去過好日子,寧婵始終笑着說好。可實際上,她每天都很晚回去,在所有人起床前先去學校。
寧婵很害怕趙焱。
無數次縮在被窩裏偷偷的哭,克制住想給小姨打電話,讓她接自己回醴水鎮的沖動。
一到放假,她就會找兼職,讓自己有個可以去的地方。
寧婵害怕趙家人看她的眼神,是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的輕蔑和冷漠。就像趙焱将她推倒在地,撕毀她的作業,而她的生父看到了,也只是不鹹不淡地說:“別胡鬧。”
冷風吹過來,寧婵縮了縮脖子,許知衡将圍巾給她圍好。“所以你對她們有怨恨?”
她搖了搖頭,“沒有,小姨和姨夫對我很好,小時候也一直寵着我,我本來就是被抛棄的人,他們養我這麽大已經知足了。有什麽好怨恨的,本來就不欠我什麽。”
她眨了下眼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忽然一酸。“我只是覺得自己特別多餘。”
看到嬰兒床的時候,寧婵就清楚地明白的明白了這一點。
她是不被需要的人,是會被衡量後放棄的那一個。
媽媽放棄她選擇更好的未來,小姨要放棄她支撐家庭,生父不願意為了她責罵趙焱,或多或少都有不得已為之。她只是運氣不好,總是站在被動的位置上被人選擇。就連在陳隽川那裏,她也是個多餘的替代品。
“一點兒也不多餘。”許知衡忽然側過身,将她抱了個滿懷。“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寧婵聽到這句,就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心髒處驟然一縮,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嗓子就像橫了一根魚刺,讓她說不出話。
燈火發出的昏黃光暈在她眼中變得模糊,又随着蓄在眼眶的熱淚一同流下。
“小婵?”
忽然的一聲呼喚,讓寧婵瞬間清醒,連忙将許知衡推開,慌張地看向來人。
“小……小姨。”
小姨看了看許知衡,又看了看她,面色突然變得驚喜起來,立刻朝屋內大聲喊道:“小婵回來啦!诶,快出來看看,小婵還帶了個男朋友友回來,模樣可俊的!”
“……”
寧婵趕忙去拉想要四處招呼的小姨,解釋道:“不是男朋友,是同事,送我回家呢。”
小姨正想說話,外婆杵着拐杖顫巍巍地走出來,借着不算明亮的門前燈打量許知衡。
許知衡滿面笑容,“外婆好。”
外婆在腦海中回想了一會兒,眼睛眯了眯,才恍然大悟道:“你不是隔壁那小胖子嗎?怎麽瘦成這樣了?”
寧婵瞪大眼看着許知衡。“什麽?”
許知衡非但不否認,還一口一個外婆地叫。“是啊,我就說還有人認得出我,寧婵她都不記得我了。”
小姨被這麽一提醒,也想起了他,說道:“哦,我也記起來了,周家的小子,聽說後來你跟你媽去國外了,哪想到一晃這麽大了,居然還跟我們小婵在談戀愛。”
寧婵解釋:“我真沒跟他談戀愛!”
外婆拍了拍小姨。“年輕人害羞,你別整得他們不好意思了。”
許知衡見寧婵慌忙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怎麽樣,救命恩人,你現在記起我了?”
寧婵啞口無言。
“當時我被推下水,你是第一個跳下去救我的人。”
鎮子上有個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的男生,媽媽是個大美人,小孩子都會跑到他家門口看他媽媽,然後沖他喊小胖子。她是真的沒辦法将那個哭唧唧跟在她身後的男孩,跟眼前這個高大的英俊,迷妹多到把她微博沖爛的人聯系起來。
“你改名字,而且還……變了樣子。”意思就是,認不出來也不能怪她。
許知衡的眼眸,就像盛了醴水鎮的清泉,波光粼粼。
“所以我記得你,我一直記得你。”
——
程桓很少看到陳隽川喝酒,更不用說見到他喝醉的樣子。
這個人保持着無趣寡淡的生活習慣已經很久,程桓以為他再也沒機會看到陳隽川失态的樣子了。
孟惜雪回來了,陳隽川應該高興才對。
然而他不明白,為什麽現在會看到陳隽川在夜店買醉,臉色陰郁到無人敢靠近,周身還圍繞着“不想死就別惹我”的氣息。
“怎麽了,孟惜雪拒絕你了?”程桓靠近他,小聲地問。“還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炫目的燈光在陳隽川身後掃過,這裏的每個人都鮮活而吵鬧,只有他例外,臉上還帶着幾分不解。
程桓看到他這個表情更來勁了,把貼上來的女伴哄走,專注于看他熱鬧。“是感情上的問題?”
陳隽川喝了這麽酒,鐵打的也該有醉意了。
程桓都沒注意到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能看到陳隽川在感情上困惑,就像三伏天下雪一樣難得。
“你和我說說呗,怎麽說我也談過十幾個女朋友了,總能給你分析分析吧。”
陳隽川似乎是喝多了頭疼,撫了撫額,說道:“我要回去了,你給寧婵打電話,讓她不要等。”
聽到這個名字,程桓随之愣了一下,疑惑道:“什麽寧婵,你們不是分手了嗎?真的喝醉了?”
“分手……”他低頭喃喃念了一遍,才恍然想起。是,寧婵已經走了。
她把帶去老宅的東西都拿走了,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消失的幹幹淨淨,一個字也沒給他留下。
其餘人認得陳隽川,看到他這幅模樣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生怕觸了他的黴頭,只有程桓和陳隽川是發小,還會上前幸災樂禍。
程桓當然知道不能讓陳隽川在衆人面前出醜,不然明天他這家夜店就別想開了,于是果斷又開了個包廂,把人都哄走了。
這麽大的vip包廂,人都走了就剩他們兩個,音樂和燈光都沒有停下,顯得更加孤寂寥落。
陳隽川默不作聲又開了一瓶酒,正要仰頭飲盡時被程桓制止。“你別不說話光喝酒啊,好歹說說怎麽了,我幫你想辦法。”
“我不知道。”
“什麽叫做不知道,你喜歡誰你心裏沒數?這孟惜雪都到你面前了,怎麽還能在這喝悶酒?總不能是……”程桓說着說着就表情一變,面色駭然望着陳隽川。
他張着嘴,半晌沒說話,最後才極小聲地問道:“兄弟,你這不是……喜歡寧婵把?”
陳隽川的回答是沉默。
他沒有否認。
程桓捂着額頭,有些震驚。“你惦記孟惜雪這麽久,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非她不娶呢,怎麽還變心了?你不是把寧婵當替身嗎?我記得你對她也不好啊,怎麽還睡出感情了?”
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陳隽川一個也沒回答,只低着頭不說話。
良久後,才見他擡起臉,平日沉穩鎮定的一個人,神情中竟然泛出了一絲傻氣。
程桓确定自己沒看錯,就是傻氣。
“我要給寧婵打電話。”
他說完,就在身上摸索出了手機。
程桓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醉了,還是在自欺欺人,因為他還能在通訊錄中準确找到寧婵的號碼。
他也想看看寧婵會說些什麽,沒有阻止陳隽川的舉動。
電話響了幾聲,傳來的是冰冷的機械女音。
程桓了然,“被拉黑了啊……”
陳隽川固執地又撥了一次,還是一樣的結果。
接着,他面色不悅地說:“她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程桓覺得好笑,他認為明天的陳隽川如果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幹了什麽傻事,說了什麽傻話,一定會把他滅口。于是他掏出了手機開始錄像。
既然要追求刺激,不如進行到底。
“因為寧婵被你傷透了心,你們現在分手了。”
“她愛我,不會走。”
“可你不愛她,你愛的人是孟惜雪。”
陳隽川搖頭:“她還有事情沒告訴我,我要親自問她,你讓她來找我。”
程桓看他這幅樣子,不禁感嘆:“你現在的樣子,終于有點人氣兒了。”
“我要找寧婵……”
程桓笑個不停,直到陳隽川表情嚴肅地又重複了一遍,他才敷衍道:“好好好,找寧婵……”
說着,他一邊錄像,一邊給遠在醴水鎮的寧婵打了電話。
“你好,哪位?”
寧婵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陳隽川突然沉默了下來。
程桓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寧婵,我是程桓,還記我嗎?”
電話中,能聽出寧婵的語氣瞬間就冷了下去。“你找我有事嗎?”
“陳隽川喝醉了,想找……”
他話沒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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