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紙短情長
醴水鎮作為一個旅游區, 過年的氛圍要比城市濃郁很多,青牆黑瓦配上紅燈籠,以及院子裏蜿蜒攀伸出的柿子樹枝, 只是走在路上都能讓心情變得悠然。
陳隽川并不了解寧婵的過去, 他緩緩走過石板路的時候, 看到每一處的風景,心裏想得都是年幼的寧婵在這裏做過什麽, 那時候她心裏在想什麽。
寧婵提着一袋小蔥, 注意到身邊人又開始了奇怪地沉默,便問道:“你不會又在哭吧?”
陳隽川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毛, 氣急敗壞的同時, 還帶了點惱羞成怒的味道:“別說了!”
“哦。”
原來傳聞中有着雷霆手段的川海集團總裁,也是個私底下會在女朋友面前嘤嘤嘤的人。
寧婵想到這一點,覺得陳隽川的魅力突然增加了。
只是一會兒回去, 該怎麽和小姨他們一家交代呢?昨晚上小姨還在勸她和別的青年才俊試着處一處, 今天她就把名聲不大好的陳隽川帶回家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要跟我回去嗎?”
聽她這麽問, 陳隽川的表情有些疑惑:“你要我走嗎?”
他眉毛一皺, 嘴角下撇,寧婵有種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錯覺。
“我就是問問,沒有別的意思,可是就要過年了, 你不用和家人在一起嗎?”寧婵這樣問,也是因為陳隽川這次的車禍, 肯定讓陳韞聲那邊對她反感了,如果連過年都不回去,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你也是家人”, 他揉了揉寧婵的發頂,似乎只是随口應答,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寧婵卻意外的沉默了。
她一直是個缺愛的人,無論是哪方面,家人朋友還是戀人,她始終保持一種患得患失的狀态,總覺得那些不屬于自己,她根本就是個多餘,不被需要的人。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陳隽川突然緊張起來,反複揉捏她指尖的動作帶着讨好的意味,腳步也不由慢了。
她深吸一口氣,制住他亂動的手指,随即将五指嵌入他手中,又被他握緊。“沒有,是我剛才在想一些事情。你知道我小時候是在這裏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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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隽川點了點頭。
“我媽媽小時候就抛棄我了,是我小姨一家撫養我。小時候我其實也挺混,和別人一起玩的時候,就有小孩說我這麽壞,小姨遲早也要把我扔了。在學校闖禍了,還有老師跟我說,我不好好學習小姨不要我了。所以我一直都想做得更好,這樣就不會被讨厭。後來你也知道,我就去了揚陵上高中,趙焱欺負我,在學校裏也被人看不起。我當時一直覺得是我的錯,因為我表現太差了,所以人人都讨厭我……”
“好了”,陳隽川不忍再聽,俯身去輕吻她唇角,想用耳鬓厮磨來帶給她一絲撫慰。“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那天逃課回家,爬上了牆邊的梧桐樹,讓我遇見你。”
他說:“我不會離開你,就算你要走,我也死纏着不放。”
寧婵眨了眨眼,後又低下頭,小聲應了句:“我其實缺點很多,你也看出來了。”
陳隽川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自己不知道呢。”
比如喝醉了會罵人,起床氣很大,有時候很不講道理,在處理陳隽川以外的男人時優柔寡斷,沒有安全感所以總是會胡思亂想。
“我覺得還是你的缺點更多”,她不服氣地說。“我可以列出一整張紙。”
“我改。”
——
過節後沒有游客,民宿就空了下來。
寧婵的姨父在院子放了一個火盆,木柴燒得噼啪作響,他拿着火鉗撥弄,頓時火星四濺。
聽到院門的腳步聲,知道是寧婵回來了,就說道:“剛好,你小姨要包餃子,去洗把手過來幫忙。”
沒得到應答,遂扭過頭去看,驚得瞪大了眼。
寧婵的身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長得比鎮子上最好看的小夥還要俊。
就是這拄着拐杖,手上也纏着繃帶的……
“這位是……”
寧婵很少帶朋友回來玩,尤其是異性,許知衡算是個例外了,加上他嘴甜會哄人,寧婵的家人就格外喜歡,陳隽川就不一樣了,從前的印象就好不到哪兒去。
她心虛地移開眼,局促地看了看玩手機的寧恒。
寧恒正在打游戲,瞟了一眼陳隽川,随口道:“你把姐夫帶回來了?”
“姐夫?”姨父直接站起身,瞪着陳隽川。“哪個姐夫,演戲的?”
陳隽川顯得有幾分局促,禮貌颔首,自我介紹道:“叔叔你好,我是陳隽川,寧婵的男朋友。”
姨父的臉上寫滿了疑惑,看向寧婵的眼神明顯在問“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但礙于小輩的事他不好多說,當着面的也要有分寸,只好滿腔不解地點點頭。
“男朋友啊……那來了就坐吧,我們小婵多謝你照顧了。”
“是我照顧不周,請叔叔見諒……”陳隽川表現得沉穩謙和,寧婵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根本沒有做任何準備,突然就見家長了,都不知道怎麽說,好在陳隽川沒有等着她來解釋,主動上去應付了。
姨父是教書人,家裏的孩子頭腦都不好,對上陳隽川這種家裏擺了一堆獎狀獎杯的人,自然就來了興趣,聊得也很投機。
寧婵以為陳隽川只是随便說幾句,沒想到會這麽認真,沒有一點敷衍的意思。
寧恒都忍不住問:“你怎麽懂得那麽多啊?”
“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好好學習就知道打游戲!”姨父聽了立刻對他怒目而視,才一會兒工夫,話裏就帶了對陳隽川的滿意。
小姨說着方言,邊罵邊從屋裏走出來,“叫你個死人進去搬個桌子,半天了動都不動一下,說什麽……”
看到陳隽川的那一刻,話便停了,疑惑道:“這是誰啊?小婵,這是你朋友?”
“阿姨好,我是寧婵的男朋友。”他站起身解釋,旁邊還有姨父在搭腔。
很快她就知道了陳隽川的身份,臉上的笑意顯得有幾分僵硬,應了幾聲後就對寧婵說:“小婵,你進來幫我的忙,我這邊搞不過來。”
寧婵聽話地跟去廚房,小姨嚴肅着臉,朝外忘了眼,才小聲問她:“怎麽搞的,不是說分了嗎?是不是他仗着有錢有勢的糾纏你?”
糾纏?應該也算……
“沒有,确實是複合,說開之後好多了,相處也合得來……”
“這怎麽還瘸了,有後遺症沒有?”小姨義正言辭地勸她。“你們年輕人的感情我也不好多少,你自己把握,像你們在一起,肯定是你要吃虧,随時留個心眼,可別和以前一樣。”
“小姨我知道,我肯定會放聰明點兒。”寧婵抱着她胳膊撒嬌,總算讓她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大概是之前她那副頹喪的樣子,也讓家裏人印象深刻。
盡管心裏不滿,表面上小姨也是和和氣氣,對待陳隽川的态度也十分熱情,等到晚一點,來拜訪的親戚也都差不多了,除了一個追星的表妹認出了陳隽川以外,其他親戚也都當他是個有錢又帥氣的總裁,等聽到川海集團的名字,才意識到家裏是來了什麽樣的人物。
一開始還撺掇着想勸酒的人,都安分地坐在位子上,也不敢和寧婵開什麽玩笑了。
一大桌子十幾個人,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話,長輩們也有自己心事,寧婵就帶着小朋友們出去,一起圍在火爐邊說話。
除了陳隽川和兩個年紀小的孩子,其他人都喝了酒,寧婵喝得也不少,臉紅撲撲的發熱,也不知道是因為爐火,還是酒勁兒上來了。家裏人調侃歸調侃,也知道不能上網亂發,好奇心難免重得很,圍着寧婵問她是怎麽和陳隽川認識的。
寧婵身為上網沖浪十級選手,常年潛伏某社交APP的糊弄組,瞎扯起來一套一套的,以至于陳隽川都皺眉看她,強行忍住了提問的欲望,甚至開始反省,是不是他太過分了,真的忽略了那麽多事,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寧恒是稍微知道一些內情的人了,看着胡說八道絲毫不臉紅的寧婵,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陳隽川,以為他是覺得無聊了,于是小聲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很沒意思?”
“沒意思?”寧婵聽到了,立刻側目看他。“什麽沒意思?”
寧恒解釋道:“我說要不玩點游戲吧,幹坐着聊天是年輕人該幹的事嗎?”
她義正言辭道:“玩游戲是你們小孩兒的事,我都是大人了,當然不一樣。”
“真心話大冒險吧”,寧恒不理她,對幾個小輩提議。
寧婵嗤笑:“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戲。”
十分鐘後……
“你又輸了。”表妹興奮地喊了一聲,指着寧婵大笑。“選真心話吧,不然就讓你才藝表演了。”
兩個妹妹都是小姑娘,對娛樂圈的八卦很好奇,故意讓寧恒提議玩這種游戲來套路寧婵,指望着能從她嘴裏套出什麽。寧婵輸了五次,每一次都選大冒險,一旁的陳隽川就算輸了也沒人敢和他開玩笑,她就不同了。
先是進屋給喝酒的長輩們每人的杯子都滿上,沒多久又進去給他們唱“恭喜發財”,長輩們都雲裏霧裏地看着她,寧婵第三次進去的時候,小姨拿着擀面杖跟在她身後,一來就指着寧恒。“你敢欺負你姐了?”
寧恒立刻站起來為自己辯解,反而是寧婵喝多了,竟然也不覺得丢人,趴在陳隽川肩膀上問他自己唱的好不好聽。
“……”
等小姨進屋,幾個人又玩的熱鬧,只有陳隽川是被迫營業。
可他心裏還是開心的,因為寧婵的放縱和笑聲不加掩飾,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彼此更了解對方真實的一面。
“你上一次尿床是什麽時候?”表妹提問寧恒。
“我選大冒險。”
“那你當衆表演一個尿床吧。”
“四歲。”他回答地斬釘截鐵。
等到吃完飯,大人們要上山去寺裏燒香,寧恒去幫忙提東西,陳隽川受了傷腿腳不便,寧婵決定留下來陪他。
幾個玩性重的小孩子也跟着上山,院子裏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寧婵的臉燙得厲害,索性趴在陳隽川肩上,汲取他頸側的冰涼。
感受到後腦被人揉了兩下,緊接着就聽他輕聲說:“困的話進屋睡吧,別着涼了。”
她聽到這句話,打了個哈欠擡起臉,說道:“不行,現在禁鞭了,一年裏頭就大年初一可以放煙花,我再等一會兒。”
“真的還能忍嗎?”
寧婵點頭,順手拿過寧恒靠在椅子上的吉他。
“我剛才唱的恭喜發財還不錯吧,我演的電影裏面,有一段女主角為了男主參加歌唱比賽,我是自己唱的,導演還誇過我……”她說起這段,頗有些得意,平日裏很少見她這麽明晃晃的誇贊自己。
“你好像沒有給我唱過歌。”陳隽川提醒道。
寧婵抱着吉他調弦,“那就現在唱。”
說完後沉思了片刻,腦子裏突然就想起了一段旋律,用手在撥了兩下弦,旋律就更加清晰了,同時也随着調子開口。
因為喝了酒,一晚上都在說話,現在的寧婵嗓音和甜美是沒什麽關系了,卻帶着慵懶而溫柔的獨特風情。
她唱的是首曾經脍炙人口的歌,沒什麽難度,調子也朗朗上口。當初火的時候,身邊人都能哼唱兩句,她的吉他彈得不算好,只有這首曲子格外熟練,剛學會的那會兒還沒和陳隽川分手,一直想唱給他聽。現在這首曲子已經很久沒練過了,卻沒想到指法和旋律依然記得很牢,腦子裏随之也湧進了她整整十一年的時光。
“你陪我步入蟬夏
越過城市喧嚣……“”
“……你選擇遺忘的
是我最不舍的
紙短情長啊
訴不完當時年少
我的故事都是關于你呀
…… ”
寧婵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顯得晦暗不明,一雙眼睛卻在夜裏亮得像星,比煙花還要璀璨幾分。
黑發垂落在她的頰側,陳隽川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心突然跳得飛快,不知被哪一句歌詞觸動到了,此時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寧婵感受到頭發被人輕輕撥到耳後,不等她看向陳隽川,就聽到地面一聲悶響。
等她看的時候,那個男人正單膝跪地,手上拿着一枚鑽戒,被她這麽一看,緊張地沒能說出話。
“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枚戒指陳隽川帶在身邊已經有一年了,每一次都想在合适的時機,在有十足把握的時候拿出來,可如今的他連三分把握都不一定有,即便是現在,心裏也是忐忑不安,擔心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寧婵許久沒有應答,陳隽川的希望一點點熄滅,托着禮盒的手微微用力,有些後悔自己挑錯了時機,也許在寧婵眼裏,這些都會變成他的一廂情願。
“真拿你沒辦法”,她接過戒指。“一會兒哭了我可不哄。”
他愕然地看着,突如其來的驚喜,反而使他更加無措。“你明天酒醒了不會反悔吧。”
寧婵挑了挑眉,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能反悔,”他終于平複下來,語氣裏透着愉悅的笑意。“你答應我了,現在是我的未婚妻。”
他起身一把抱住了寧婵,像是知道他現在多開心似的,連夜空都恰到好地升起煙火,頓時火樹銀花開滿,照亮了沉沉夜色,拉開新年。
寧婵拍了拍他:“新年快樂。”
陳隽川比她更像個喝醉的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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