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Chapter 70

“燃”

沈證影與謝雅然坐在二樓一角, 正是上回一起喝酒的座位,一轉頭既能看到樓下。與上次不同的是,桌上擺着兩杯果汁與小食, 沒有任何酒精成分。

醉酒後,二人第一次相見。

沈證影進店後就見到了在賬臺的謝雅然, 只一照面,謝雅然便笑。

她的笑不是不能忍, 只是實在不想忍。

她一笑, 沈證影即刻臉紅,想到自己斷片時的舉動, 垂下頭讷讷說不出話來,恨不得在地板上找條縫鑽下去。

謝雅然一手抓住她,把她往店裏拉,“來都來了, 不許逃。”

沈證影窘迫羞赧的樣子十分可愛, 她只恨自己的眼睛不是相機, 沒法第一時間将畫面攝錄, 錯過許多動人的瞬間。

其實沈證影能那麽快出現, 謝雅然不是不意外。

久別重逢當天喝醉,沈證影臉皮薄, 一定怕人笑話,怎麽也得躲一陣子。前幾天她們只在微信上溝通,她能感覺到對面的尴尬順着無線網絡從字裏行間裏汩汩冒出來。

今次見面,總覺得與上次大不相同。上一回沈證影一臉愁容, 眉宇間的郁郁難消,哪怕掩飾得很好,細心人仍然能感覺到整個人黯然無光。這一次, 似乎有些事情有了個好結果。

謝雅然自然而然想到胡籁,忍不住又笑了出來,難不成那天之後兩人就和好了?

正好。

“你讓我幫你放大鑲框的照片弄好了,今天剛送來。正想告訴你,你來得倒巧。”

“什麽照片?”

“小美人的照片,你說好看,問我能不能放大。要不是那天她來接你,被你連摸帶揉又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模樣,我也不會給你辦這事。呶,至多只能放到海報大小,鑲個框。你是要送人還是自己留着慢慢欣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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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證影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要命,難道又是酒後的副産物。怪不得人說酒精是魔鬼,一失足成千古恨。她這丢臉丢到黃浦江去了。

“怎麽,不記得了?也對,那天你喝斷片。那還要不要啊,不要我就挂店裏也不錯。”

“要要要。”一聽到挂店裏,沈證影疊聲應下來。酒醉丢人不假,可酒醉後幹的事,倒件件是自己想做未必做得出來的。“鑲框的錢回頭轉你。胡籁一定不願意挂你店裏,連累你侵犯肖像權不好。”

“啊喲,連侵犯肖像權都說得出來。你們這是和好了?”

沈證影坐下來,老老實實地說:“我們還沒和好。她說她還在生氣,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她消氣。”

讓人送來果汁,謝雅然信口就來:“把自己打包給她送去。”

“胡籁不吃這套,就算吃了,她會更生氣。”胡籁這人不把小事放心上,真有事不會随便哄哄就好。眼下她們遇到的是原則性問題,胡籁更不會就範。退一步想,沈證影話說得再漂亮,做不到也白搭,像她自己說的那樣,能做到什麽程度她不确定。

說起胡籁,沈證影像是活了,再想到她們之間還隔着個賣相不錯的親兒子,謝雅然好奇,“你是有多喜歡她?”

多喜歡?要怎麽描述那種想到對方就不自覺湧起歡喜的極致喜歡?

沈證影不懂。

她只懂一種描述方式,“如果給喜歡程度打分,從0到10,我想,我對她的喜歡是12分。有時我也詫異這種喜歡到底從哪冒出來,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經歷的事情不多,她還曾經是……唔,可能這就是命運,從她坐進我教室後就已經注定的命運。”

但凡上升到命運,總會伴随無力抵抗的宿命感。

說幾句胡籁,将話題轉移到二人之間,今天終于有時間細訴別情。

及到黃昏,問起過年安排,謝雅然自然要回家。她常年在外奔波,也就近幾年過年才回家。早些年不回去是怕唠叨,不結婚不生孩子,在誰家都免不了被嘀咕嘀咕。為了耳根清淨,過年也會安排四處拍照。現在年紀大了,是婚姻市場的劣質産品,父母曉得勸她無用,懶得較勁,幹脆不提。不提不問,倒也和樂。

而沈證影家有兄嫂,如有一鸨,成天介給她介紹,看那架勢是要不死不休。她元旦和父母鬧翻,不願像從前那樣明知自己沒錯依然低頭認錯,所以至今沒有和好。往年和兒子都會在父母家過年,估計二老也是算準了這一點等她先服軟。

江語明天天在她邊上說早就不想去外婆外公家,每次去都覺得生不如死,說得她心思浮動,勸兒子去他爸那邊,她自己在家過年樂得清靜。結果江語明始終不肯,勸了幾次沒用,大有再說就翻臉的架勢。于是母子倆商定除夕夜兩人在家吃火鍋,方便實惠,也省得來回奔波受氣。

謝雅然聽她說到兒子,難免想到那天那個氣急敗壞,以為自己和胡籁有什麽奸情的年輕人,不覺好笑,正想細問,就見沈證影接到了胡籁的電話。

“哎,她過會兒就過來。雅然,能不能把那張照片發給我啊?”

“照片?哦,挂房間裏不夠還要存到手機裏看?啧啧啧,沈證影,你這戀女成狂了啊。”

沈證影不接話,就那麽含羞帶怯期待地看着她。

謝雅然吃不消,抖抖肩膀說:“發給你,發給你。”

“要原圖啊。”

“……”

戀愛中的人,各個都是怪胎,哪怕她們還沒有和好。

沒多一會兒功夫,胡籁出現在“燃”,拎着一盆開得豔麗的紅掌。

謝雅然笑她:“有八十年代風格,那時送花流行連泥帶盆一起。”

胡籁把花盆遞給她,“這是送你的,雷老板,不,雷莛雨說你想要一盆紅掌放在店裏。”

雷莛雨還說,不要叫她雷老板,聽着像雷老虎。電視裏叫雷老虎的,一般不是好人。

謝雅然語塞,只見她從身後亮出一束報紙包好的向日葵給沈證影,“呶,擺家裏,添點鮮活的顏色。”

沈證影欣然接下。

誰曉得胡籁沖她擠擠眼,像是在問她今天喝了多少假酒。

沈證影氣結,白她一眼,幾秒鐘後繃不住臉,一下子笑出來。“不敢喝酒了。今天喝的是果汁。放心了嘛?”

最後那句,語氣輕柔,帶着幾分嬌嗔,引得謝雅然連看她好幾眼。

發現沈證影在“燃”,胡籁沒有絲毫不喜。謝雅然獨有魅力,令她短暫性目眩神迷,要不是知道謝雅然即是沈證影的老同學,說不定光環仍在。兼之沈證影跟她說過兩人舊事,又是闊別多年,舊同學敘話再正常不過。她不至于沒自信到去吃這種醋。

唯一使她不快的是,謝雅然的出現使沈證影突然出現改變,她寧可這種改變是因為自己而非別人。不過與雷莛雨一席話後,她知道謝雅然只是催化劑,而非決定性因素,盡管心裏有些小刺,也不會因此跟人鬧別扭。

若非沈證影約她一起晚飯,胡籁不會過來打擾兩人說話。沈證影難得遇到個能講話的人,她樂得她與人多多交流。

沈證影常年阿宅,不曉得吃飯的地方,原本打算就在“燃”裏随便吃一些。胡籁當然不肯,惡作劇一般帶她去隔壁吃西餐。出門前還朝謝雅然說風涼話,“呶,讓你做些餐食你不肯,我們只好去隔壁吃。”

西餐店裏人不多,點完餐,剩下兩人相對而坐,忽然沉默下來。

前一次見面,沈證影首度展開她的世界,說的時候沒有猶豫,回家卻覺得羞恥。

胡籁欣賞了一回沈老師的別別扭扭,尴尴尬尬,不忍心見她繼續手足無措下去,問道:“近來不吃食堂了?”

“放假,食堂沒飯吃。”

“苦惱?”

“還好有你們餐廳。”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吃慣昆侖科技的食堂,學校食堂黯然失色。放假這段時間,沈證影心情糟糕,心思也不在吃上。

“搞半天你回去測試游戲就是想蹭飯啊。”

“我是這種人?”小姑娘一點沒有自覺,明明是為她,哪裏是為了蹭飯。“有付錢啊,不叫蹭飯。”

說起測試游戲,沈證影有話要問。

“最近你在游戲裏測試些什麽,聽說你玩得比較瘋,是什麽意思?”

“你從哪聽說的?”

“你同事那。”

“別聽他們胡說,我就是對世界充滿好奇。”

那天胡籁先走,沈證影獨自在游戲測試間發愣,間中來了幾波測試的人,好巧不巧說起胡籁在游戲裏發瘋,哪危險往哪裏鑽,絲毫不怕游戲帶來的損傷。

真實幻境的設備與神經遞質相連接,如果在游戲裏過于投入發生損傷,最嚴重的後果是,大腦将虛拟的損傷信號誤認為真實,比如在游戲裏缺胳膊斷腿,變成在現實中大腦判定沒手沒腳,将會失去兩者的信號連接。現在為避免這種情況,游戲角色的各項參數指标較高,角色無法感知疼痛,也不會有殘疾死亡的體驗。

“怎麽個好奇法?”

敵不過沈證影的堅持,胡籁坦白:“我也就是在游戲世界裏學習一下技能,體驗在現實世界沒法做的事情。”

“比如?”

“潛水、跳傘、爬樓?其實不危險,那次我們一起飛你還記得麽,飛那麽高都沒事。”胡籁擺出可憐面孔,“我就想先學好了,這樣能出去玩的時候更方便上手。”

認識謝雅然後,她體內的不安分因子再度被激活,小時候想離家出走,長大了就想偷跑。她媽又沒在她身上裝GPRS,只要準備充分,沒人會知道她去過哪裏做過些什麽。

這是她自己的小秘密,暫時不打算告訴沈證影。只等到時候給沈證影發照片,吓她一下。

哼。

小姑娘一裝可憐即是标準色//誘,沈證影無法,只得握住她的手說:“我小時候最初的夢想是環游世界,想要知道世界有多大,但是我父母只希望我做個老師……只能想想而已,後來有了孩子,成天圍着孩子轉,也沒功夫想那些事。胡來來,等病毒過去之後,能出城了,我們一起出門好不好?”

沈證影語出真誠,也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提議,胡籁不是不感動,可是有件事情比這話更讓她在意。

幾次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沈證影見狀,以為她不信自己,負氣道:“別的事情不确定,但是帶你出門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不是,哎,你知道雅然姐拍佛像的契機是什麽?”

“什麽?”

“有個她很在意的人想看世界,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沒法成行,所以她拍照,想讓那人看見佛像的同時也看見她。你說,這個人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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