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舍東舍西水生(三) 得着吧您!……

荀肆在與雲澹同床的第五日,做了一場徹骨寒的夢。夢中隴原的冰雪鋪天蓋地,自己一腳陷進雪地中無論如何拔不出來。眼見着要被冰雪埋沒,韓城的臉卻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鼻子被割掉了,一張臉平整的沒有一絲起伏。

荀肆猛一激靈從夢中醒來,頭上的汗将枕巾打濕。

雲澹覺察到她的異樣,從睡夢中轉醒,輕聲問她:“怎麽了?”

荀肆愣了片刻方說道:“夢到隴原下雪了。”心大之人做夢驚醒,可見在她心中隴原何其重。雲澹多少有些心疼,思忖片刻問她:“夢裏是不是很冷?”

“兄長如何得知的?”荀肆有些摸不清頭腦。

雲澹手探下去,握住荀肆越界的腳丫:“二弟的腳來尋溫暖之處了。”而後笑出聲:“若是趕上災年,二弟鐵定餓不死了。饑寒之時啃一口自己的腳丫,多少管用。”

...

荀肆抽回自己的腳,說道:“小弟僭越了。”雲澹見不管用,手摸索到她頭頂放着,拇指摩挲她的發絲:“想家了?”

“嗯。不知阿大的仗打的如何了?”

雲澹思量片刻說道:“些許慘烈,折損了兩員大将。韓城,下落不明。”

荀肆覺得胸前的狼牙有些發燙,緩緩伸手握住。眼睛亦發燙。長長喘一口氣強忍着不哭出來:“阿大會贏的。”

雲澹拍了拍她頭:“自然。”

二人再無話。荀肆在黑暗之中睜着眼,想起韓城說過:“我命大。将死之際被将軍撿了回來,在戰場屢次死裏逃生。找先生算過的,能活到九十九歲。無需挂念。”

是了。命這樣大,輕易死不了。

這兩個時辰如論如何睡不着,四更天之時聽到雲澹起身的聲音,這才想起這一日要早朝。于是亦跟着他下了地。

二人面對面站着,趁着宮人還未進門,荀肆忙給雲澹鞠了一躬:“感謝兄長陪小弟睡了五日,給足小弟顏面。”您今晚就別來了。

雲澹點點頭:“這幾日二弟辛苦了。”指的是夜裏讓她哼唧一事。荀肆忙搖頭:“應該的,應該的。”而後對着外頭道了句:“進來吧。”

殿門開,宮人門掌着燈進來,屋內登時亮了。雲澹見到荀肆眼底的烏青,知她擔憂西北戰事,于是說道:“皇後進宮數日,鮮少寫家信。剛好朕有密信要送給荀将軍,你寫一封信一并帶過去吧!”

荀肆神思恍惚,微微點頭。

雲澹穿戴整齊後擡腿向外走,見荀肆并未像往日那樣殷勤,于是折返回來,微微彎身平視她:“是不是想到朕今日不來了,略微失落?即是如此,朕今日還歇在這裏吧?”有心逗她,哪成想她渙散的眼眸立馬聚了起來,撥浪鼓一樣的搖頭:“皇上要多憐愛其他嫔妃,譬如良貴人,多美。”而後踮起腳到他耳邊,求饒似的耳語道:“二弟哼唧不動了,太累了。”

雲澹見她精氣神兒足了,笑出聲,手指在她頭頂敲了一記:“成吧!”扭頭走了。

神清氣爽出了永和殿,頓覺心中卸下一副擔子,二人假模假式做了幾日夫妻,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來。雲澹揮手摒退禦轎,對千裏馬和靜念說道:“多走,勤動,可不能像皇後一般,攢一身小肉膘。”

上朝下朝批折子,這一日過的飛快。到了傍晚,敬事房牌子遞過來,雲澹這才想起好些時日未去後宮了。問道:“到誰了?”

“良貴人。”

“好。”雲澹憶起荀肆說過良貴人生的美,點了點頭:“走罷,別擡了。”

雲澹不喜擡人,在他心中,一個大活人剝幹洗淨任人擡過來,便一點不像人了。

傳話的小太監到的早,雲澹到的時候,良貴人已命小廚備好晚膳,又塗了脂粉,整個人看着嬌嬌嫩嫩,花一樣。雲澹仔細端詳她,心道別說,自己這個胖墩兒皇後眼光甚是獨到,良貴人的确美。

“給您備了您愛喝的蓮藕湯。”良貴人親自動手為雲澹舀湯,雲澹道了句謝,賜良貴人搭了桌兒,便安心喝起湯來。用了幾口,發覺對面沒什麽動靜,擡眼一瞧,良貴人正向口中塞一小塊兒桂花糕,本就小的桂花糕,被她分成了四份,口微微一張,便吃了,一點響動沒有。吃相賞心悅目。可比荀肆強多了。

荀肆用起飯來虎虎生威,吃過自己的還要搶他碗中的,口中還振振有詞:“兄長維持體态,少吃為妙,少吃為妙。”

于是又喝了幾口湯,吃了一口細面,覺得飽了,便放下了碗筷。擡頭看看天色暗了,便對良貴人說道:“安置吧。”

“是。”良貴人起身幫他寬衣,玉手搭在珍珠扣上,小指微微翹着,指甲上的水粉蔻丹,襯的一雙手雪白細嫩。這才是女子該有的手,可不像荀肆那只豬蹄。

千裏馬帶人退了出去,關上了殿門。雲澹愣了愣,坐到床上,手拍了拍床邊:“不急,咱們說會兒話。”

良貴人點頭坐到他身旁,輕聲說道:“臣妾這幾日為皇上繡了一幅鞋面,拿給皇上看看?”

“嗯,好。”雲澹接過鞋面,仔細看了,并蒂蓮花,的确好看:“多謝。”

“待納好鞋底兒,将這雙鞋做好,萬歲爺就可以穿了。這會兒炎夏,正合适呢!”良貴人進宮六年,習慣了雲澹話少,他本就來的不多,是以良貴人有的是時間去打腹稿,這會兒備好了說辭,一句一句的說。

雲澹應着:“好。”“甚好。”“足以。”沒說過超過三個字的話。

又看看外頭,時辰差不多了,便上了床。

良貴人亦上了床,手去解自己的衣扣。一顆顆扣子解開,冰肌雪膚在燈下熠熠生輝。雲澹瞧着亦覺得好看,頭湊到她臉旁,聞到她發上的晨荷香氣,多好。

多好,但事兒卻成不了。雲澹心思不在這兒。至于在哪兒,他也說不清。将臉撤回來,對良貴人說道:“不知怎的,頭有些疼,朕先回永明殿将養,今日這次不記檔,明日再來。”

良貴人見雲澹面色不對,手探到他額頭,卻并未真碰觸,擔憂沖撞聖駕。雲澹拉了她衣袖:“無礙。”而後起身下了床。

千裏馬見雲澹走出去,愣了一愣,與靜念交換一個眼色,忙帶着衆人跟了上去。

“皇上您今兒…略倉促啊…”千裏馬鬥膽問了一句,而後感覺到脖子上的一陣涼風,忙縮了脖子。“奴才的意思是…要宣個禦醫嗎?”這才多大會兒便出來了,皇上莫不是被皇後掏空了身子?

雲澹幽幽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脖子:“朕瞧着你這顆腦袋,該換個地兒了。”

千裏馬嘿嘿一笑:“奴才這個腦袋還是留着吧,奴才沒了,主子找不到用着這樣稱心的人了。”

“就你話多。”

雲澹在園子裏逛了一圈,覺得沒甚樂趣,便回了永明殿批折子,直批到深夜,肚子叫了,這才想起自己今晚用的少,對千裏馬說道:“餓了。”

千裏馬忙叫宮人端了一碗綠豆湯來:“備了您愛喝的綠豆湯。”

雲澹舀起一勺綠豆湯,想起良貴人亦說備了自己愛喝的蓮藕湯。都說備了自己愛吃的東西,然而自己究竟愛吃什麽,自己都不知曉。愣神之間,小太監來禀:“皇後求見。”

“好。”雲澹放下湯匙,端坐着身子等荀肆。她進門朝他道萬福,雲澹擺手叫下人們出去,而後看到荀肆眼睛落在了那碗綠豆湯上,她腳朝桌邊邁了一步,在她伸手之際,雲澹緩緩端起碗将其一飲而盡。而後放下碗,拿起帕子拭了嘴角,見荀肆那雙眼瞪的老大,心情沒由來的好。想搶朕吃的,沒門。“二弟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荀肆嘿嘿樂一聲,将自己的信放到桌上:“多謝兄長。”

雲澹掃了一眼,隐約可見張牙舞爪字跡,手指撫上去,欲将那字跡看仔細,荀肆以為雲澹要偷看,動手去搶,雲澹這些日子可是下了功夫學武的,抓起信速速起了身,将胳膊伸直舉起,任荀肆如何跳腳都不還她,展開那信的背面透着光看了一眼,好家夥,要一只狗爪去爬,興許都比荀肆寫的好看。忍不住大笑出聲将信還給她,見荀肆氣的小臉通紅,忍不住去捏她:“為兄看看不行?看你這出息!不許旁人看,你倒是塞進信封裏啊!”

荀肆覺得他說的有理,點點頭:“兄長所言極是,二弟記下了。”雙手抱拳一聳:“告辭!”轉身要去,卻被雲澹薅住了脖領子。荀肆心中罵他一句,這人如今真是愛動手,再這樣真得教訓他一頓了!荀爺自稱一句小弟那是給你面子,但你總在老虎身上拔毛,那就是你不知死活了啊!

“餓嗎?”雲澹見好就收,松開手,又假模假式幫她将衣領的褶皺撫平:“适才見你想喝綠豆湯,可是餓了?”見荀爺想喝綠豆湯,你卻幹了那碗綠豆湯?

荀肆屬實餓了,今兒寫信耗體力腦力,東西都未吃幾口。于是沒志氣的點點頭。

二人于夜深之時在永明殿紮紮實實吃了頓好的。

荀肆抱着一個豬蹄兒啃得有滋有味。

雲澹抱着一個豬蹄兒啃得有滋有味。

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唇上泛着油光,心滿意足點頭。

得着吧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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