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無論我是什麽樣子?哪怕……

林晗酒醒的時候, 已是深夜。馬路泥濘,天空中竟飄起了簌簌的雪花,吹落在車窗外, 積起了皚皚白霧。

感覺像是在做夢。

直到身下溫熱的軀體微微顫了下,林晗一怔, 起身擡起頭,看到壓在身下的霍朝, 呼吸一窒。

他靠在椅背上, 微微垂着頭, 似乎在昏睡中,眉頭還是皺的,睫毛濕潤地黏連在一起, 仿佛哭過一般。

唇角紅中不堪。脖頸上嵌着一圈牙印,紅色的斑點一直沒入他的胸膛,淩亂的白色襯衫半覆在他身上,扣子都找不到了,随着呼吸起伏。

右手還拷在車頂的扶手上, 無力地垂着。

林晗頓時臉色煞白起來, 昨晚的記憶洶湧而來,她顫了顫, 下意識去碰了碰他的臉, 有些燙, 應該是發熱了。

林晗慌亂了起來,她扭頭去開車上的暖氣, 一轉身,霍朝按在她背上的手滑落了下來,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他的外套。

……應該是昨晚他裹在林晗身上的。卻沒想到他自己。

林晗鼻間酸澀, 她打開暖氣,把外套裹在霍朝身上,輕手輕腳地去打開縛着他的手铐。

而就在這輕微的碰撞聲中,霍朝微微蹙眉,睜開了眼睛。

“……林晗?”

聲音幹澀而喑啞。

林晗頓時僵硬起來,她呼吸沉重,微微垂眸。握着霍朝的手緊了緊。

昨晚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把那些沉在心底的算計,嫉妒,和欲望全都一清二楚地說了出來,還一遍一遍地逼問他喜歡嗎喜歡嗎,卻又不願意聽到他的回答,一次次打斷他,直到他說不出話來。

……他全都知道了,她是個怎樣的人,會做出怎樣的事,他會怎麽想怎麽做?

林晗低着頭不說話,霍朝支起手想做起來,這才發現他的右手被拷的太久,差點沒知覺了,又被凍了一宿,這剛一回暖,跟針紮一樣的,又疼又鈍。

林晗雖然不說話,但明顯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剛動了動,林晗就伸手接過他的右手臂,幫他按了一會,才裹進了外套裏面。

霍朝已經不冷了,只是有些發熱,他一向身體不錯,沒想到還有被凍到感冒的一天。

他擡頭看向林晗,她垂着眼睛,看不清其中的神色,但至少,這次沒有因為逃避就刻意蜷縮回去。

……這樣就好。

霍朝握住她冰涼的手指,聲音還是沒有緩過來的嘶啞,

“先回家。”

……

回去的路上。

林晗緊緊盯着後視鏡裏的霍朝,他閉着眼睛躺了一會,摸到了手機,屏幕一下子亮了一來,

他在發信息?給誰?鄧佳還是禹淑琛?

他果然……還是想逃。

林晗的目光沉了下去。

到了家,霍朝吃了兩片藥,就被林晗按在了被子裏。他也确實困,并沒有掙紮。

房間裏暖氣開的有一會了,又暖又倦,霍朝握着林晗冰涼的手捂了好一會,還是沒捂熱,他看向林晗,

“……去洗個熱水澡?”

林晗怔了怔,霍朝表現地太乖,甚至一點反抗和驚訝都沒有。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

他騙林含去買粥,自己偷跑的時候。

但那時她知道霍朝要做什麽,也早就算計好了後續發展,他不可能逃得掉。

那現在呢?

他明明那麽讨厭被強迫,被欺騙,被算計。

他什麽時候屈服過?

林晗目光閃爍,盯着霍朝,霍朝卻沒有發現他一句關心的話已經成了疑心重重的對象。他催促了兩聲,林晗最終還是“聽話”地去了。

可她剛打開花灑,就聽到了卧室的動靜——她出來的時候,特地關上了門。

林晗停住了動作,在一邊嘩啦啦地水流聲中,她還是聽到了霍朝走向門關的腳步聲。

又急又輕。

果然。

林晗收回了手,嘴角輕扯,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也好……也不用她一直遮遮掩掩下去了,他不喜歡,也就不用他喜歡,他不願意,那就一直關到他願意為止。

她的瞳色絞在一起,竟有點分不清此刻如此焦躁狠意的人究竟是誰了。

就在霍朝碰到門鎖的一瞬間,林晗擡手按在了門上,她貼着霍朝的耳朵問道,

“朝朝要去哪?”

聲音甜美,卻帶着入骨的冷意。

霍朝身體下意識微顫了下,這樣的音調又讓他無意識回憶起了昨晚的情形,林晗卻已沒了耐心,她箍起霍朝的腰,就把人轉了過來,面對面抵在門上。

霍朝聽見她落了鎖,嘴角帶着天真的笑容,目光卻黑的滲人,泛着幽幽冷光,她的手摩挲着霍朝印着紅痕的手腕,

“再不回答,朝朝就呆着這裏一輩子可好?”

氣氛一度開始凝滞起來。

但霍朝并沒有沉默多久,甚至沒有林晗想象中勃然大怒還是憤然反抗,他放松了身體靠在門板上,表情甚至算的上淡然,

“還有別的嗎?不用忍着,都說說。”

直覺告訴林晗情況有點不對勁,可梗在她胸腔的那股焦躁又殘忍的邪火促使她張了張口,想把她曾經想過又忍住的一切陰暗想法都脫口而出,卻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吼撞了過來,

“302!打了多少個電話了?都說了外賣不送上樓!不送上樓!還不下來拿??非要我送上來?趕緊的!”

就在這通天的敲門聲中,林晗的這股邪火碎成了渣渣。撿都撿不起來了。

“……外賣?”

林晗喃喃道。

她想起在車上看到的那一幕,他當時是在叫外賣?

林晗說不清自己是後悔,慶幸還是茫然。她松了松手,就看着霍朝開了鎖,拿了外賣,牽着她走到飯桌前,甚至還往她手裏塞了對筷子。

“你不餓?先吃完飯再洗澡。”

霍朝有些發燒,自己沒什麽胃口,本來也就是給林晗叫的。

昨晚她就沒怎麽動筷子。

林晗卻整個人僵着,一動不動。

霍朝看向她,好幾次霍朝都想找個合适的時機找她談談,但是每到關鍵時刻,林晗又總是下意識逃避。

他曾經反思過是不是自己過于直接和莽撞了,也許方式并不對。

就在霍朝也沉默的時候,他的微信提示了一聲,是林競言發來的消息。

昨晚上托他查的事已經有了結果,原梗是有個父親的,只不過二十六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

二十六年前……那不就是他出生的那一年?而也就是那一年,原梗的母親被查出有乳腺癌。

他們家并不富裕,而原梗當時年齡尚小,父親又去世了,卻能堅持那麽多年給母親看病。他們需要一大筆錢。

如果當初陸興瀾找的是原梗父親,那麽一切就說通了。

而他的那場車禍,大概是陸興瀾怕他洩露秘密,親手策劃的。

林晗也看到了,她走了過來,握住霍朝的手。

霍朝一愣,反握住她的手,

“其實不用安慰我。我從未見過他,他對我而言只是陌生人。我去查這件事,只是想當年的事情真相大白。”

他曾經真的信了陸興瀾,以為真的是因為那天的吵架,她才會病情惡化,突然去世的。

害死母親的罪惡感一直一直折磨着他,直到他從趙元口中得知了真相。

氧氣罩是陸興瀾拿掉的,人是陸興瀾殺的。

可——也是因為他。

如果不是那天沒忍住去質問她,陸興瀾也不會怕她察覺了什麽,着急動手。

所以他有不可逃脫的罪責。

只是他不想說,因為每個人大概都會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

他需要的不是這個,他要的是陸興瀾繩之于法,是血債血還。

“……我急于做這樣的事。所以當年林競言說他要帶你走的時候,我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陸興瀾手上那麽多人命,霍朝其實早就做好了沒命的準備。

他那時一直在想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所以做的絕情而不動聲色。

林晗呼吸一沉,她突然意識到霍朝要說什麽了。

“我沒想跟他用肮髒的手段,他想要的那麽多卻根本沒有商業才能,他輸的不虧。”

霍朝也贏得堂堂正正,

只不過當陸興瀾真的入獄之後,他的負罪感卻并沒能消失。

林晗手緊了緊,她知道那種感覺,可她不知道朝朝,她的朝朝也被這種夜不能寐,不得安寧的負罪感折磨這麽久。

這麽多年,他從來不允許別人靠近自己,大概就是因為“獲得幸福”這個認知,會讓他痛苦翻倍。

這是自我懲罰。

也是無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

一如林晗為了逃避痛苦誕生了林含,霍朝同樣下意識選擇了拒絕。

拒絕幸福,也拒絕敞開心扉。

而現在,這道心門确實實實在在地向她敞開了。

林晗怔怔地看着霍朝,她知道霍朝在邀請她,可她行嗎?

林晗抓得霍朝很緊,她向前一步,抱住霍朝的肩膀,頭埋在他的脖頸,

“……可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

我騙過你,算計你,強迫你,并且不知悔改。

她善于僞裝又精于算計,占有欲強,她喜歡的人不會允許任何人染指,也不會允許你拒絕。

她會布一張大網,把你悄無聲息地黏住,最後一口吞吃入腹。

她也并不覺得有錯,喜歡并不是求來的,也追不來,只有搶來的才最保險。

她跟林含也沒什麽區別,甚至林含還比她坦誠,坦誠她沒能坦誠的那部分。

“真不知道你從哪來的結論,我其實…并沒你想象的那麽在乎。”

霍朝的手撫在她頭上,像是安慰,但又認真,他其實也是個很雙标的人,他人的欺騙算計當然惹人煩,

“但你不一樣,這本來就不是需要算計的事。”

霍朝頓了下,林晗從他的脖頸擡起頭來,她的目光茫然又像是在茫茫黑夜尋得了一絲亮光,

她原本以為要麽她真能騙霍朝一輩子,要麽就是霍朝被她關一輩子,卻沒有想到那些壓在她身上經年不動的厚土也有松動的一天,一點又一點的挪動,好像陽光就真的要照進來一樣,

“無論我是什麽樣子?哪怕有一天……你發現我……”

我和林含其實是一樣的?

霍朝沉默了。

林晗抓着他的手立刻緊促起來。

但很快,霍朝點了點頭。

林晗瞳孔顫了顫,低頭埋在他的脖頸不動了。

她仿佛感覺全身都輕松下來,從未如此暢快過。

烏雲盡散。就連空氣都變得新鮮起來。

霍朝等了一會,也不見她從自己身上下去,手都麻了,才敲了敲她的頭,笑道,

“你要埋到什麽時候?不吃飯也不洗澡了?”

“朝朝……”

“嗯?”

“一起。”

“……”

……

不知是因為藥的副作用,還是終于解決了一件心事,霍朝睡了這麽多天最好的一覺。

他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屋外還飄着鵝毛大雪,雪是越下越大了,天空也陰沉沉的,可屋裏卻溫暖異常,霍朝的心裏也是。

他低下頭,林晗還沒醒,她側着身抱着霍朝的腰睡的正香,眉目舒展,嘴巴有點像嘟着,霍朝忍不住發笑。

原來她睡着了是這樣的。

真有點以前小白兔的樣子。

但很快霍朝又想起昨晚上,這只所謂的小白兔把他鎖在座位上,逼迫着他喘息,又不讓他說話狂性大發的樣子。

她自己說起混話倒是……

霍朝紅了白,白了紅,

到底沒忍住,狠心在她臉上捏了一下。

什麽小白兔

小黑兔還差不多。

還是口鋼牙的。

霍朝從床上起來,看到手機,又想起了什麽,微微蹙眉。

昨天林晗問他如果發現她和林含一樣的時候會怎樣,他之所以會遲疑,是因為他想起了秦醫生的一句話。

霍先生似乎是一個喜好十分明顯的人。

如果說融合是所有did患者的最終階段,那麽她身上必定會有林含的影子,霍先生那時打算怎麽辦呢?

要離開她嗎?

她為什麽會做那種假設?她是發現了什麽?

霍朝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站起身,把林晗身上的被子蓋好,正要拿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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