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相信 人變了,情有可原
財經時報用慘兮兮三個字形容裴月神,評價她是本年度最慘的名媛,在生日當天破産,一家人灰溜溜的從裴家豪宅搬進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屋。
而裴月神喜歡的人,大名鼎鼎的江家太子爺江顯,在占盡她的偏愛後,不僅對她的困難境地冷眼旁觀,還轉頭就左擁右抱,渣得明明白白,清新脫俗,簡直毫不掩飾。
裴月神慘。
實慘。
大家都覺得她慘到不可思議。
但沒想到,更慘的還在後面。
裴家破産兩月後,一則新聞登頂當日話題榜,成為碾壓娛樂新聞的頭條。
——裴氏夫妻忽然在家中離世。
一代商界豪門就此隕落,引來不少看客唏噓,人們總是容易同情弱小,此刻的裴月神自然成為所有人同情的焦點,就連現場過來調查的警察也時不時對她說這句話:“裴小姐,請節哀順變。”
裴月神看起來安靜極了。
這棟狹小擁擠,破破爛爛的小屋裏擠着十多個警察,還有正在拍照的記者,警察看她可憐,沒讓記者過來拍她。
她坐在父母旁邊,屍體還沒有蓋上白布,裴章和林淑儀的面容看起來安詳平和,仿佛沒有經歷任何痛苦。
裴月神靜靜的看着他們,瞳孔幾乎失焦。
兩名年長的警察對視着,不約而同的嘆息,從昨晚接到報案後,他們一直忙到現在,裴月神就一直坐在那裏盯着父母的屍體。
警察問話結束後,她沒有再說過話,從頭到尾更是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就是這樣才讓人擔心。
“裴小姐,根據你提供的信息,你父親一直有心髒病,近段時間有嚴重的趨勢,而且睡眠不好,偶爾會吃安眠藥,所以你們家裏是不缺這類藥物的,而我們今早拿到法醫鑒定書,你父親是服用過量的安眠藥才導致死亡,還有你母親……”
說到這裏,警察頓了頓,看向裴月神的神色。
她還在盯着屍體,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說話,警察倒沒有生氣,畢竟經歷這種事,誰都會恍惚難以接受,但他的工作還得繼續。
“至于你母親,她雖然沒有服用安眠藥,身體裏卻有其他致死藥物,經過法醫鑒定是老鼠藥,這也可以說得通,你們搬進這棟房子後,家裏經常鬧老鼠吧,剛才我們還找到幾瓶剩的老鼠藥。現場沒有任何打鬥掙紮的痕跡,周圍我們都排查過,也沒有其他人來過,所以初步判定,你父母應該是自殺。”
更多的話警察沒說,經過他們一晚上的調查,從現場和屍體留下的體征來看,這還是一場夫妻倆蓄謀已久的自殺,其實這類案件并不離奇,身為豪門,在破産後深受打擊難以接受現狀,做出這樣選擇的人并不少。
終于,裴月神擡起頭。
她膚色慘白,眼球中滿是紅血絲,渾身透着彌散的死氣,視線定定的鎖在那名說話的警察臉上,讓對方莫名有些發怵。
“我爸媽不會自殺。”她聲音雖然平靜,卻無比肯定。
“所以,我不節哀。”
“裴小姐……”這警察還想再勸,同事趕緊拍住他肩膀讓他不要再往下說,明眼人都看得出裴月神現在的狀态不對勁,她好像攀高越嶺而來的海嘯,随時都有可能損害一切與她作對的東西。
裴月神又低頭盯着裴氏夫妻的臉,眼眶裏酸熱得厲害,心裏的苦悶一點點彙聚成漩渦,把她整個人都泡進去,心口既發疼又發痛。
她當然不相信父母會自殺,她明白他們比誰都想活着,他們想東山再起,想重回巅峰,怎麽可能甘心住在這樣荒蕪破爛的房子裏一輩子?又怎麽可能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夜晚用這樣窩囊的方法結束生命?
絕無可能。
裴月神伸手摸父母的臉,冰涼得刺骨,沒有一點溫度的皮膚提醒她,他們真的已經離開。
她守了他們一夜,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着,不敢錯開一秒,就怕這是一個惡作劇,她期盼着父母睜開眼睛告訴她,這并不是真的。
她錯了,昨天不該回來得那麽晚,她應該守着他們寸步不離,這樣的話就可以保護好他們。
裴月神試着輕搖父母的身體,試着喚醒他們,聲音破碎成不成調的哽咽。
可他們竟然那麽僵硬,麻木,毫無生機的樣子陌生得讓她面露茫然和無措。
在場的警察側過頭去,就連記者也拿下正在拍照的相機。
裴月神忽然瘋狂用力的扯着父母的衣衫,發紅的眼睛腫脹着,膚色慘白得駭人,她固執的晃動他們的身體,好像這是可以叫醒他們的方式。
可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勞,他們沉重的身體一次又一次的倒在她肩上。
裴月神連忙把他們扶起來,用手搓着他們冰冷的臉,試圖給他們一點溫暖,也試圖麻痹欺騙自己,他們的身體還暖着,并沒有死。
警察實在不忍心看下去。
“裴小姐,別這樣,你父母已經去了。”
去了?
裴月神搖晃着屍體的雙手一下子僵住,她呆在那裏,愣神的盯着裴章和林淑儀死氣沉沉的臉。
“……請節哀。”
這間陰沉得陽光都不太透得進的小屋,從昨晚到現在,終于爆發出女孩子肝腸寸斷的絕望哭聲。
她薄瘦的身體埋進兩具屍體裏,身體顫抖得像冬日無所倚仗的蒲葦。
最後一縷殘陽落幕,風和溫度都染上涼霜的悲涼氣息。
直到窗外的雪吹落在她臉上,裴月神才回神。
她已經抱着父母的屍體枯坐整整一天,身體早就被風吹得麻木冰涼,臉頰被凍得沒有一絲血色。
深深的一呼吸後,她才将父母重新放下。
裴月神拿起白布,緩慢的替父母蓋上,仔細的撫平上面的褶皺。
警察讓人把屍體擡走,她目光追随,擔架上的父母慢慢從她視線裏消失。
許久後,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裴小姐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裴月神緩慢的看向他,對方是個年輕男人,穿着黑色長風衣靠在門邊,身軀挺拔修長,正在低頭寫什麽,帽沿壓得有些低,只看見冷硬分明的棱角。
“我爸媽不是自殺的,不查出真兇,他們不會安息。”
梁戎擡眸,正撞上姑娘希冀看着自己的眼神。
她眼裏水霧濃濃,眼尾暈紅,臉頰淚痕明顯,即便蒼白狼狽成這個樣子,也依然美得驚人。
梁戎淡淡收回視線,把本子上寫好的紙撕下來給她:“如果你想提供什麽,可以打這個電話。”
果然,裴月神眼眸亮了亮,小心翼翼的接過來。
紙上的字筆鋒淩厲,蒼勁霸道。
——偷天偵探社。
他不是警察?
裴月神擡眸看他。
男人正垂眸合上鋼筆。
裴月神這才注意到,在衆多警察當中,他一直有些随意,明顯不是刑警編制內的偵探,應該是私家,可是私家偵探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和警察們在一塊兒?
其他警察摸摸鼻子轉過頭,其實他們都知道,法醫已經出鑒定結果,就表明這案子翻不出什麽花樣,不知道梁戎怎麽會突然給這小姑娘聯系方式,他的偵探社不是出了名的要價貴嗎?
“你相信我嗎,偵探先生?”裴月神忽然看着梁戎問。
她就像一個要保證的小孩,小心翼翼都藏在看似平靜的表情之下。
梁戎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眼前這個裴月神和他網上看到的裴月神是完全不同的,雖然他不關注八卦新聞,可是名媛裴月神的大名多少還是聽過。
裴家全盛時期的裴月神單純天真,活脫脫一個傻白甜,現在的她雖然也在笑着,但眼裏分明沒有半分笑意,如果戾氣不是那麽重的話,梁戎會相信她還是從前那個乖巧的豪門大小姐。
人變了,但情有可原。
她出身在頂級豪門,父輩叔輩都是商界的大人物,一個盤根錯節的家族如果要倒,大多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牽一發動全身。
據他所知,短短兩個月,她的父親倒下,叔叔們也步了後塵,其他人在陽城待不下去,都舉家搬去了鄉下。
現在,豪門裴家已經不複存在。
她一個年輕姑娘,失去父親,失去家産,唯一得到的大概就是這座不到一百平米,漏水停電,蟑螂老鼠經常光顧的房子。
梁戎冷硬二十多年的心,忽然有些軟。
“嗯,相信。”
“謝謝。”裴月神垂眸,又恢複安靜。
警察帶着人離開,梁戎關門前往屋內看了一眼,裴月神坐在窗邊,呆呆的盯着窗外,人有些出神。
他收回目光,把門帶上。
本就陰沉冷寂的房屋一下子陷入暗室般的沉悶,這裏沒有一點溫度,牆壁泛着陳舊的灰斑,光線又昏又暗。
空空如也,又冷又靜。
裴月神強壓眼眶中的酸脹,幾息努力,淚意仍然洶湧,像是潮水覆蓋而來,誓要沖破牢籠和枷鎖壓閘而出,裴月神連忙擡頭,用力地睜大眼将眼淚逼回去。
她呆呆地盯着窗外遠方的天空,烏雲裏漏出一道刺眼光線,盯得久了眼睛很疼,眼淚似乎找到突破口,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從此後,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
裴月神并不同意父母的屍體被火化,她不相信法醫的鑒定,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可重新解剖并不是那麽容易,除非有新的證據推翻之前的一切判定,但棘手的是,現在并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她父母是他殺。
事情過去兩周後,裴氏夫妻的屍體還一直被放在停屍房,她争取的時間已經用完,案件并沒有什麽進展。
當地警方可憐她不容易,已經給出很大讓步,可各方面的線索都表明這就是一個自殺案,警察局很忙,要出的任務很多,單單在這個案子上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已經很多。
所以在第四周的時候,案件以自殺結案,裴月神拿到通知書的時候,心裏滿是果然如此的嘲弄。
她絕不會相信父母會自殺,破産的那一個月,他們雖然一貧如洗,可父母幹勁十足,雖然偶爾也會露出破産後的失意低落,但眼裏的光芒卻沒有黯淡,這樣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兩個人,怎麽會突然就自殺?
她顫抖着手,冷冷盯着通知書上的“自殺”二字,覺得刺眼至極,猛然揉碎這張紙,急忙掏出手機找到江顯的電話號碼。
她知道這是個蠢辦法,可這段時間以來,她找遍所有可以找的人,根本沒有人理會她,沒有關心她父母死得冤不冤,沒有人在乎她的煎熬。
她感覺有人在控制着這樁案件,有人不想讓她繼續追查下去,而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害死她父母的真兇!
她想試試找江顯幫忙。
她從前幫過他那麽多次,就這一次,他能不能也幫幫她?
當然,破産後她也看新聞,知道江顯早就忘了她,知道他并不缺溫柔鄉,剛開始她很生氣,現在卻根本沒空去想這件事,她只希望江顯看在她曾經也幫過他那麽多的份上,幫她拖延些時間。
**
包廂裏彌漫着濃郁的酒香,可見這個局已經開始有一段時間,裏面大約有十多個人,男女都有。
他們正在玩牌,可與別的包廂不同的是,這裏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連發牌的聲音都很輕,因為誰都知道,江顯不喜歡吵鬧,所以這時候,手機震動的聲音就尤為突兀。
大家趕緊檢查自己的手機,發覺不是後立即松了一口氣。
“顯哥,好像是你手機。”
江顯坐在陰影裏,雙腿懶散地搭在玩牌的桌上,不太看得清臉,也不知他是什麽表情,又或者是不是在睡覺。
他手機一直在響,可他一直沒反應,身邊雖然有兩個陪酒的女郎,卻礙于他陰陰冷冷的氣息不敢靠近。
大概幾秒後,陪酒女郎才看到男人伸出蒼白有些病态的手拿起手機。
手機的光落在他臉上,映出他既懶又冷的眉眼。
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江顯挂掉電話,緊接着,他收到一條短信。
[江顯,抱歉打擾你,我是裴月神。我爸媽是被人害死的,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都認為他們是自殺的,他們不可能自殺,一定是有人害他們,你可以幫幫我嗎?]
陪酒女郎偷眼看男人,他好像對什麽來了興趣,眼裏的笑不懷好意。
陪玩看江顯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遞上煙,殷勤地湊過去幫忙點燃。
江顯略略偏頭,輪廓分明的下颌被光暈灑了一圈,他重新坐回去,好整以暇看手機,似乎在想要怎麽回複。
“顯哥,誰啊?”
“裴月神。”
玩伴臉上露出或促狹,或揶揄,或不屑的表情。
“江顯,其實我最近一直有個疑問,雖說裴月神是蠢了點,但像她這麽漂亮的類型,我可沒見過,你舍得就這麽扔了?”
江顯的煙在陰影裏閃爍,煙灰被他彈在身側陪酒女郎的腿上,灰裏混着火星,女郎雖然疼但是不敢出聲。
江顯眯着眼睛看咬唇忍耐的女人,繼續動作溫柔地把煙摁在女郎的腿上。
煙滅了。
女郎疼得臉色發白,額頭浮上一層薄汗,仍舊不敢出聲。
其他人像是習以為常,甚至興奮惡劣的盯着女郎反應。
江顯笑着扔掉煙。
“裴月神麽?”
“我還看不上。”
與此同時,裴月神收到江顯的回複。
——[你爸媽死了,關我什麽事?]
裴月神被這幾個字猛然燙紅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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