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黑化 一句柔軟的髒話
裴月神身穿黑衣,抱着兩盒骨灰坐上出租車。
天在下雪,城市安靜得像座空城。
車窗開着一條縫隙,風就從耳邊放肆地喧嚣而過,外面的雪胡亂飄進來落在她的頭發和睫毛上。
她臉色白得有些病态,手指溫柔的撫摸着懷裏黑色的兩個盒子。
争取的時間已經到了,沒有進一步的證據就無法讓重新解剖,停屍房也不再保留屍體。
裴月神只有将父母帶走。
她選的墓地有些偏僻,但那裏山清水秀,安靜悠閑,遠離城市的紛紛擾擾。
父母住在那裏,可以賞雪聽風,看夕陽,也許這樣也不錯。
等到親手把父母的骨灰盒放進陵墓,裴月神親手撒上黃土,厚厚的土将骨灰盒遮蓋得嚴嚴實實,她在墓前跪了一整天,黃昏時才一個人下山。
司機還在山下等她。
雪後初歇,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
穿着黑衣的年輕姑娘慢慢走過來,手臂纏着一塊白色孝布,她皮膚很白,眼眸漆靜,雪花墜在她鴉青黑的睫毛上,整個人冷得孤柔,像沒有人氣兒的偶。
司機有些恍惚,總覺得這小姑娘上山前和上山後有些不一樣。
裴月神拉開車門,司機還愣神的打量她,她瞥過去一眼:“走了。”
她的眼神陰陰的,讓司機想起她剛剛抱着兩盒骨灰上山的詭異背影,莫名毛骨悚然,連忙上車。
回去的路上,裴月神一直盯着江顯給她回複的那條短信。
[你爸媽死了,關我什麽事?]
呵。
的确不關他的事,只是這句話,到底還是刺痛她的眼睛,把她對他的感情,碎裂得丁點不剩,也讓她完全醒悟。
裴月神忽然想起江顯不止一次對她說過。
“裴小姐,你真傻。”
從前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很靜很靜,空空蕩蕩,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她當時以為江顯說這句話是因為心疼她,現在才明白,他是真的覺得她很蠢。
江顯是江家的私生子,他們相識于少年時期。
剛被江先生帶回來的江顯瘦削孤冷,陰沉淡漠,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大家都嫌棄他的出身,只有裴月神總挂着甜甜的笑出現在他面前。
她在大人們的寵愛中長大,不知人間疾苦,天真活潑,明媚燦爛,妄圖用自己去溫暖治愈江顯。
她靠近他,跟他做朋友,趕走欺負他的人,站在他身邊信任他,縱容他。
當他偶爾露出一點脆弱,當他偶爾狼狽看着她,說出“不要離開”這樣的話時,她不可抑制的動心,不管怎樣,她都願意捍衛他,保護他。
每每那些時候,她張牙舞爪幫他對付瞧不起他的人,為了他跟自己的父母作對,他總會笑着看她,眼神依賴又溫柔。
裴月神當然看不懂他眼裏的似笑非笑,玩味,以及觸不可及的冷。
她愛他最深的時候,總覺得可以為他做任何事,願意把任何東西都奉獻給他。
可江顯從來不叫她名字,只是疏離客氣的喊她裴小姐,他吊着她,對她若即若離,還把自己的行為解釋為尊重,不忍亵渎。
他總說要等到能配得上她的時候才會同她在一起,每當這時候,江顯看她的眼神都是既溫和又愛護的,她為此感動極了。
真像江顯說的那樣。
她愚蠢至極。
她一直以為他也是愛着自己的,只是自卑不敢承認,所以心甘情願的為他付出,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她,利用她的保護在圈裏站穩腳跟,利用她的喜歡讓江家重視他,利用她的偏愛讓裴氏夫妻竟然也開始愛屋及烏。
江顯慢慢成為豪門圈的寵兒,大家逐漸忘記他是私生子的事實,只記得裴家大小姐是多麽愛他,愛到不可思議,愛到每日每夜都幻想嫁給他。
裴月神看着短信上這句話,漫不經心的敲好一句話,點擊發送。
**
江顯從夢裏醒來。
他夢見了裴月神,很意外,這是他第一次夢見她。
夢裏還是十多歲的時候,小姑娘正在笨拙地保護他,她看起來是那樣無所畏懼,像是能為他付出所有。
江顯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願望,這願望沉積在他心裏多年,無聲的瘋長,終于在前段時間得償所願。
他希望裴月神從雲端跌落,希望她也墜進泥潭,嘗嘗他曾受過的苦難,看看她還會不會像從前那樣露出溫暖甜蜜的笑容,看看她還會不會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沒有!
她哭得傷心極了。
一想到裴月神哭得發紅的眼睛,他興奮到不可思議,甚至想将她拉進萬劫不複的深淵,讓她掉得更深!
陪他下地獄吧,反正她那麽喜歡他。
一支煙在黑暗裏被點燃。
沒多久,房間裏響起他低低的笑聲。
手機忽然亮起冷光,照亮他清瘦冷郁的輪廓,屏幕彈出一條的短信。
江顯輕垂眼眸。
裴月神的電話號碼他已經删除,早在她破産那天,可看到這串數字,他居然可以立即反應過來,是她。
點開短信,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句話:[我等你後悔的那一天……]
話明顯沒有說完。
如果有一天他後悔了怎麽辦?
那時候應該會輪到她回過頭來耍他吧。
但是可能嗎?
這條信息讓江顯意識到,裴月神終于把前因後果都想明白。
可是已經太晚了……
她果然還是那個蠢貨裴小姐。
有時候他想起裴月神當年的無私奉獻,還真有些懷念,她的純真,真的幫了他不少忙。
江顯慢悠悠的将煙摁滅在手機屏幕,目光停留在那串號碼上。
都已經是半截身子陷進沼澤裏了,居然還想威脅他,難道?
他認真的思考,真是他太善良了嗎?
**
江顯的狠還體現到很多方面,比如裴月神的前程。
只要任何有可能讓她重新站起來的機會,都被他利落的一刀切斷。
幾周來她所投的簡歷全部石沉大海,用人單位明确表示,是江顯的授意。
裴月神甚至去面試過服務員,老板看她細皮嫩肉,怕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哪怕她懇切的表示會認真工作,也沒有被錄用。
裴月神能想到的門路江顯也能想到,所以他總是快她一步斬去她可能擁有工作的機會。
裴月神有被他賤到。
江顯樂于欣賞着她的狼狽,他在等着她回來向他搖尾乞憐,求他賞口飯吃。
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情就很好,但意外的是,最後等來的卻是裴月神開虛拟雜貨鋪的消息。
是的,虛拟。
她在網上挂了個店鋪,店鋪沒有任何裝修,窮得一目了然,主頁只有她自己親手寫的幾行字。
——便民雜貨鋪:
除殺人放火,違法犯罪外,誠接各種雜事,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連店名都透着一股街邊小賣鋪的土味氣息。
裴月神把店鋪分享到自己微博和朋友圈,沒多久,豪門大小姐裴月神網上開雜貨鋪的消息登上熱搜,許多網友跑來圍觀。
江顯忽然有點看不懂她想幹什麽。
**
雜貨鋪接到的第一單生意是故從安,這位可是圈裏江顯排得上號的死對頭,跟裴月神也算舊相識。
他把地點定在臨風街。
收到故從安的信息,裴月神面色倒沒什麽變化。
她大概明白故從安為什麽會把地點定在那裏,說起來,那是裴月神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寸土寸金,商場衆多,大牌雲集,花錢的地方永遠層出不窮,只要你有錢,總能在那裏找到歸屬。
這條街被稱為有錢人的天堂,窮人難以企及的彼洋。
裴月神也曾是那裏的常客,幾乎所有奢侈品店櫃姐和高級餐廳負責人,沒有不認識她的,從前只要她到來,他們恨不得敲鑼打鼓,裴月神花錢從來不眨眼,簡直是上帝中的上帝。
現在裴家落敗,她父母去世,再回到那裏,難免會被熟人鄙夷。
故從安這是存心想戲弄她,想看她難堪,但對裴月神來說已經無所謂,至少暫時是這樣,她的人生已經栽了兩個不能更大的跟頭,尊嚴和錢相比,她當然知道選什麽。
故從安沒想到一小時後果然見到了裴月神,他是知道的,這附近逛街喝咖啡打卡的富家小姐并不少,她一路找過來應該承受不少白眼吧。
但他十分心安理得。
他招手,裴月神過去安靜的坐在他面前,非常公事化的微笑詢問:“你好,故先生,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這家茶館是故從安常來的地方,館內會為他保留最好的包廂,每間包廂各具特色,譬如現在故從安的包廂就是日式風。
他身穿和服,懶洋洋的歪躺着,沉默的打量她。
故從安有一雙桃花眼,經常笑眯眯的,笑着看人時會讓對方産生一種他性情極好的錯覺,因此他的人緣比江顯好很多。
當然,江顯并不在乎別人真不真心,他甚至厭惡別人對他真心。
他本就是一個極度虛情假意的人,一旦出現誰真心真意的對他,那麽這個人就會像一面照妖鏡,把他襯得醜陋不堪,所以他才讨厭她吧。
裴月神眼中的嘲弄讓故從安來了興趣。
“怎麽會想到去開雜貨鋪的?”
“江顯斷我前程,我總要自尋出路,你們都在看我笑話,想看我怎麽掙紮,這不,生意立刻就找上門了。”裴月神笑意盈盈。
故從安心裏啧了聲。
看得挺明白啊,明知道是玩她還敢來。
“什麽都能滿足我?”
“或許吧。”
故從安盯着她帶笑眼睛,只覺得這份甜蜜柔軟裏帶着攝人性命的鋒芒。
從她進門開始他就發覺,裴月神跟以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裴月神被裴家夫妻保護得太好,她的每一步都踩在雲端上,腳落不到實處,所以看不到世界的糟糕,不知人間疾苦,她總是太單純,太天真,也太蠢。
現在她明明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笑,可笑容裏沒有半分溫和,黑沉沉,烏漆漆的,透着一股詭異的陰冷。
他重新打量起她的臉,越看越滿意,從前的裴月神有種不谙世事的清純美,現在則是說不出的清冷妖冶。
特別是,美人還笑着看他。
故從安伸手捏住她下巴:“問你個問題。”
裴月神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故從安用指腹摩挲她臉頰輪廓,像在把玩物件,裴月神掃了一眼他的手,不動聲色的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
“跟江顯睡過了麽?”他忽然問。
裴月神愣住幾秒後,又露出笑容:“你不是知道他瞧不上我嗎?”
所以有沒有,答案不言而喻。
故從安很滿意,輕點她鼻尖:“沒髒就好。”
他也難得遇見這種類型的美人,興味盎然的伸手想脫她衣服,可還沒碰到,手背驀然一痛。
裴月神下手很快,男人的手背留下鋒利刀刃劃過的傷痕,鮮紅的血立即從傷口湧出來。
故從安怔了怔,驚訝于她竟然敢對自己下手,還是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
剛想發難,就感覺自己下面好像被什麽東西抵住,故從安有點不好的預感,立即低頭,看到一把鋒利的刀,正對準關鍵位置。
…………操
再後來,還沒看清她動作,他的臉就已經被“砰”地被砸在桌上了,疼得面目扭曲的時候,一句柔軟的髒話從他耳邊劃過。
“髒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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