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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的說着,孔明提筆在長坂處畫了一個圈,“一旦大軍南走,比于擔憂黃氏同諸葛廬,你更需要擔憂的是你自己。若是我沒有猜錯,此番南征,曹操勢必會攜上其麾下的虎豹騎。而為了消滅劉皇叔的力量,前來追擊的軍隊十有八/九就是虎豹騎,一旦虎豹騎出動,局勢就會比我先前預料的還要嚴峻不少。到那時,我怕是分/身乏術,難以顧全你同不棄。”
所謂“虎豹騎”,乃是曹操帳下最為精銳的部隊,由曹氏大将統領,百裏挑一,皆可一當十。
而我比誰都清楚,孔明猜測的沒有錯。
長坂那場追擊戰恰是因為虎豹騎的緣故,讓劉軍損失慘重。
強作鎮定地笑笑,我道:“父親自小教授我歷史兵法無非是為了讓我可以在亂世中保全自己,所以你無須擔憂,我定會保護好自己同不棄的。”其實,此時此刻,我更想說的是,若是我和不棄真的有所不測,他可會在意。可是,想想我又覺得自己明知故問。我和不棄有所不測他必然是在意的,終究我是他的發妻,不棄是他的親女。
而我這位發妻在此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寬心,毫無後顧之憂的指揮江山。
不管長坂那場追擊戰,死傷如何,我的下場如何,我所想守護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不棄。
聽罷,他淺笑搖首,“真不知該不該信你,可是,你是我的發妻,我又不得不信。”
我笑,情不自禁地俯身上前,摟住他的頸脖,以唇待唇。唇齒相交之間,他的大手緊緊地擁我入懷,随即,加深了這個吻。可惜,再為熱烈,吻也只是吻罷了,沒能再往下發展下去,最後,他在我耳邊有些無奈的輕聲笑言:“阿碩,你還在月中……”
我窘然,這才恍然憶起月中的女子是不能同夫婿行周公之禮的。
羞赫的咬咬唇,不用對鏡,我也知曉此時的自己的雙靥有多麽緋紅。稍稍用餘光瞄孔明,只見他笑意盎然地望着我,全然不同于我的窘迫。我撇嘴,只道:“我乏了,先回去睡了。”說罷,就欲起身逃走。他卻是即刻拉住了我的手,笑問:“阿碩,你最近似乎不怎麽勞煩蒹葭同雙劍?”
聞言,我的思緒成功被轉移,一時忘記先前的種種,換而溫婉一笑,颔首:“嗯。我想待我做完月子就将蒹葭同雙劍還予劉氏二位姑娘。”因而,自我在遷軍那日有了這個想法之後,我便盡量地少去麻煩蒹葭和雙劍,讓自己複歸于習慣無人伺候的日子。原本,我想初至樊城就将二人還回去,可是奈何我還在月中,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遂只好再麻煩她們一段時間。
“為何?”他淡然,未有驚訝或是不同意的神色。
“如今,我已是誕下不棄,待我做完月子,身子更是多半恢複,如此也就無須勞煩他人伺候了。再者,蒹葭同雙劍原是二位姑娘的貼身侍婢,我委實不該奪其所愛。”更重要的是,我還是習慣不了除了善謀以外的任何人随侍在我身旁。
颔首,他一如既往的沒有拂了我的意願,“半月後,我自當同劉皇叔支會此事。”說罷,他凝視了我片刻,又言:“阿碩,逝者已逝,你不該活在過去中,不可自拔。”
我一頓,頃刻間覺得有無數酸澀翻湧而上,擁堵在心口,讓我難受得厲害。
“我知曉。”猶豫了片刻,我始終沒能在孔明面前将所有的情緒發洩出來。只因,我知曉孔明不是老爹也不是娘親,他自然不會像他們一樣永遠地待我如珍寶,對我不存厭煩。
作者有話要說:
☆、危難之際委卿事
當我同蒹葭和雙劍談及她們去留的問題時,二人皆是一驚,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好似我說了什麽奇聞異事一般。我失笑,坐于堂上,故意道:“若是你們不願離去的話,我倒也不介意繼續留着你們伺候。”
“鬼才不願……”最先有所反應的是雙劍,她惡狠狠地反駁,沒有好氣。而後是蒹葭,謂為感激地對我施禮,言:“多謝夫人成全。”禮畢,她輕扯了扯雙劍的衣袖,輕聲喚。待雙劍聞聲望向她的時候,她又使了使眼色,意為勸雙劍對我致謝。
“多謝夫人。”雙劍雖有些扭捏,但還是依了蒹葭,勉強對我施了一禮。
我笑着擺擺手,也不氣惱雙劍的舉動,只覺得這女子還真是個性情中人,遂道:“不用同我虛禮,你們還是快些回去收拾收拾吧,若是夠快,還能趕得上伺候你們姑娘用晚食。”
說罷,我就起身入了內室,再不管這二人。
內室中,不棄正平躺于床榻之上,小舌舔舐着自己柔軟的小手,黑亮的瞳眸懵懂地環視着周身的一切,好不可愛。
把她抱到懷中,我滿心溫軟地親了親她的粉頰,笑言:“不棄,只有看到你的時候,娘親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備,心思單純起來。”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有了不棄,我再未覺得如今的生活有多無趣,反而日日沉溺其中,不願脫身。每日只要可以看到不棄純真無邪的模樣,看到她依賴着我生存,我就會覺得滿心歡喜,忍不住地更加喜愛她幾分。
我會給她唱歌,唱古今童謠,唱劉毓教我的《隰桑》;我會教她喚“爹爹”、“娘親”,盡管我知曉才一個多月大的她根本沒有學習語言的能力;我還會将自己的種種心事說給她聽,雖然她聽不懂也回應不了我。總之,我極是喜歡這種單方面的交流方式,它會讓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有無憂的一隅,可以任我随性而為。
自然,我做此些的時候,孔明皆不在屋中。
與此同時,外面的局勢更加嚴峻起來。前不久,劉備置于前方的探子來報,言曹操大軍已至宛城,而劉荊州對于此事并未作出任何防範。如此軍報自然引得劉備疑惑,衆人皆知,劉表雖不是會主動出擊之人,但他也決然不會是坐以待斃之人,沒有理由眼見曹操大軍逼至自己門前還不做出任何防備。
于是,劉備派人前往荊州探聽消息。随即,荊州劉琮聞風而動,立遣宋忠前來禀明一切,宋忠言八月中旬荊州牧劉表病逝,其子劉琮繼位。至于曹操大軍至宛城一事,不是劉琮不想有所防備,而是九月初曹操先鋒軍先後在舞陰、博望等地大敗荊州軍,其前軍更是進至新野,已是抵擋不住。對此,劉琮審時度勢,依帳下謀士之言遞交了降書于曹操。
聽完如此一切,劉備當即怒斥劉琮,“豎子。”随後,将宋忠驅走,轉而着手南逃之事。
不久,劉琮投降曹操的消息不胫而走,荊州陷入混亂之中,民心動蕩,盜匪四起。宛城民衆在這般情勢之下,紛紛圍到了縣府門前,求劉備攜他們一同南去。劉備起先自是不肯,規勸那些民衆言南走之事奔波勞累,絕非常人可以忍受,萬一遇上曹軍,百姓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還會輕易喪命,委實不是安身之法。
百姓一聽此言,不僅沒有退步,還大贊劉備仁義,揚言即便是死也要追随劉豫州。一時間,民心大振,更加汲汲于擁堵在縣府門首處,大有劉備不願攜他們南走他們便不離去的決心。迫于形勢所逼,民心所向,最終,劉備應允下來。
而孔明等謀臣文士初聽聞此事便就結群前往議事堂勸誡劉備,例舉攜帶民衆南走的種種弊端,可是,劉備執著,且又無法撫慰民心,只能駁了一衆臣子的意願。
不過,劉備這一反駁,倒也沒有惹得衆人不快,反而更加樹立了他的仁義形象,讓府內府外皆贊其乃是仁主。
因是名聲大漲,孔明也就沒有再規勸劉備,只是急忙重新預計南走的折損數量。重新預計的結果顯示,此番南走,必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場惡戰。
由此,縣府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
在這片恐慌之下,戰争、殺戮的氣息像是蔓延開來的毒氣,漸漸地向每個人逼近着,煎熬着每個人的內心。
其中,我算不上鎮定。因為,我從來不曾忘記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可劉備卻是對我這麽個不算鎮定的人委以大任。
去見劉備的時候,我忍不住好奇地審視了一番所謂的議事堂,看着檐牙高啄的屋頂、空蕩寬闊的屋室、牆畫伏虎的堂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之感。我想,若是可以立于其中同無數文臣武将暢談天下大事應當是極為佳好的感覺吧。
似乎真的有好久,我都未曾體味過那種感覺了。
“諸葛夫人。”親和地對我施禮,劉備始終都是那麽一副謙和的模樣,與他仁義的形象倒是相得益彰。
我微笑,不過度也不缺少,斂着裙裾盈盈回禮,“拜見豫州。”
“轉眼,備與諸葛夫人相識也算是有六年了吧。”笑笑受禮,劉備轉而和我套起近乎來,“備還記得初見諸葛夫人時,諸葛夫人正身處于危難之中。”
聞言,默了片刻,我才應聲,“是。”其實,我和劉備說着是相識六年,但,事實上也不過陌路人罷了。如今,他既突然同我這陌路人套起近乎來,且還提及當年他救我的事情,勢必不僅是為了懷念過往那麽簡單,只怕是以上的那些話,真實的目的在于恩威并施。
“當年備不識諸葛夫人乃是難得的女中賢士,還真是孤陋寡聞。”他歉然一笑,随後又釋然道:“不過如今識得倒也不遲。備還真是慶幸當年沒有不救諸葛夫人,不然可就得讓這天下損失了一位好女子。”
我讪笑,更覺得劉備目的不純,卻又不好點破,只能硬着頭皮應承他的話,“豫州哪裏的話,民婦虛名,能得豫州相救乃是豫州仁德、民婦之福。”
“諸葛夫人過謙。”語态溫和,劉備倒是沉得住氣,慢條斯理地又言:“當初諸葛夫人出事,令尊怕是擔憂得厲害吧?如今,諸葛夫人已為人母,想必更能體會令尊的苦心。”
又是一默,我花了半晌去消化劉備的話語,良久才道:“為人父母者,親子愛子,乃是常人所不能及。”
“如此道理,想必也只有你我這等為人父母之人才能通曉。”笑容斂深,更為親善的姿态,随即,他又對我施了一禮,謙卑言:“如今備有一事相求,還請諸葛夫人不棄應允。”
到重點了……我了然揚笑,言語上卻更為恭謙,“豫州是主,民婦是仆,豫州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來相求之說。”
“此事,備是以身為人父的身份央求諸葛夫人,自是沒有所謂的主仆之分,再者,諸葛夫人乃是人中龍鳳,怎可以仆自比。”
身為人父的身份?我微微一頓,忖度着他可是想要同我言說劉冕和孔明的婚事。
“豫州可直言。”再憋不下去,我問得直接,姿态也在不知不覺間由謙卑變為了疏離和防備。
然而,及到聽罷劉備所言,我才知曉是我太過敏感了。劉備想要托我的事情,其實同劉冕沒有半分關系。他言,他戎馬半生,年過不惑,如今卻只有劉禪一子,自是珍惜疼愛得緊。可是,南走一事兇險異常,他擔憂劉禪有失,托我相護。
我卻是搖首,不能答應,“民婦不過一介婦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夠護住公子?豫州何不拜托趙将軍,以趙将軍的武技和忠義必能在戰亂中護公子無虞。”
“子龍乃是武将,勇足謀卻不足,智謀之事還是要依賴諸葛夫人。”再度施禮,仁義之餘,劉備又施以利誘,“若是諸葛夫人可應允此事,備自當好生教導幼女,決不讓她做出傷風敗俗之事。”
早已堅定絕不答應此事的我在聽聞劉備如此利誘之後,竟是忍不住地搖擺起來。根據歷史所載,劉禪在南走之時必然是無虞的,所以答應此事,于我有利無弊,可若是我真的無所作為就能得到這般佳好的利益,對于劉冕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這樣的行徑一樣很卑劣,一樣不是我想使用的,可是我又委實舍不得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許久,我做不出決定。
“還請豫州容我思慮幾日。”
“好。”劉備颔首同意,話卻未止,“只望諸葛夫人記得博望之恩才好。”凝眸望向我,劉備未掩眼中的提醒和告誡,帶着淡淡的陰鸷。
我怔然。
若是無誤,這樣的劉備才是真的劉備吧,隐藏在溫潤之下的亂世霸主,有着威懾人心的本事。
看來,我還是小看劉備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亂世烽煙盡厮殺
威逼利誘,我不敢也沒有必要不應允劉備的要求。不過出于公平,我對劉備承諾,只有在劉禪安然且我有所貢獻的情況下,我才會接受他贈予的利益。
他自是欣然。只是欣然前,他難掩訝色地審視我許久,大約是覺得我分外犯傻,竟是舍棄了一半的可能性。我也覺得自己傻,可是傻便傻吧,誰叫這是我自小養成的心性,如此,就算是吃歸,那也是我自作自受,無法責怪他人。
九月中旬,劉備舉全軍南走。
南走前,孔明詢問我可知曉同甘夫人、糜夫人等一道的危險,我誠實地答知曉。她們是劉備的家眷,也就是曹軍重點抓獲的對象,我同她們一起,無異于将自己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可是,我既已答應劉備,便也只能如此了。
聽了我的回答後,孔明笑着搖搖頭,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予我。那匕首通體銀白,刀鞘素雅,沒有過多的點綴,但是褪去刀鞘後寒光畢露,讓我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我不是第一次拿匕首卻是第一次覺得匕首寒涼。如果說博望坡那次,我握着匕首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那麽此時,我握着匕首更多的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擔憂。我怕再度遭遇那樣的境遇也怕自己會真的用到這把匕首。
這一瞬,我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亂世近在咫尺。
倉皇間,我聽到孔明說,阿碩,此物可用來自保;阿碩,手染鮮血并不佳好,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切莫動用此物。
堅定地颔首,我的思緒與其相同。
随即,他笑意加深,擁了擁我,聲音清潤,“若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刻,不論是想要救誰,我都望你先護住自己……”言語戛然而止,他沉默了片刻,随後才又言:“即便那個是不棄……”
聽罷,我身子一僵,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袂,十指冰涼。可是,心裏更加堅定下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兩個活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不棄,不僅因為不棄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還是因為孔明願意犧牲不棄選我已是可以讓我死而無憾。
南走,大軍依照着事先規劃好的路線向當陽撤退,在途經襄陽的時候,孔明向劉備提了攻占襄陽的謀劃,劉備不出所料地拒絕,直言:“吾不忍也。”于是,只駐馬在城闕下,高呼劉琮,讓他借道。而劉琮,我那個素未謀面的表弟,看到劉備卻是有些步履不穩,滿是畏懼的模樣,良久才顫巍巍地舉手示意守城的将士給大軍放行。
劉琮的懦弱讓其帳下的文臣武将頗為失望,皆覺前路無光。當即就有人轉投到劉備麾下,揚言效忠,一呼百應,最後,劉琮的左右、荊州的多數人士全都歸降劉備,願随大軍一同南走,可惜,這些人多是毫無武力之人,不僅不能保護他人,還需要他人的保護。因着這些人的加入,大軍本就被拖垮的戰鬥力更是不堪一擊。而那些自宛城而來的百姓逐漸開始出現體力不支的現象,即便大軍刻意為了等他們而減慢行軍速度,還是有無數的百姓倒下。
那樣的場景太過傾頹不堪,折磨着我所有的意志。放眼望去,滿目蒼涼的大地之上毫無生機,枯黃的草木掩映着倒下的百姓,更顯得死氣沉沉。那一張張疲憊、抽搐的臉龐明明不久前還生氣勃勃地滿懷期冀,如今卻已只餘頹然。
不遠處,一位懷胎七八月的婦人正蹒跚而行,她緊緊地捂着小腹,五官擰成了繩索。她的下裙染滿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滲透過再無法吸收的粗布滴落在地,畫出一道逶迤的曲線來。我剛想大喊停車,那婦人已是摔倒在地,眼角噙着淚。她的身後,有幾個好心的士卒上去攙扶卻在觸及她脈搏的那一瞬搖了搖頭,不忍地收回手。
捂着嘴,我再看不下去,匆匆地松開車簾,可笑地以為只要看不見,就可以當作外面的那些景象全都不存在。
“阿姊,外面如何了?”劉毓坐在我身側,伸手欲再度掀開已被我握得有些褶皺的車簾。
“別看了。”急忙制止她的動作,我的淚水早已潸然而下,心疼得厲害。
有些東西不看好過看了,至少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所謂的南走會是這般景象,也就不曾害怕、不曾震驚,可是如今……
南走?我自嘲一笑。什麽南走,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而事實上這就是逃命,賭上生死的逃命。對于那些百姓來說更是得不償失的逃命,若是他們不曾跟随大軍,若是他們還好好的留在宛城、留在襄陽,就算是曹操到來想必也不會對他們怎麽樣,又怎麽會有如今的生不如死呢?
“涉足亂世,這些場面你日後會見得更多,總會習慣的。”糜夫人卻是毫無畏懼的掀簾一瞧,接着彎彎美眸,好似外面是春風和麗的美景。
我見鬼一般地看着她,久久說不話來。可是,我知曉她說得沒錯,有些事情無論有多麽不能接受,久了,接觸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及到當陽,随逃的百姓已是死傷大半,餘下的也皆是些筋疲力盡,因此,大軍的行軍速度更是減慢,一日只能行約十裏,和曹操虎豹騎的一日一夜三百裏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被曹軍追趕上根本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實,無法抵抗。
果不其然,大軍初跨入長坂沒有多久,就聞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随風而來,四起的揚塵中有無數裝備精銳的士卒正急速地前進着。
不知是誰喊了句,“曹軍來了!”一衆百姓毫無章法地四處逃竄起來,全然不顧我軍士卒的阻攔,像是瘋了一般。
見阻攔無效,大軍也不再多做無用功,轉而亦是奮力地奔逃起來,不過作為受過訓練的士卒,大軍的奔逃遠比那些百姓的快速得多有序得多。可是,再為快速,再為有序,人馬困乏的我軍始終抵不上士氣正勝的敵軍。
當敵軍和我軍相遇,不可避免的一陣厮殺。
我本不想多看卻實在經受不住車駕外振聾發聩的喊叫聲,聽着敵軍的興奮高吼,聽着我軍的慘痛吟叫,我終是忍不住地探出頭去,然後全身僵住,怔怔地望着車窗外的一切,腦袋裏一片空白。
殺戮、死亡,無盡的殺戮、無盡的死亡……車窗外處處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景,有人無畏地沖上去,然後被長戟穿透心房,還來不及反應就已是悶聲一聲倒地;有人全力砍殺,可是都抵不過突如其來的一劍,而後身首異處,頭顱咕嚕咕嚕地滾到敵軍的腳下,被踩出更多的血液;有人以一抵五,堅守不退,卻在圍攻之下莫名地被分/身,五體齊齊墜落于地,不得聚合……
“嗚……嘔……”半晌,待我反應過來,已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還是在嘔吐,只能緊緊地依靠着車壁,雙手死死地扣緊窗沿,全然不顧刺入指尖的木刺。
那些飛濺的鮮血,墜落的肉體,擠了滿眼,讓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不好,才會将那一切都看做了紅色,可是,彌漫開來的濃烈的血腥味提醒着我,那是一場真的厮殺,沒有虛假。那些人真的死了,死相慘烈……
亂世,這就是所謂的亂世嗎?血肉白骨、厮殺殘害,宛如煉獄。
突然,我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痛恨自己不會任何武藝,不能為那些慘死的士卒報仇。我更痛恨自己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默然地看着這一切,接受着良心的煎熬。
“阿娈——”馬車中驟然響起劉毓的凄厲之聲,而後腿上一重,似是有誰的身子覆了上來。
轉眸,劉冕此時滿眼血紅,望着窗外的慘象抿緊了櫻唇,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柄長劍,五指泛白,秀腿跨出一半,似是要下車。
“阿娈,你不能去……不能去……”劉毓已是淚水連連,越過我,素手緊緊地握住劉冕的另一只手,怎麽也不肯放,“你是去送死啊,送死啊!”
随後,甘夫人和糜夫人也是加入了劉毓的陣營,抱着劉冕不肯撒手。
劉冕卻是使盡蠻力地掙脫起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滑落,絕望的嘶喊:“那是我的兄弟啊!他們陪着我練武,陪着我玩耍,我怎麽能棄他們于不顧!怎麽能……”
“在你們看來他們只是守衛你們的士卒,生死無關緊要,可是對我來說不是……”音高降低,劉冕由嘶喊轉為呢喃,“我不能看着他們這麽白白的死去……不能……我要為他們報仇……娘,我要為他們報仇!”
那雙瞳眸中的恨意似是可以吞噬一切,絕望而堅定。
這一刻,我是欽佩劉冕的,排除所有主觀的成見的欽佩。
“去了,就能報仇了嗎?”我凄涼地笑起,凝視着劉冕,悲哀到了極致,“你看曹軍,人多勢重,士氣正盛,你去只能是送死,不會是報仇,這樣沒有意義的去死有意思嗎?”
“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麽辦?!”她就像是一只憤怒的獅子,對着我怒吼。
我卻是依舊逼着自己淡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活着就有報仇的機會。而死了,你不過是給這戰場多添一具白骨罷了,再無作用……”
沉默,良久的沉默,最終,劉冕放棄了掙紮,放聲大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舍生而取義者也
浴血奮戰的将士,垂死掙紮的士卒,一個個地沖上前去,又一個個地倒下,前仆後繼,猶如撲火的飛蛾,即便是死亦無所畏懼。想來,這就是真正的兵者吧,為了自己的主公,為了自己的家鄉,更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勇往直前,用血肉忠義譜寫一曲亂世哀歌,豪壯無比。
其實,真正值得被欽佩的是他們,是他們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血肉凡胎。如果沒有他們的成全和犧牲又怎麽會有那些叱咤風雲的亂世霸主呢?或許,這也正是他們吸引劉冕的地方,讓一個身份尊貴的人主之女放棄高高在上,與之成為生死相交的弟兄。
此時此刻,他們成為了我心目中最為高尚的人,不是因為他們有什麽德行,也不是因為他們有什麽才智,只是因為他們的無畏與執着。
“報——”厮殺聲中,高亢的聲音響起,只見一位鮮血染衣的小将匆匆趕至車駕前方,半屈的姿态,堅毅而恭敬,“主公等已殺敵離去,還請二位夫人攜着公子快些逃命。”說罷,那小将未有停留地又退回後方,與敵軍交戰。
聞言,甘夫人頓了頓,片刻後才吩咐車駕前的禦者道:“加速前行,莫讓敵軍追趕上來。”接着,她摟緊了懷中的劉禪,微有擔憂卻依舊不慌不亂。
“諾。”禦者應答,當即,馬鞭揮揚,策馬響亮,快速地奔逃而去。
前路迷茫,後路危危,這便是我們此今的處境,如同被獵人追捕的小獸,無助且無法,唯有不顧一切地逃,盡力地逃,能逃多快就有多快。可是,即便如此,我們始終都沒能甩掉身後那群蜂擁而至的敵軍。
“抓獲劉備親眷者賞錢一萬!”身後,敵軍将領高呼,激勵着不停追趕的士卒,“得劉備獨子者更可得賞五萬!”
随即,敵軍士卒躍躍欲試地唏噓起來,聲音震耳而過,又回蕩起來,擾亂着我們本就有些不平穩的心緒。
“夫人,這般下去不是辦法……”眼看敵軍越追越近,禦者難掩擔憂地提醒道:“車中人數太多,拖慢了速度,若是再這麽下去,只怕難保公子安全。”
一句話,讓車駕中的衆人皆是一怔,陷入了無盡的死寂之中。人數太多也就意味着想要活命就必須有所犧牲,那麽誰去犧牲就成了難題,畢竟想活得太多,想死得太少。
“夫人,不能再猶豫了。”見我們良久沒有動作,禦者忍不住地出聲提醒,“曹軍越來越近了。”
“阿姊……”伴随着禦者的聲音響起的是糜夫人的嗓音,她望着甘夫人,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裙裾,遲疑卻堅定地說道:“讓我去吧……阿鬥是夫君的獨子,絕然不能陷入危險……你又是阿鬥的生母,阿鬥自然不能沒有你……而阿姝和阿娈是我看着長大的,也是我的心頭肉,我亦是舍不得她們赴死……”轉眸到我,糜夫人滞了滞,美眸帶着無奈,“而諸葛夫人,是諸葛先生的發妻,若是守住她,夫君定能更得諸葛先生效忠,而且,諸葛夫人智謀過人,若是再有險境免不了讓她出謀劃策,所以她也不能去。這般,只有我……只有我……”
淚水緩緩滑落,糜夫人終是哽咽。
“不行!”出言反對的是劉冕,她拉着糜夫人,深怕她會突然消失的模樣,“姨娘不能去!若是真的要有所犧牲的話,我願意代替姨娘去!”
“阿娈。”美眸含笑,糜夫人輕拍了拍劉冕的手背,言語溫和,“你不能去才是,你忘了嗎?你還要為那些士卒報仇。”
“可是……”不願放棄,劉冕還想說些什麽卻硬生生地被糜夫人打斷,“阿娈,日後替姨娘多多照顧你父親……”說着,糜夫人決絕的掙開劉冕的手,身子向車外傾去,笑得凄美。
“姨娘——”在劉冕的哭喊聲中,糜夫人翻身而下,消瘦的身軀摔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敲擊着每個人的心房。
“姨娘——”接着是劉毓,從微微的茫然中恢複,竭力的伸手想要去握糜夫人,可是她觸碰到的不過是殘留着糜夫人氣息的虛無,再無其他。
甘夫人亦是淚落,抿唇,輕喃:“阿蘭……阿蘭……你這個癡傻的女子……你以為你這麽做就是佳好了嗎?不是啊……不是……”
而在這一瞬,我才恍然知曉糜夫人的名姓——糜蘭,如蘭一般品性高潔的女子。如今,她離去了,是不是就像秋日的蘭花一般凋謝了,落入泥土,為來年的花朵奉獻自己,可是蘭花能有再開時,她呢?能否再有生還時?
……
少了糜夫人,車駕的速度自是快了些,可仍舊難改輕易被追趕上的事實。
“夫人,還是不行……”禦者滿額汗水,随着揮舞的長鞭滴落,顯示着他的吃力。
這一次,不再是死寂,也不再是某一人出言,而是劉毓同劉冕争相搶奪起來。劉毓言她無才無德,自小便不得劉備的喜愛,如此就算她死了,劉備也不會過于傷懷,而且她一直都是一個無用之人,依賴着爹娘而活,留在世上也不過是拖累,倒還不如去死,也算是為爹娘盡孝了。劉冕則是不允,直言自兒時起,她便是最讓爹娘操心的一個,頑劣且不受管束,若不是有劉毓陪在爹娘身邊予以慰藉,爹娘怕是早就給她氣死了,所以該死的是她。
兩個至親姊妹,相争赴死,吵鬧不停,誰也不願讓步,明明荒唐可笑卻是讓所觀之人忍不住淚如雨下。
“夠了!”蹙了蹙眉,我再聽不下去,再看不下去,“你們就那麽想死?!既然車駕注定被追趕上,為什麽我們就不能棄車而逃,非要全都死在曹軍的手下不成?!”
這個世上争生容易,争死難,就像我眼睜睜地看着糜夫人去送死而沒有出言相勸,就恰是因為我想活,不想死。可是,如今看着劉毓和劉冕,我竟是突然沒有那麽想活了。
低眸,對着不棄笑了笑,我想不棄應該也會贊同我的做法吧。
不棄,你要記住,你的娘親其實也可以很偉大,也可以犧牲自己成全別人。所以,待你長大,你要驕傲地告訴所有人,你的娘親是黃阿碩,諸葛孔明的發妻。
吩咐禦者轉彎在枯木繁多的小道上停下,我讓甘夫人抱着劉禪最先下車,囑咐他們道:“此處枯木衆多,躲于其中應是不易被發現,夫人可待敵軍離去後再出來。”随後,我又讓劉冕同劉毓下車,同樣有所吩咐,“你們亦須同甘夫人躲于枯木中,若是敵軍發覺了此處有異的話,你們當稍露蹤跡,以掩蓋甘夫人和小公子的蹤跡。”
“那阿姊你呢?”擡眸望向我,劉毓疑惑詢問。
我笑,“自是另外有事要做。”說着,我将不棄交托到甘夫人的手中,施禮言:“望甘夫人可以看在民婦出謀相救的份上替民婦照顧這個小姑娘,把她安然地交到她父親的手中。”
我死自是不能拖着不棄,她是我的希望和延續,是我思慕孔明的結果,是我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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