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關中
無論是和林子由同行,還是有蕭道鸾相伴,沈恪都覺得遠比單身上路來得愉快。但如果是三人行……
沈恪深刻體會到了一句話:手心手背都是肉。或者說,裏外不是人。
一趟關中行,走得無比艱難。
除了在沈恪提議可以順路繞一趟東南的時候,兩人一致表達了反對,其他場合,兩人從來沒有意見統一過。
林子由當然不會和蕭道鸾争得臉紅脖子粗,只是時不時強調對方劍池少主的身份,諷刺他該回那藏鋒閣好好讀經練劍,而不是和他們一起在外邊漂着白受罪。
蕭道鸾自然也不會用言語擠兌林子由,只是偶爾從行動上表達了對對方的漠視,即便開口,也僅僅只有一個帶着淡淡上挑語氣的“哦”,讓有心聽着的人內心感到無比郁結。
沈恪和林子由開了幾句玩笑,就能被蕭道鸾抓去練劍,剛練好劍,林子由那邊又尋了個由頭把人叫走。日日夾在這兩人中間,沈恪忙得連軸轉,只覺得哪怕過年最熱鬧的時節在客棧打雜,也不會有那麽累人。
等一行三人且行且停,終于到了關中的時候,北方的樹木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樹幹在迎風搖擺,蕭瑟的宛如沈恪的內心。
他一貫早起,下樓從小二處讨來了一銅壺熱水,提到樓上,敲響蕭道鸾的房門。
蕭道鸾很快開了門,皺眉道:“穿這麽少?”
沈恪在門只開了條縫的時候,便擠了進去,小心提高了水壺,不讓它碰到蕭道鸾。沏了杯茶後,他将壺中的熱水都倒進了銅盆中,笑道:“過會兒不還得練劍嗎?我想着練着練着就熱了,現在穿多了,等會兒還得脫,多麻煩。”
蕭道鸾不認同道:“着涼了更麻煩。”
“我在外面混了十年,着涼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沈恪得意地轉了轉手掌,招呼道,“熱水我給你倒好了,趕緊過來擦一擦。等會兒我給林老二那也送一壺過去,再端點飯菜上來,吃完了我們就練劍。”
蕭道鸾接過沈恪遞來的軟巾,浸入盆中,道:“他不會自己下樓?”
沈恪笑道:“你是不知道,他這人可懶着呢。以前我們倆一起住店的時候,都是我照顧……”
“都是你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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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道鸾背對着沈恪,正緩緩絞幹了軟巾。沈恪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莫名覺得有些身上發寒,心道也許真的穿少了,便道:“那你先洗着,我走了啊。”
嘴上說着要走,腳步挪動還是習慣性慢了一步,沈恪被蕭道鸾抓住,手中被塞了一塊溫度正好的軟巾。
“手很冷。”蕭道鸾正色道。
“我下樓找他們拿個手捂就成。”沈恪也不敢把蕭道鸾遞過來的東西還給他,只能扔回了銅盆中,轉身跑了。
蕭道鸾看着濺了一地的水,無奈地催動體內劍氣,将其蒸幹。不然這個天氣,過會兒地上就能結成薄冰,有人冒冒失失闖進來,非得摔個鼻青臉腫不可。
沈恪腳步輕快地下樓上樓,給林子由也送去了一壺熱水。
林子由的房門半開着,像是有意在等着他過來。
沈恪把銅壺放在了桌上,對負手站在窗邊的林子由道:“大冷天站在風口,犯什麽病。”
林子由聞言轉過身來,瞅了沈恪片刻,道:“你很高興?”
沈恪道:“你又知道了?”
林子由指了指他的臉。
沈恪趕忙捧住,手心還暖着,捂在臉上,就算面頰原本沒有發燙,此時也該泛紅了。
“你昨晚不會……”林子由的心情很複雜,說話也難得吞吞吐吐,不知道該不該說透。
幸好沈恪自己将剩下的話補了出來:“你不讓我們倆睡一間房,好,我答應了。我行事什麽時候不是坦坦蕩蕩的,犯得着幹出半夜爬人床的事兒嗎?”
林子由勾了勾嘴角:“你幹不出,他可未必。”
沈恪提起銅壺,又重重放下,道:“水給你送到了。等會兒過來吃飯,我走了。”
林子由看着洞開的房門,緊了緊灌風的衣襟。
諸如此類的對話每天都要重複數遍,可以想見沈恪的內心有多蕭條。就連林子由揚言要帶着他吃遍關中名吃,他也沒有提起太大的興趣來。
……
三人到了關中,應該各有各的打算。林子由怎麽說也要回一趟師門,複命或者做些其他的事。蕭道鸾按他之前的說辭,應當要找一個制甲高手,将朱方獸的獸皮處理幹淨。而沈恪,總得在兩人中間選一個跟着。
他當然選了蕭道鸾。
林子由對此表示很失望,不過并沒有強行挽留,只說那麽多年沒見,在各走各的之前,不如讓他帶着兩人在關中逛逛。
這話原本是“不如我帶着你在關中逛逛”,聽在沈恪的耳中,自動多帶上了個蕭道鸾。
關中地勢平坦,土壤肥沃,自古征伐雖多,但一旦到了太平年頭,百姓的生活都十分富足。走在街頭,沈恪就能感覺到不同于邊荒之地的安樂氣息。
“啧啧。”他走馬觀花似的逛過一間間鋪子,感慨道,“怪不得歸一宗選了這麽個地方建立宗門。弟子在山上苦修,要是下山還沒個地兒找樂子,誰還願意修這個仙呢。”
林子由正帶着他們穿過城中的西市。這片買賣的都是些自遠番帶來的奇技淫巧。三人之中,林子由是關中人士,對這些熱鬧早就看厭了。蕭道鸾一貫地對外物全不感興趣。唯一還會停下來左看右看的只有沈恪了。
他似乎對沒見過的玩意兒充滿着興趣,哪怕不買,也要逮着店家問兩句。這玩意兒是哪來的?怎麽做的?自己能做着玩兒嗎?要不是林子由及時把人拉走,臉色已經很難看的店主說不定就要破口大罵了。
畢竟北方漢子性子暴躁,南方人沈恪可能應付不來。
逛了半日西市,沈恪雖然說了不少話,但手中還是空空蕩蕩的。林子由都有些不忍心,道:“都說了在這片地界上,什麽事兒我都全包了。沈小二,你看上什麽盡管買,還擔心我身上拿不出錢嗎?”
沈恪笑道:“這不是沒看中的嘛。我會給你省這個錢?”
默默跟在沈恪身後,看他眼睛裏發出了不止一次光,蕭道鸾沒多說什麽,從袖中摸出幾兩銀錠,交到沈恪手中。
沈恪:“……真不用。”
林子由譏笑道:“他給你,你就拿着。劍池家大業大,還經不起蕭少主一個人揮霍麽。”
沈恪無法,掂了掂手中的銀錠,道:“那這頓我做東,請你們吃涼皮呗。我記得有家涼皮味道不錯,應該就在這附近。前幾年我連吃了小半個月都沒吃膩,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
林子由笑道:“老王家的涼皮?自我記事起就開着了,就在前邊兒不遠,我領個路。”
一碗加辣的涼皮,在呼口氣都能顯白的冬天,讓沈恪冒了滿頭的汗。
蕭道鸾只動了幾筷子,見沈恪吃得開心,便把自己面前的那碗也推了過去。
林子由瞥了他一眼,埋頭吃自己的,和沈恪一個賽一個的能吃。
吃完沈恪滿足地拍了拍肚子,道:“好吃。”
林子由道:“不考慮在關中住下?清涼山離這兒不遠,想吃的時候,你便可以來吃。”
歸一宗便在清涼山上,林子由這麽說,無異于邀請沈恪加入自己的宗門了。
沈恪搖頭:“這地方太冷了,冬天熬不住。”
他是南方人,禁不起北方的嚴寒倒不是說謊。但這麽快便拒絕,也只是拿這點當借口。
林子由笑道:“随你。”
蕭道鸾:“吃完了?”
沈恪:“……”
吃完了三人無處可去,城裏還有些可觀的石刻石像,不過走過去都需要花些時間,還是留到明日再去為妥。三人在西市附近轉了個圈兒,決定回客棧修劍。
提出這個建議的無疑是蕭道鸾。沈恪沒有反對,林子由即便無奈,也沒有辦法。
三人原路返回,走過一條寬街的時候,沈恪忽然瞥到不遠處高高翹起的飛檐,嘆道:“關中果然富庶。我家那邊,就看不到那麽氣派的屋子。”
林子由頭也不回,冷冷道:“幾輩子的人,都光顧着攢錢了,自然氣派。”
沈恪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哪戶人家?”
“這附近還能有什麽闊綽人家。”林子由自嘲般笑道,“不就是太原林麽。你看到的是大房新蓋的宅子。他們新娶了個兒媳,聽說是西北那邊販馬的大戶出身,喜歡西市這邊的玩意兒,這才把一大片地圈了起來,讨人家歡喜。”
沈恪盯着那像是要插.入蒼穹的飛檐,打笑道:“這太原林家,我也是早有耳聞的。聽說他們的祖上在前朝從龍有攻,被封了皇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雖然如今沒有那麽大的靠山了,但幾世積澱,家底還是比號稱天下第一富的幾家人要強上不是一點半點。你怎麽對人家的家事那麽清楚,難道是自小就琢磨着娶個林家的小姐不成?”
林子由的右手摩挲着腰側骨劍劍柄,緩緩道:“我就是林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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