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同心
沈恪拉扯腰帶的動作也随之一頓,有些集中不了焦距的眼神飄向客棧門外。
客棧門前高高挂起了兩盞大紅燈籠,燭光映出空中正飄着小雪。雪花混着雨點,落在地上便化開,沾濕了一大片。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空氣中隐隐有着硫磺和硝石的味道,有點刺鼻。
沈恪不知在想些什麽,趴在桌子上道:“過年了啊。”
他都不記得上一個除夕是怎麽過的了,但毫無疑問是自己一個人呆着。再上一個年……好像也是一個人。再往前,有時和林子由一幫狐朋狗友湊合着過,圍坐吃比水缸還要大的火鍋,那時很痛快;和秦楚樓裏的姑娘們打打鬧鬧,胭脂水粉灑了一地,滿樓子都是紅粉香。再早些時候,他還沒有練劍的時候,和父母兄弟一起包了餃子下鍋,等餃子熟了一個個從鍋底浮上來,猜誰會吃到包着銅板的那一個……
那時候的感覺,和現在倒是差不多。
林子由站起身,三人中最清醒的蕭道鸾看見他的背後負着骨劍,而手中也不知什麽時候提上了一個包袱。
蕭道鸾沉聲道:“你……”
林子由長舒一口氣,笑道:“年過了,我要走了,你很高興?”
蕭道鸾看了眼沈恪,示意他無所謂高不高興,但有人會不高興是肯定的。
林子由也看向快要醉得不省人事的沈恪。對方的腰帶都松了一半,此時外袍半開不開,着實有些可惜。林子由将包袱背在身後,壓在骨劍上邊,騰出兩只手,把沈恪的腰帶系了回去。
也不在乎蕭道鸾用什麽目光看他,林子由系好腰帶後,輕輕拍了拍沈恪的臉。沈恪随着巴掌的方向挪了挪腦袋,但雙眼依舊沒有焦點。
林子由直起身子,對蕭道鸾說:“到現在我也不信你對他有幾分真心。但……也不得不信了。”
他此時的目光凜然,和一劍殺死葉正時極其相像。仿佛蕭道鸾要是說出什麽辜負沈恪的話來,他便打算讓人當場送命。
蕭道鸾:“你若不信,可多留些日子,親自看看。”
“多留些日子?我留在這兒的日子已經夠多了……”林子由喃喃道。
蕭道鸾看着他身後幾層薄布包裹之下卻依舊寒氣畢露的骨劍,猶豫片刻,出聲道:“我說過你的劍道不正。你未必要把自己逼上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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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都是人自己選的。”林子由搖了搖頭,毅然轉身向外走去,“你知道的事肯定比那個傻貨多,先別告訴他。等我回來……如果我回來,自會和他說個清楚。”
蕭道鸾望着他的背影,将自己面前的酒碗翻過,祭灑在地。酒水很快滲入地底,不見痕跡,空中只留下濃濃的酒香。
一去不回,正配以酒為奠。
沈恪聞到了膏粱酒的濃香,艱難地從桌子上爬起來,揉着眼睛道:“林老二呢?怎麽,怕輸,跑了?”
剛清醒時動作遲緩,他支着桌子想要起身,卻撞翻了自己的酒碗。烈酒灑了一袖子,避過厚實的棉衣,從袖口流了進去。沈恪被凍得一個激靈,連忙甩了甩袖子。
蕭道鸾捉住他的手腕,道:“別甩。去換一身。睡覺。”
沈恪被他拉着往樓上走,連連朝身後回頭,似乎想要把不知躲在哪兒的林子由找出來。
“換完……要去找林老二……別讓他賴賬……”
“好。”
沈恪喝醉了會很纏人,蕭道鸾對此已經有了準備。但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林子由的離開,從樓下到樓上,沈恪都安安靜靜沒說一句話,就用一只手勾着蕭道鸾的胳膊,怎麽也不舍得松開。
蕭道鸾把人送回房裏,道:“換衣服。”
沈恪“哦”了一聲,卻把手伸到了袖子裏,摸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摸些什麽。
蕭道鸾皺眉道:“自己能行嗎?”
沈恪舉起個拳頭,在蕭道鸾眼前轉了轉,有點在炫耀武力的意思。
“若是不行,我幫……”
沈恪上下唇一碰,配了個“啪”的音,把拳頭松開,露出握在其中的吊墜。細長的紅繩挂在中指上,垂下的是個指甲蓋大小的同心鎖。兩塊銅片緊緊相扣,沈恪一搖手掌,便發出叮當的脆響。
蕭道鸾前幾日陪沈恪去西市,看他買了不少東西,其中卻沒有這一樣,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偷偷買下的。
沈恪要是清醒些,便能說出那日他和蕭道鸾兩人買完需要的年貨回到客棧,他累得癱倒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半日睡不着。興奮地從床上爬下來,去敲蕭道鸾的門,打算喊人再去随意逛逛,卻發現和自己一同回客棧的人卻不在房中。
有些小小的失落,沈恪揣着滿滿一袋銀錠出門,決定在西市中好好買上一番。很快他看中了一方端硯,打算過了年送給林子由。那家夥寫得一手好字,以前就看得他羨慕不已,直嘆對方的手不該握劍,應該執筆,沒準苦練上個幾十年,就能成為一字千金的大家。
他給自己買了身新衣裳,也沒挑樣式,就在最熱鬧的成衣鋪裏拿了件湖藍的長衫。新年新衣,不過圖個吉祥。
給蕭道鸾送什麽……讓他頭痛了許久。
附庸風雅的玩意兒送了也沒用,草草了事又覺得不怎麽甘心,沈恪在西市裏逛了大半天,把幾條街上的鋪子都逛了個遍,也沒找出個稱心如意的。
折返客棧時,他在個路邊攤子上看到了這樣同心鎖。
很精致的小玩意兒,和一大串生肖的牌子串在一起挂在竿上,不知怎麽就被他一眼看中了。
關中不時興這些吊墜,西市裏也就只有這麽一家。
沈恪捧着惴惴不安的心走到攤前,随手撥了撥那一串吊墜。鼠牛虎兔……各式生肖的倒有不少,同心鎖卻只剩下最後一樣。
按理說這玩意兒應該買一對的呀。
“這怎麽就一個?”沈恪摸着同心鎖,道,“不應該是一對麽?”
攤主笑道:“哎喲,您不看看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還能剩下一個就不錯了。我也就賣這最後半天,賣不完也回家陪老婆孩子了,誰大過年的還在街上跑啊。”
沈恪問道:“怎麽賣?”
攤主道:“一對十個銅板。這只剩下一個了,我就收您四個銅板,怎麽樣?”
沈恪又摸了摸同心鎖,說實話只剩下一個,怎麽看都有些不吉利,但他就是心癢難耐,扔了五個銅板給攤主,把小玩意兒取走收在袖裏了。
他心道,自己可多給了一個銅板,也算沖沖喜吧。什麽單個同心鎖不吉利,都該給沖掉了。
……
蕭道鸾:“這是什麽?”
沈恪眨巴眼睛道:“同心……鎖?”
蕭道鸾:“給我?”
沈恪:“給你。”
蕭道鸾:“無用。不要。”
修劍之人,除了一把佩劍在身,其餘的累贅盡可不要。就連些保命的法寶,諸如靈釵靈镯之類,劍池之人都不慣佩戴,更別說一個無用的同心鎖。
沈恪失望道:“挂着好看啊。”說完動了動手指,道:“叮叮當,叮叮當,挂上了,我聽聲音就知道你來了。”
蕭道鸾:“便是不挂,我也能聽音辨出來人。”
“可是我聽不出……”即便喝多了也還是能記得些事,譬如自己的修為不濟,譬如蕭道鸾的修為高超。沈恪有些委屈道,“哦……那是因為我修為太低……”
沈恪把挂着同心鎖的手收了回來,在自己眼前來回晃着。
怎麽看都挺好看的,但有人就是不喜歡。
蕭道鸾看他的目光随着同心鎖左轉右轉,伸手握住了那個小小的吊墜。
沈恪:“嗯?”
蕭道鸾想,若是這個小玩意兒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銅片便是貼到胸口。光是用手握着,都已經感覺到了涼意,貼在心口,不知該是怎樣冰涼。
他大概是不能習慣的。
蕭道鸾一手握住沈恪的手腕,讓對方把手掌張開,舉起。另一手靈活地把紅線從對方的中指上解下,纏在了自己的指尖。
“擡頭。”
“啊?”
沈恪聽着話仰了仰脖子,蕭道鸾順勢把同心鎖套上。棉衣裏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将細細的紅線襯得分明。
蕭道鸾拉開沈恪的領口,在對方因為倒灌進冷風而瑟縮之前,把銅片輕巧地塞了進去。
沈恪瞪大了眼睛,道:“凍……凍!”
蕭道鸾:“過會兒就暖了。”
沈恪低頭翻自己的領子,似乎想要把那個冰冷的小玩意兒揪出來。兩只手搗鼓了半天,只把衣領翻得七七八八,紅線依舊纏在脖子上。
蕭道鸾阻止了他遲鈍的動作,道:“現在,換衣服,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持續預警,下章應該開始走林老二的劇情線了。
好像又誤傷小天使了,那辣雞再說一遍。淩晨放防盜章,早上九點之前替換。防盜章的內容都是太上感應篇,看到內容提要是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就不用點進來了,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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