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除夕
入冬之後,便是到了辰時,天也只有蒙蒙一點亮。
沈恪悄悄摸下床,手持燭臺,敲響了林子由的門。他不想驚擾到蕭道鸾,盡己所能放慢了腳步,扣門的動作也輕了又輕,不湊近了傾耳聽幾乎都察覺不了。
就在他準備再次敲門的時候,林子由打開了房門。
沈恪比劃了個手勢,示意兩人進去說話。三人的房間本就相鄰着,走道上的動靜但凡大一些,便能聽得清楚。
林子由被燭臺的火光晃得微微眯起了眼,側身讓開,沈恪便飛快溜了進去。
“晚上做頓好的,你來幫我?”沈恪把燭臺放下,轉身對林子由道。
站在門口時他也沒留意,這時回過頭才發現林子由的面色有些蒼白。不像是常人早起時會有的模樣,如果要他形容,那更像是失血過多或是受了重傷才有的憔悴。
沈恪忙舉起剛放下的燭臺,湊到林子由臉龐,仔細照了照。在昏黃的燭光下,那點蒼白退了下去,但眼底的青黑色卻愈發明顯。
“怎麽搞成這樣。”沈恪伸手要去摸,被林子由一手格開。
林子由避重就輕道:“你打算做些什麽?”
沈恪沒有被他輕松繞過,兩人認識那麽久,他太清楚林子由的脾氣了。和自己一樣,但凡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便輕輕跳過。但身為朋友,他不能不關心下對方。
這兩天林子由的表現都有些反常。哪怕是沈恪出門采買,帶上了蕭道鸾,他也沒有露面阻止。一連數日,除了與二人同吃幾頓之外,都悶在自己的房中,一步不曾踏出房門。
“林老二,別的我也不多問。就一句,真的沒事?”
林子由臉色一沉,道:“既然你問了,那我也不方便再隐瞞。其實我……”
“破境了。”
“真的?!”沈恪既驚且喜。兩人初逢時,林子由說過自己是元嬰前期的修為,若是破境,那便是元嬰中期,就算在歸一宗這樣的大門派中,如此修為也不算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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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由點頭道:“自然是真的。”
沈恪替他感到高興,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道:“那今晚你也好好歇着,別來打下手了,我好好操練一番,給你賀喜。我也是個有元嬰中期修為朋友的人了,以後走在道上,看誰還敢招惹我~”
林子由輕咳兩聲,掩飾般捂了捂嘴,半晌方道:“連破兩境,如今是元嬰後期。”
“老二你……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啊。”沈恪開心道,“快去睡一覺,聽說破境都很累人。等你一覺睡醒,飯菜就好了。唉,本來還想和你聯手操刀的,這下全得看我自己本事了。”
林子由但笑不語。
沈恪把他推到床邊,走了兩步又回頭道:“等有空了和我說說,連破兩境是種什麽感覺啊。”
林子由放下捂在嘴邊的手,笑道:“好。”
沈恪走出門外,林子由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帕,将手中的血跡抹去。連破兩境的感覺……自然妙極。
只是還遠遠不夠。
林子由望向窗外,隐隐能夠看到城西清涼山的山尖。這座并不高的山峰,峰頂常年雲霧缭繞,故而在俗人口中被傳為仙人居所。身為歸一宗內門弟子,他自然知道宗門之內并無仙人。不是仙人,只是大乘期的大能,而已。
……
客棧中的住客已經不多,沈恪花了不多的銀子,就和掌櫃的商量好借用夥房。在一年的尾巴尖上,他一向主張吃頓好的。以往身無分文的時候,也要想辦法湊出兩個銅板來開頓葷,如今不差錢了,更是要大開殺戒。
雞鴨魚肉堆了一堆,他托下巴琢磨着該做些什麽菜品好。本來想和林子由這位大行家商量一番,為今之計,只能看他自個兒的本事了。
細細回憶了一番近些年吃過的好菜,加上從前在酒樓打下手偷師來的底子,沈恪很快有了主意。素菜和好處理的食材,都可以等午後再做,要趁早準備上的,就是煨火腿和雞松兩道菜。
前幾日采買的食材極齊,沈恪輕松便翻出了一只火腿。他記得這是從一位西南商客手裏買下的,那邊的火腿個大骨小,膘厚肉細,是火腿中的上品。他輕輕剝下火腿的外皮,将油脂去掉,留下紅桃色的廋肉,放在一邊。要同火腿一起煨的材料,沈恪選中了黃菜心。将其連根切成約兩寸長短的小段,與火腿肉放在了一塊兒。
沈恪問夥房的大師傅拿到了一罐昨日煮好的雞湯,把切好的火腿肉、黃菜心都放入乘着雞湯的瓦罐中,再加上蜜酒釀和水,封好口沿,小火慢慢煨着。不用多花心思,只要煨的工夫到了,他對這道菜的口味還是很有把握的。
剩下的雞松,倒是比較考驗他的手藝。身為在酒樓除了掌櫃之外,什麽活兒都幹過的人,沈恪半點不虛。
從客棧後院抓住一只養得肥肥的雞,手起刀落,伺候幹淨。只取肥雞的兩腿,去筋骨後剁碎,不傷到半點皮肉。這刀工他也苦練過數月,堪稱小成,要不是年輕時候一心想着修劍,沒準就在哪個酒樓裏當了二師傅。
取了雞身上的脯子肉,切成方塊,用香油灼黃,再同兩腿肉一起,加雞蛋清和粉芡調勻,放在缽子裏,灑上半斤百花酒,秋油少許。又切了些冬筍、香蕈、姜、蔥,一并灑入。最後将先前沒用着的雞骨皮蓋在上頭,加水,放在蒸籠邊上。
盤算了下時間,現在便開始蒸有些早了。沈恪想着蕭道鸾差不多該起來練劍了,與他練完劍,再下來蒸上便可。
将剩下幾道菜要用到的食材挑出放在一邊,沈恪便上了樓。
即便是除夕,蕭道鸾毫無疑問也是要練劍的。
沈恪上樓的時候想,也許就算到了新婚的那日,蕭道鸾早起的第一件事,也是練劍。不知道那時新娘會不會想,他愛劍勝過愛她。
因為老想着晚上的菜該怎麽做,沈恪練劍的時候便有些心不在焉,被蕭道鸾看出後,例行的五百次拔劍,變成了一千次。
沈恪在對方的注視下,勉力完成了修煉,收劍後立即飛奔下樓。
他的雞松要來不及蒸了……
到信心滿滿地上樓喊蕭道鸾和林子由吃飯的時候,沈恪已經做了一整桌菜。除了黃菜心煨火腿肉和雞松之外,還有清湯魚圓、素燒鵝、雪壓瓢兒菜、秋油松蕈、麻油醋拌茄、玉蘭片……
從頭到尾,沈恪的表現都可稱上佳。只有做魚圓,将活魚釘在板上的時候,他有些下不去手。莫名想到了那條在回頭崖便親密接觸過的黑魚,也不知道對方現在在哪兒,還記不記得他這個老朋友。
沈恪上樓将兩人喊了下來,再去夥房端菜。
林子由笑道:“菜肯定不少,你一個人端要端多久?我和你同去。”
蕭道鸾本已坐下,聞言也站起身,道:“嗯。”
三人分了兩次将菜都端到桌上,沈恪掀開煨着火腿肉的瓦罐,道:“吃吧。”
林子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肉香,贊嘆道:“這道菜可以。不用吃我便知肉與菜都煨得爛透,入口即化。從哪兒偷師的手藝?”
沈恪道:“你吃便是,管我從哪兒學的。”偷師太不上臺面,他不願意在蕭道鸾面前說。人家的劍道是家學傳承,肯定不喜歡這樣下三流的手段。
林子由的筷子還沒伸入罐中,蕭道鸾已經先夾了一塊火腿肉。
“怎麽樣?”沈恪忙問。
蕭道鸾點了點頭。入口即化這種詞他是說不出的,不過光是給一個眼神,沈恪都能讀出他對這道菜是滿意的。
沈恪将雞松和秋油松蕈掉了個位置,把自己準備了更久的一道菜放到蕭道鸾面前。
林子由:“你這就過分了啊。”
沈恪給他撈了個魚圓,道:“咳咳,我從不厚此薄彼。”
蕭道鸾:“魚圓……看着不錯。”
沈恪眯眼笑道:“我也給你撈一個?”
吃了五六分飽時,沈恪拿出客棧的窖藏老酒,拍開封泥,擺上了桌。聽掌櫃的說,這是存了十多年的膏粱燒,開封後看到酒呈淡綠色,沈恪便知他所言不虛。
這酒入口偏甜,但後勁極大。沈恪第一次來關中的時候不知,深秋時分,喝醉了在巷子裏卧倒整整一宿。
蕭道鸾不認同地看着那壇分量不少的酒,沈恪摸着壇口笑道:“難得,難得嘛。”
他平時也不多喝,上回胭脂的喜宴是破了個戒,這回除夕夜,也想要敞開了喝一場。林子由和蕭道鸾都在,喝醉了也有人能替他收拾。
林子由從沈恪手中接過酒壇,給兩人都倒了滿滿一碗,哈哈大笑道:“上次沒能喝成,這回你可跑不了了。老規矩?”
沈恪豪氣地将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道:“怕你嗎?”
眼看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喝上了,蕭道鸾默默給自己也倒了小半碗。自小時起便有人教導他,修劍之人不可飲酒。酒徒的手都會抖,若是凡人修劍,那還罷了。但他手中的劍,是要取人性命,證那天道的,無論如何也不能顫動半分。
沈恪曾在胭脂的喜宴上大醉一場,他卻是喝了前生今世的第一杯酒。
沒醉。
壇中的酒已見底,沈恪和林子由都喝得面紅耳赤,尤其是沈恪,半個身子幾乎都趴在桌上了。
林子由面上飛霞,一雙桃花眼迷離勾人,緩緩道:“你輸了。”
沈恪扳着手指數道:“十五、十六……二十七,怎麽會是我輸?”
林子由鎮定道:“我二十八,你二十七,不是你輸?”
沈恪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空碗,道:“好像是的?”說完手便往腰側摸去。他和林子由的老規矩,誰輸了誰便解腰帶,然後……
蕭道鸾一按桌面,便要出手阻止。
林子由偏頭支着下颌,笑看兩人。
客棧之外,連綿不斷的爆竹聲響起。
新的一年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想嘗試一下寫美食文,然後半夜把自己給作死了。
不好意思水了那麽多章日常,其實不太想那麽快就走劇情了,因為接下來的劇情可能有那麽一丢丢虐啦。先做個高能預警吧,下一章應該還寫不到,再下一章就_(:зゝ∠)_
對了,菜是參考随園食單的,辣雞自己除了泡面也沒幾個會的菜,寫出什麽不科學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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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