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戰五

沈恪不知蕭河那邊出了什麽變故,就算此刻知道了,他也只能選擇留在蕭道鸾身邊。

蕭道鸾的狀況比他想象的更糟!

莫列在順風之時愈戰愈勇,幾乎壓着蕭道鸾打,而明明有着破局反手之力的蕭道鸾,竟任由他糾纏,甚至一時不慎還會為其所傷。

沈恪尋隙插.入戰團,湊到蕭道鸾身邊,急聲問道:“怎麽了!”

蕭道鸾抿緊雙唇,臉色鐵青,沈恪毫不懷疑如果此刻伸手去探他的眉梢,會被那上邊兒的寒意凍僵半只胳膊。

這到底是怎麽了?

沈恪問了一聲蕭道鸾沒有回答,莫列也不會給他們漫談閑聊的機會,劍劍緊逼不饒。

太白劍在莫列的手上,煥發出與被莫恒所握時全然不同的光芒。一步一回首,生怕行差踏錯,與太白這柄利劍的劍意相去太遠。還不如一醉,不如醉眼朦胧時的睥睨,尚未清醒的傲然。

莫列一劍挑破蕭道鸾的手背,三兩點血珠沿着劍鋒滾落。

他仰頭大笑。

好叫那些說他比不上蕭道鸾的人都看看,他們兩人究竟孰強孰弱!

那笑聲過于詭異,像是從喉嚨深處一點點擠出來的,沙啞粗粝,磨得人耳側發痛。

沈恪覺得,莫列恐怕有些瘋癫了。兩次敗于蕭道鸾之手,又用了見不得光的手段弑師□□,他對一些事物的執念已經和常人迥異。

和這樣神志不清的人交手,蕭道鸾若還是這樣失神落魄的狀态,極有可能喪命于劍下。

沈恪一手拉了蕭道鸾,一手并指胸前,指尖一道勁氣同太白相撞。

也許因為出手的人不是蕭道鸾,莫列眼中的瘋狂少了一些,冷冷道:“讓開。”

沈恪警惕地後退一步,想着先帶蕭道鸾離開戰場,好好問上一問。倘若不能解決,對方今日就算不出手,也好過這樣送上門給人對付。

莫列見沈恪沒有退意,不再多說,太白的劍芒将兩人都籠在了其中。

蕭道鸾一劍回護。

兩劍相交,墨劍依舊慢了一步,脆弱無鋒的劍脊迎上對方的劍尖,嘩啦一聲,那道長痕不像是留在墨劍劍身,而像是劃在沈恪的心上。

沒有被蕭道鸾擋住的劍氣外溢,擦着沈恪的衣帶而過。沈恪将蕭道鸾往後一推,自己随即急退,同時将被斬斷的兩截衣帶纏在一塊打了個結,死結。

他們本處于劍池之外小坪的西北角,身形一退,便逼近了虛真等人。

掌櫃的雙刀斷了一把,不得不換上了插在靴邊的匕首。兩刀的長短不一,使起來不怎麽順手,況且匕首不如彎刀淬過數遍金火,質地稍軟,揮出時頗多忌憚。蒼梧的劍沒斷,但看那凹凸不平的劍身,便知也沒能在虛真手下讨得幾分好。虛真身着缺了一截的長衫,出手尚且算是游刃有餘。

沈恪扯着蕭道鸾的衣袖急退,正巧撞上了被虛真一劍逼退的掌櫃。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順勢接下他身上受的沖力,輕撫後背,讓掌櫃的緩過一口氣。

掌櫃的胸口被劍氣正面擊撞,斷了不知幾根骨頭,此時連吸氣都十分艱難,話更是一句也說不出。

他面色鐵青地看着被蒼梧再次攔下的虛真,咬牙撕下一截袖子,繞着胸口纏了一圈。緊繃的裹布讓劇痛稍稍得到緩解,但想要行動自如是不可能了。

掌櫃的和蒼梧兩人聯手,也沒能讓虛真露出破綻。此時一人已退,虛真應付起來就更輕松。

他與蒼梧換了一劍,蒼梧的劍刺中他的右肩,他的劍卻幾乎穿透了蒼梧的左胸。

離心髒那麽近的位置……掌櫃的雙眼像是瞪出了血來。

虛真沒有再加殺手,也許是對昔日愛徒留了一絲善念,也許是在衆人面前有所顧慮,一劍擊中後便利落地抽出,轉身向沈恪三人走來。

他的腳步極輕,但聲聲落下,于三人而言無異于催命鼓。

沈恪最先出手!

與其束手就擒,不如奮力一搏!

何況他不是沒有與虛真一戰之力!

小秋山上,山風驟起。

盡數扣于沈恪指間。

虛真的右肩為蒼梧刺中,卻并不影響他的身手。在呼嘯而來的山風中,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雙眼眯起,沉腕出劍。

飛鳥在高空盤旋,一聲啼破。

畜生!虛真在心中吐出永遠不會說出口的兩字,手腕一抖一振,修習數十年的劍招使出。沖他出手的年輕人看着有些邪性,異常凜冽的山風和那叫的凄惶的飛鳥讓他感到厭惡,也讓他愈發謹慎。

沈恪卻不給他小意試探的機會。他與尋常修士劍氣流轉的方式不同,虛真一時間難以看清,他要的也正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一擊必中。

黑色的長羽緩緩飄落,飛鳥哀鳴一聲,振翅飛遠。虛真在山風之中尋得凝滞一停,反手一劍,像是将利刃砍入了骨肉之間的空隙,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山風不會無由而起。

無論怎麽勢不可擋的勁風,都有無力吹拂之處。

借了這山風出的一劍,也是。

虛真看出了這一點,抓住了這一點,沒有為沈恪所傷,反而逼得沈恪為劍氣反傷,彎腰吐了一口血。

單就這份眼力和修為,他就不愧對百年來有望飛升第一人之稱。

這回換作了掌櫃的扶住沈恪,沒讓他跌倒在地。

重傷的兩人相互攙扶着,脊背相靠,凝神應對虛真的下一劍。

他們兩人相識的時日不長,交情也不算深,但對對方都有着難言的信任,足以在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刻互相倚托。

他們的出手也分外默契,比起同樣修習了庚戌習劍錄的蒼梧更要配合熟稔。

沈恪方才幹擾了虛真的視線,掌櫃的雙刀并出,齊齊斬向虛真胸口。

為了刀鋒能恰好落在致命的位置,掌櫃的接連調整數次身形,紮在胸口的布帶上滲出了一大片血跡。才有了一點凝合跡象的傷口再次崩裂,他甚至能感受到斷了的骨刺,随着他動作的牽扯,刺入內腑。

他以為自己會在半途倒下,血債血償的信念卻支持着他貼近了虛真。

機會!

掌櫃的意識到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之時,虛真也猛然生出了防備之意,放過糾纏不休的沈恪,收手一掌将掌櫃拍出。

胸口再受重擊,掌櫃的身形在空中一滞,鋪天蓋地的疼痛湧來,兩眼一黑險些失去意識。

這一滞讓虛真的正面視線被擋,沈恪又暫時将他托在了原地,這是個比先前更好的機會,若有人能趁此一一飛快瞥了眼倒在遠處的蒼梧,沈恪順從心意,喊出了腦海中第一個冒出的名字。

“蕭道鸾!”

沈恪幾乎從未喚過他的全名,更何況用這樣迫不容緩的語氣。一直恍恍惚惚若在夢中的蕭道鸾,聞聲目光一縮,判清形式後,将手中墨劍往前一遞。

這一劍不對!

在他意識到不妥之前,墨劍脫手而出。看着那一道迅疾遠去的黑影,蕭道鸾的眼中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懊悔。

掌櫃的身形在空中停滞了不過片刻,被虛真的掌勁所傷,重重甩出數丈。

随後的每一剎那,都像是放慢了展露在沈恪眼前。

疾射而出的墨劍。

虛真環成半弧狀的臂膀。

兩手交握時渾圓的氣勁。

沒能在圓弧成型前刺中虛真的胸口,墨劍墜地。

虛真斂袖收勁,微笑颔首。窮寇莫追,占了絕對上風的他,此時也沒有痛下殺手。兩人已廢,倒地不起,一人重傷,難有再戰之力,還有一人……

沈恪拖着被劍氣所傷的一條腿,不顧身後拖出的一路血痕有多刺目,頭也不回地走到蕭道鸾面前。

短短幾息之間,他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

如果這次只是他和蕭道鸾兩人出手,敗了也沒什麽。因為蕭道鸾出劍慢了一瞬,他就算為敵手所傷,也心甘情願。但這是掌櫃的冒死一擊換來的機會!

方才走過掌櫃的身邊時,他都不敢俯身去試試對方還有沒有氣。還有一樣淌血不止的蒼梧,他根本無法面對這兩人。

他只有面對蕭道鸾。

靜靜地看着右手還僵在半空的人。

将對方的手按下。

擡肘一個巴掌揮在了蕭道鸾臉上。

“你他媽到底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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